第61章 南头村羊精出大殡
- 匿界之被寻回的太阳印
- 雷森的视界
- 9608字
- 2023-03-15 21:56:36
因为昨日下雨的天气,灵棚内外的地上一早又新铺了玉米秸,入口处仍旧还是那张边上烧了个破洞的芦苇席子,供吊孝的亲友们在席子上面或站着行礼或跪着磕头,芦苇席子往里边是供桌,桌上正中摆着死者灵位并香烛瓜果馒头等各色祭奠的物品,桌下的两个小纸人的脖子上挂着油条小段串成如同项链一般,供桌后面就是棺材,棺材底下早年间用来垫高的条凳如今随着人类与时俱进改用了特制的大木板车,因为高龄死者寿终正寝的无疾而终,棺材头里钉着七八层的各色彩绸,这里的风俗是出殡当天所有的近亲属分男女两众跪伏守候在棺材两边,也叫做趴灵,以亲属的亲缘关系排列前后顺序,每有宾客前来吊唁,若是男宾,则男众陪哭,若是女宾,则女众陪哭,或有不懂习俗的远来宾客,男女宾客混着一起来了,灵棚前的管事如果没能来得及提醒,当然也会有男众女众一起陪哭的场面,若非吊唁的高峰期,如果有非亲属的好友前来吊唁,是谁的宾朋谁还得单独再出去磕头谢礼,俗话说的是“孝子头,满街留”以此方式为死者赎清一生的罪业,然而高峰期的时候便也完全顾不上了,丧事主家死了亲人本就悲痛,自老辈传下来的繁琐礼节又能将死者家属折腾个半死,更因为参合了各种恩恩怨怨的四邻八亲连真心带私利全都有的来帮忙,——虽然这种帮忙更近乎于添乱,然而在村子里是互相捧人场的事儿,你来帮我的,我才会帮你,若全都不凑合,可见这一户人家在村里的人缘,必是受非议冷落的家庭,——丧事主家心疼的近亲属个个儿累的心力交瘁,出殡的日子又大多是死者死后的第三天,该哭的也都哭过了,或是哭红了眼,或是哭哑了嗓子,然而吊唁者如流水一般,毕竟再怎么悲伤也不可能一直哭个不停,此刻哭嚎声沦为表现孝义的工具,也不是说全都是装出来的,除了悲伤到有泪无声的泣,大多只是掩住口鼻后连瞎嚷嚷带吆喝的哭嚎声,亦如那冰糖葫芦或是冰棍的叫卖声,只待灵棚前面有那个专门管事的,喊一声“谢礼!”哭嚎声便在贤子贤孙的磕头中戛然而止。
丧事死者东桥财远大姐家的儿子葛沽怀刚,也就是东桥财远的外甥,他看那灵棚入口处的芦苇席子,边上的洞破的实在不像样,因此兀自花钱买了块猩红的毛毯铺在席子上,虽然颜色不太如意,只单是这一条也是要去到十字街镇上才能买到的,况且南头村有老丧为喜的说法,如此猩红的颜色也很过得去。
下坡金广的媳妇作为下坡家的长房大嫂子,也是村里出了名的二愣头,她跟着本家的两个兄弟媳妇从扯孝的布房里出来,原本因为过来帮忙扯孝的黑蛋媳妇前几天遭抢被揍了个乌眼青的经历,娘儿们几个还嬉笑了一阵,出门后却又变了脸,金广媳妇将那孝布抖落抖落,抱怨表亲加盟亲的关系,怎么也该多给个孝帽子,况且这七尺长的孝布顶多也就刚够六尺,二兄弟媳妇就跟着起哄,撺掇大嫂子一起去布房计较一番,三兄弟媳妇心眼多,这种情况的时候一般都是不吭声的,只是挂念着回家拿提篮的两个双胞胎的小外孙子,说那孝帽子都不够做一双鞋垫的,要不要的也不吃劲,妯娌三个这才戴上孝来到灵棚前面,正遇上连宗同姓的两个侄媳妇也来吊孝,其中一个是今年春天才刚过门的新媳妇,直说自己这是第一次,怕错了礼数闹笑话,另一个侄媳妇也推说自己不太懂,让三个婶婆婆带着点,那二兄弟媳妇就说一切都有长房大嫂子,跟着大嫂子后面就行了,两个侄媳妇也就附和着,都说有下坡金广家这个长房大娘在前头带着,她俩有点什么不周道也不至于丢了下坡家的脸。下坡金广媳妇因此便被捧上天得了风光一般,前面带领着,一门心思的只想着在两个侄媳妇面前表现一把,原本妇女们吊孝大多都是拿着小手绢捂着脸做掩面而泣状,然而吊孝归吊孝,走路当然要看着点,下坡金广媳妇却只顾捂着脸,步子迈的也大,瞎头苍蝇一般咿咿呀呀的干嚎着,冲到那灵棚入口的草席子上去,结果脑袋撞到了入口那支灵棚的柱子上,虽也不至于摔倒,何况后面还跟着两个兄弟媳妇,却也实实在在的往回撞了个大趔趄,灵棚里的女众原本已经开始陪哭了,然而有那不低头看见了这一幕,能憋住笑就不错,而且灵棚周围那些看出殡热闹的已经笑作了一团,金广媳妇被撞的只是愣了一愣,却也不忘了吊孝的事,忍着被撞的疼,仍旧拍两拍大腿装腔的哭起来,后面的两个兄弟媳妇和侄媳妇站在后面也都捂着脸,看不出他们是哭是笑来,总也是一般妇女吊孝的样子,灵棚前管事的老头后坑沿财全却也平静,面无表情的赶紧喊“谢礼!”然而金广媳妇没听见一样的仍旧干嚎,倒并非被撞傻了,她此刻想的自己多哭一会儿表示自己心情沉痛,以此挽回刚才的面子,然而管事老头喊完谢礼,灵棚里的女众已经磕了头止了哭声,再说后面还有来吊孝的等着,金广媳妇后面的三兄弟媳妇兀自走了,倒是二兄弟媳妇拉了大嫂子一把,金广媳妇这才作罢。
四柳大庆的媳妇马河灵昨天带着他家二小子回娘家了,今天刚回来,就抱着孩子赶来随礼,却只随了五个小贝,管事房里写礼账的因此就调侃她带着孩子来吃五个小贝的自助餐,那大庆媳妇当时就急了眼,嚷嚷起来,而且他是外乡的口音“随多少哎,俺家公公死的时候账本我都看了,那时候他家随的俺家五个小贝,俺也随五个小贝,这有什么不对吗?”写礼账的原本想反驳说现在的席面和他公公二十多年前死的时候吃的席面的席面还不一样呢,但素来知道大庆媳妇泼辣不好惹,因此也就没还口,另有管事房里其他的两个管事说和着,大庆媳妇冷嘲热讽的又提起村里修漫砖路的旧事对那写礼账的谩骂几句,才从管事房里出来,就见他家大小子跑了过来,嚷嚷着要吃冰棍和糖葫芦,那大小子本来应该是自己婆婆给看着的,大庆媳妇因此四下里张望着,看见自己的婆婆正跟自己小姑子的婆婆在那秧歌队的边上说话,就很气不打一处来的斥责他家的大小子“找你奶奶要去!”然而那大小子已经吃了奶奶给他买的一根糖葫芦与一根冰棍,却也知道自己说了妈妈就信,并不会去找奶奶求证,于是仍旧撒谎说奶奶不给买,四柳大庆媳妇听这话就更气,仍旧斥责他家那大小子,让他去找奶奶要,那大小子扯着嗓子干哭的闹起来,大庆媳妇因此气急,照着那大小子的的左脸,狠狠的重重的连着扇了两巴掌,就那股子狠劲和声响气势,不知道的还会以为大庆媳妇是后妈,那大小子先是被打懵了,沉了得有四五秒之后,才大嘴一咧的真的流下眼泪来,然而先是没有声,直到换第二口气的时候,那哭声才惊天动地的爆出来,相较于此时灵棚底下吆喝的哭声来的也更加真实,而大庆媳妇却不许孩子哭,伸着巴掌在那孩子左脸边上等着,嘴里斥责着“你再哭?你再给我哭一点声?”作势如果孩子再哭就要再给两巴掌的样子,如此大的动静,早已吸引了周围原本就是来看热闹的目光,那大贵嫂子跟三宝婶子正抱着孩子在近处,那三宝婶子素来知道大庆媳妇不是东西,所以仍旧原地站着不愿搭理,倒是大贵嫂子,很热心的过来劝,本来大庆媳妇家那大小子因为害怕左脸边上的巴掌停了一停哭,只是大贵嫂子过来劝,那大小子便如见了救援一般,仍旧扯着嗓子号起来。大庆媳妇的婆婆富强嫂子因为这边的动静,知道自己的儿媳妇打孙子多半是冲自己来的,赶紧与亲家婆婆作了别,匆匆的回家去了,大庆媳妇瞥了那疾行的婆婆一眼,就知道她前阵子的腿疼是为了不下地干活而装出来的,想来必又是他家小姑子的主意,因此愤恨着,对那大贵嫂子说着“这个糟蛮子的玩意儿,不打哪听话啊”,恨恨的咬着下嘴唇,伸手照着那大小子的后背又是两掴子,打的那孩子一个踉跄的差点向前摔倒,大庆媳妇却也不管不顾,只是嘴里仍呵斥着“等你爹回来,非让他揍死你,不长脸的玩意!”拉拉着那大小子回家去了。
三宝婶子这才跟过来,撇着嘴说道:“你看不出来吗?她这个打孩子是冲着她婆婆才打的!”
大贵嫂子望着大庆媳妇离去的背影,此刻的注意力却全在大庆媳妇怀里抱着的二小子身上,便是刚才的整个过程中,那二小子满嘴流着口水,也不哭也不闹,只一个木讷的眼神伏在大庆媳妇的肩膀上含着手指头,便觉得那孩子不太对劲,于是生怕别人听到的压低声音,说道:“你觉得他家二小子对劲吗?”
三宝婶子因为大庆媳妇不检点的生活作风想起同样不检点的妯娌二宝媳妇,本就很看不起的撇了撇嘴,道:“还不知道谁的种呢?”
“我听说是吃了小子药儿,本来是要生丫头的,吃了药变过来了!”大贵嫂子将怀里的小孙子又往上抱了抱,因为自家二儿媳妇连着四个生的都是儿子,就疑心自家这小孙子也是吃小子药生的,自己也是最近才听说吃了那个药容易生傻子,虽然之前的三个孙子倒也没长到能看出来有明显智力缺陷的年龄就夭折了,她就开始疑心是不是吃药连带的病症,因此但凡听说谁家孩子是吃小子药生的,就会很留心观察,这时看见大儿媳妇杏花领着二孙女馨悦来给自己送提篮子,瞬时拉下脸来,很气不打一处来的等待着。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这么愚昧,闺女小子不都一样疼吗?”三宝婶子嘴里所说的愚昧,不单是说重男轻女的思想,也因为大贵嫂子说女孩吃了药变男孩的说法,看见杏花过来,便往后让了一点地方出来。
大贵嫂子家大儿媳妇杏花走到婆婆跟前,将那提篮子递给婆婆,说道:“咱家馨蕾非不去,您带馨悦去吧!”
“闺女将来结了婚,就是外姓人,小子往传下辈的传香火,过年过节给你上坟燎纸,那能一样吗?”大贵嫂子确实也是话赶话说到这,然而若说无意,却也因为大儿媳妇杏花的到来,阴阳怪气起来,理也不理那大儿媳妇,只是将那提篮子接过来,道:没小子别说活着的时候受街坊四邻的气,将来死了,连个上坟烧纸的都没有,到了地下的世界都没钱花,没钱花就得更受气!”
“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你不是闺女,我不是闺女,她不是闺女啊,怎么就不一样!再说一死百了如灯灭,真要有什么地下世界,古往今来那么多死的,地下世界得挤成什么样!”三宝婶子认同大贵婶子受气的说法,却看不怪大贵嫂子对待杏花的态度,此刻驳怼的话,也是为那杏花争气,道:“要我说,闺女志气了,比那小子还强呢,娶了媳妇忘了娘!”三宝婶子因为又想起自己娘家的兄弟媳对自己父母的诸多不是来,而自己兄弟却完全指望不上,因此又恨恨的补了一句,道:“忘了爹妈忘了娘!”
杏花因见婆婆怀里的小侄子鼻子鼓了个大鼻涕泡,从怀里掏出怀里的小手绢给小侄子擦干净。
“话是那么说,可要真没个儿子,在城里行,咱们在村里,不行啊!”大贵嫂子若不是因为大儿媳妇杏花,必然会附和一番,此刻因为杏花给孩子擦鼻涕,却多少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坚持着立场,看见树林媳妇从扯孝的布房里心花怒放的颠出来,知道肯定又是闹姑爷或是借什么由头讹了钱来,必然是赶去他亲家的杂货店里去买瓜子糖果一类的吃食,不仅很是看不上,又因为前两天红门树林将没儿没女的窑场金堂媳妇摁倒地上打了一顿,树林媳妇就在旁边鼓火,大贵嫂子于是顺着刚才的话头愤愤的说下去:“你看小树林家这个里外窜啊,就他两口子这个揍性的,金堂婶子要有个儿子,我就不信他两口子敢欺负!”
“那金堂伯伯也是怂包,自己媳妇在门口让人家两口子摁地上打,他就在院里抽烟,连个屁也不敢放,要是他敢出面,就站门口上,要论理论理,要动手就拼一个死跟他玩命,那小树林家两口子吓死他,也不敢这么欺负一个孤老婆子,说别的都没用!”三宝婶子只看那杏花领着孩子孱孱的在边上,想是在等她婆婆的话,也很看不惯杏花的窝囊样子,却也无奈的顺着刚才的话头往下说,道:“要是换了我,别说我家三宝不这么怂,就算也跟金堂伯伯那样,我自己拿菜刀跟小树林家两口子拼了命,也不能让他们把我摁地上打!”
杏花找到了插话的机会,说道:“金堂婶子心疼金堂伯伯,还怕他也上手跟着挨揍呢,看他没出来,说是自己挨那两口子的揍,也放心了!”
“其实到底为了什么打起来啊?我听说这里头是金贵婶子作的坏呢?”大贵嫂子怀里抱着的小孙子,也能自己下地玩了,然而两个屋里就这么一个小子,一家子全都视作宝贝疙瘩圣宝蛋一般,大贵嫂子日日当做眼珠子一样的爱护,而且更因为天地门总灰头公孙丰年给这孩子算命之后作了关乎性命“贵人脚不沾泥”的批示,但凡能抱着那孩子,就绝不放下地来,若非今天出殡的热闹,阴天下雨地上有泥的日子都不敢爆出门,那孩子也真是被养成了个大胖小子,抱着挺沉总往下坠,大贵嫂子又往上抱了抱。
三宝婶子虽也听说了内情,但不愿传这样的闲话,因此什么都没说的眨巴眨巴眼睛,看见一身白衣的女戏子并伴奏的乐师一起从戏台子上下来往灵棚那里去,就知道有哭戏,随口问道:“唱这一段也不知道多少钱?”
“您要累了就给我抱一会儿吧!”杏花仍旧一个劲儿的讨好婆婆。
“五个银贝一段现在够呛能唱了,而且他们这个一般都唱两段,老丧为喜,好事成双!”大贵嫂子本来不想撒手,但确实抱得累了,而且一会儿得去吃席,孙子太小也不方便带去,这才将孙子很小心的递给大儿媳妇,然而两眼紧盯着,生怕大儿媳妇抱孩子不仔细有点什么闪失。
树林媳妇买了瓜子糖果回来,虽然嘴上吆喝着见者有份,却只有见到熟识相近的才会真的撑开袋子分一点出来,其余的一概都只是听到她的声音,都未必能看见她的后脑勺她就已经溜走了,如此这般的套路,大家也都清楚她是从中黑了钱的缘故,便拿此次来说,丧事死者东桥财远的外孙子长芦孟晨是大闺女东桥蜜花的儿子,而大女婿长芦金廷瘫在炕上来不了,这钱就从长芦孟晨这里出,因此长芦孟晨的三个盟兄弟吊了孝随完了礼来布房扯孝,树林媳妇借机索要扯孝的辛苦钱,——村里的红白喜事,街坊四邻从来都是互相帮忙的,虽也是旧时候就传下来的老习俗,类似白布香烛棺材花布等等一应物资都是主家买下的,然而办起事来,凡是姑爷一类近亲的外戚,诸如扯孝摆祭席等丧仪,来帮忙管事的便可也闹上一闹,趁机索诈些辛苦钱,来买些瓜子糖果烟卷伍的大家一起分了吃,名义上既说是酬谢帮忙管事的,又说花钱消死者生前的业障——便是长芦孟晨的盟兄弟二哥因为碍于哥们义气的面子,当时掏了三个银贝出来,树林媳妇得了钱,颠颠的跑去她亲家开的杂货店里去买吃食,只花了一个银贝买瓜子并一个银贝买糖果,将剩下一个银贝装进了自己的口袋里去,她那亲家也惯知道她的伎俩,一斤只给到八两称,树林媳妇却也只得隐忍,于是一路吆喝回去,只说是这个抓一把那个抓一把分了大多半去。
三宝婶子十分看不惯树林媳妇的嚣张样子,很不屑的说道:“她也就这会儿热闹,等开完了席闹不到钱了,你也就看不着她了!”
杏花将怀里的侄子往上抱了抱,说道:“就这一个事儿下来,她能挣不少钱呢!”
“也别说,这也是人家的能耐,换了你我,就算拉下这脸来跟人家闹玩要钱,也干不出这吃昧心食的事儿来!”大贵嫂子想凑合到灵棚前面去看唱戏的热闹,然而三宝婶子似乎没有上前的意思,主要又考虑到灵棚前面热闹拥挤也不好带着小孙子到跟前去,因此才没有动地方。
“钱有花完的时候,东西也有吃完的时候,但是名声传出去了,就跟烙印打在身上,一辈子都去不掉的!”三宝媳妇说这话的时候,又看见马桩金田素衣外面特意裹了一件厚重的外衣回家去,知道肯定又是做厨子的下坡金广偷了什么食材让这个上门姑爷弄回家去,因此又说:“看了吗,看了吗,全是这个,你说这是给人家帮忙的,还是来当小偷偷东西的!”
“就这样那下坡金广还说呢,乡里乡亲的,大家互相帮忙是应该的,他连盒烟连块糖都不吃主家的!”大贵嫂子狡作的学着下坡金广说话的虚伪嘴脸,而后也表现出十分看不起的样子,又说:“说的挺好听,名义上也不要主家的钱,其实呢,背地里干这么下贱的事儿,还当大家都是傻子不知道!”
“不是有那老俗话吗,厨子不偷五谷不收,还得仗着他们厨子偷东西地里才能长庄稼呢!”杏花媳妇看着婆婆的脸色说着附和的风凉话。
“我给你们听听去啊!”大贵嫂子倒也不是喜欢听戏,只是女戏子的《雪梅吊孝》是否唱的声情并茂总会成为日后几日家长里短的谈资,因此就很走心,拔着脖子也看不真切,又看了一眼大儿媳妇杏花抱着的孙子,终于还是忍不住的独自凑上前去。
杏花身边垂髫稚子的馨悦,看着那卖冰糖葫芦的,嘴馋却又懂事的不敢向妈妈要,看了好几看之后,自己乖顺的背过了身去。
那杏花早看穿了女儿的心思,只因为婆婆在,怕是自己花钱买了,婆婆会嫌她乱花钱,又或者是买的不合婆婆的意,自己都要挨一番训斥,然而她家馨悦如此贴心,杏花心里一阵心痛的幸福,如果不是得两只手抱着沉重的侄子,杏花必然会抚抚她的头做安慰。
“你一会也带着孩子跟着一块坐席吃饭吧!”三宝婶子又看了一眼戏台子底下太平氏一行几个,虽也好奇戴面具的家伙,更因为太平氏身上的白色绣服,刚开始还以为是来吊唁的亲戚,但后来又看他们刚才与戏班分享茶点,又以为他们是戏班的,然而此刻戏班全都过来灵棚这边了,他们几个仍旧在那台子底下等着,只是觉得他们很奇怪,恐怕有来头。
杏花苦苦的笑了笑算作回应,她怀抱侄子的两条胳膊已经略有些发酸,却也只得倒换着胳膊将那侄子又往上抱了抱,并不敢就此放下地来,她当然是想带着孩子坐席吃饭的,然而他家东西院的没分家,只是随了一份礼,她的婆婆又爱面子怕笑话,因此婚丧嫁娶只有婆婆带着孩子去吃席,纵然说婆婆会带些菜回来,也只是顾得丈夫和孩子吃,当然在杏花的思想里,吃那一口当如何,不吃那一口又当如何,只要好吃的东西丈夫孩子全都吃掉了不糟践,比他自己吃了那些东西都更满足,这便是她的幸福。
丧事死者东桥财远的外孙子井台继祥,是小闺女东桥芝花家的小子,虽然是外孙子,平日里也看不出来和外公的感情有多深厚,然而自从前天晚上外公倒头之后,他伤心到今日,只吃了两口稀粥,也不说什么话,更不参合他们吊孝假哭的吆喝声,只是自己坐那灵棚后面,一会儿一把的兀自掉着眼泪的小声啜泣,旁边的高川盛荣是东桥财远妹妹家的儿子,与那买猩红毛毯葛沽怀刚是表兄弟,同样都是东桥财远的外甥,只是年龄相差很多。高川盛荣因为刚才一起说话的长芦孟晨去接待盟兄弟了,这才百无聊赖的转向井台继祥,看井台继祥抽噎的鼻涕眼泪的样子还问他是不是感冒了,然而井台继祥不回话,高川盛荣因此又很关切,说自己有从人类那里弄来的感冒冲剂,问他喝不喝,井台继祥仍旧不言语,高川盛荣觉得没趣,又闲的难受从灵棚后面的出去抽烟,遇上两个也不知道是哪方面的男亲戚,总之也都带着勒头的白孝布,正在那里说人类关于石油货币战争与航空母舰的事,高川盛荣立时拿着烟让了一阵,如此侃侃而谈的加入到话题中去。井台继祥不仅悲伤,更是气愤和无奈,他看着灵棚内外这些带着孝的亲戚们,大多都如出席活动的走过场一般,便连哭肿了眼睛哭干了眼泪的母亲,此时的心思也全都在葬礼的风光热闹和不被笑话上,而那个大妗子三妗子更是如同长久以来的愿望实现了一般,高兴的里窜外跳,老妗子虽也好点,但也一副装孝顺的德行,全没有一点悲切的样子,倒也不是论伤心程度非要让他们玩命的哭,单只论用心,纵然说不心疼吧,但起码别是这样玩命表现的架势可以吧,肃然静默一会儿不行吗,刚才那个傻啦吧唧的娘们撞柱子上,灵棚里这些亲辈们居然也都跟着哄堂的笑,整个出殡的葬礼完全就是闹剧一般,偏又赶上唱戏的,那女戏子职业的眼泪哭花了妆容,却是之前谈价钱八个银贝一段的时候,哭的掉眼泪多会给两个银贝原本就约定在内的,井台继祥只得强压着怒火忍耐着,然而女戏子唱完,那吹笛子乐师的立时拿出一把羽毛扇来,端起了人类诸葛亮的架势,咿咿呀呀唱起《诸葛亮吊孝》来,井台继祥难受死了,他抓起脚边上一根大槎头子的玉米秸,恨不得扔过去把那群唱戏的并看热闹的给赶出灵棚去,然而那样做除了让丧礼更闹剧,又有什么意义呢,虽然自己被笑话做二虎头不在乎,但又想到自己悲伤的母亲也会跟着一同被耻笑,井台继祥便也忍了下来,“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井台继祥一面如此想,一面忍耐着,他想躲避,他想逃走,他想远离这个丑恶虚伪悲伤的世界,然而这一切都不过是他脑海中杂乱无章的无奈思绪,就连那脚边的玉米秸的槎头子,他也都松开手来,直到戏班的女戏子并乐师的诸葛亮都出去了,井台继祥坐在原地,他又想起自己小时候前院的红梅奶奶死的时候,因为听说诈尸还魂的事儿,吓的自己当时都没敢在家住,跑来姥爷这里睡了好几宿,后来自己还按照《辟邪符箓》画了无数的黄纸符来防备那红梅奶奶,然而此刻姥爷亡故,他又多么盼着诈尸还魂的事儿能是真的,只要姥爷能活过来,分自己的一般寿命去都行,井台继祥头脑里便是如此混乱的想法,眼泪仍旧又止不住的流下来。
“谁让你们给俺娘家信儿的,我就问问,是谁让你们给俺娘家信的,铁着你们东桥家真是穷疯了吗,不让俺娘家随你家这一份子礼,这日子就要穷的过不下去了吗?”嚷嚷这话大声宣泄心中不满的是丧事死者东桥财远的兄弟东桥财达死了原配后再娶的媳妇,她因为见到了娘家的两个来吊孝的亲侄儿,才知道这边的丧事通知了她的娘家,因此狂怒的嚷嚷起来,若非被自己的丈夫拉住,她定要冲进灵棚里来质问一番。
公孙丰年媳妇担着天地门里圣姑的角色,她眼看着西南天上起来的黑云随时都有滚上来的势头,赶紧就跑来灵棚这边,对着一众女眷,尤其丧事死者东桥财远的两个闺女东桥蜜花东桥芝花,张罗道:“快着点,这西南上已经上来天了,赶紧把老头活着的时候,别管是穿的还是盖的,袜子裤衩都行,打盆凉水泡进去,这雨保管让他下不起来!”
丧事死者东桥财远的大儿媳妇娘家二舅也是算命打卦看风水的那一路,因此大儿媳妇时不常也神神道道的,听见这话,立时自信满满的摆了摆手,道“用不着,用不着,我跟天蓬大师都说好了,这雨下别处,不往咱们这里下!”
灵棚跟前的管事老头后坑沿财全听见这话,犯了抬杠的脾气,道:“天蓬大师不是猪八戒吗?”
“猪八戒掌管天河,管个下雨也正常啊!”公孙丰年媳妇眼看两个闺女东桥蜜花东桥芝花没有听话行动的意思,便觉得没趣,因此说着风凉话,很瞎精的扭脑袋笑笑,转身走了。
“天蓬大师是天蓬大师,跟猪八戒可不是一回事儿!”大儿媳妇争辩着,又补了一句:“要是胡说冲撞了大仙,大雨下过来,全都没好儿!”
灵棚跟前的管事老头后坑沿财全也跟着笑,只是顾及到灵棚跟前不太好,扭脸便恢复了肃穆的脸色。
太平氏通过云豹锦绣斑斓的眼睛看到跟前闹剧的一切,便因为其中所表现出的愚昧和算计,自己不由得悲从中来,然而知道更加愚昧的闹剧还在后面,他也只得强忍着,只等待着杏林台八十三评断医官之一的长芦多吉到来,如此才好办正事。
账房和一部分的饭棚设在东桥财远家前院的金贵婶子家,账房门口出来的角落里,傻昌穿着破衣落索的棉夹袄,脸上的鼻涕也顾不上擦,半跪的猫在地上找别人抽剩的烟卷头,周围一众老少的男子说着污损的言语。
“傻昌,你跟你嫂子傻红干吗了,让你哥哥傻兆拿着笤帚追着你打啊?”红门金涛脸上淫邪的笑容问着话,将抽了半截的烟头扔在脚底下。
随之一片嬉笑声。
“嘿嘿嘿!”
“哈哈!”
“吗也没干,他就打我?”傻昌回答着,伸手去捡那半截烟头。
嬉笑声中,窑场富生毫不避讳在场的小孩子,尽管他刚会打酱油的儿子嘎子也在边上,跟着起哄的追问道:“吗也没干,堵你俩从屋里炕上光着腚,干嘛了?”
红门金涛专等着傻昌伸手过来捡那半截烟头,抢先一步踩在脚底下,然后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要扔给傻昌却又不扔下来,以此引诱道:“你说实话,我就给你烟抽!”
傻昌闪烁的目光盯着红门金涛手里的烟卷,羞赧的也跟着傻笑起来。
别村一个来随礼坐席的小年轻跟着起哄道:“傻昌,你跟你嫂子傻红那个事儿我们都知道,你说实话,说实话就给你烟抽!”
傻昌脸上仍旧傻笑着,害臊的低下头去。
树林媳妇又买了一趟花生瓜子回来,从账房门口匆忙经过的时候,他也没注意看是谁在逗那傻昌,只是很不平的丢下一句:“你们跟他这是干嘛啊,欺负傻子可有罪啊!”
红门金涛排行老三,他的二哥红门金林,小名叫做树林,所以红门金涛是树林媳妇的亲小叔子,因为刚才树林媳妇的话,红门金涛望着树林媳妇风风火火的背影,很不满的说道:“咦咦咦,瞅瞅俺家二嫂子,这个精呦!”
“傻昌,学狗叫,学狗叫就给你馒头吃!”
“旺旺旺!”
“……”
四邻八村的婚丧嫁娶,傻昌是必到的,虽然偶尔也能见到傻三勇,只不过他俩的傻不在一个级别上,傻三勇相对自尊些,会说些乱七八糟的见闻丑事和黄段子来显摆他所混的地盘,所以被骂的时候他会还口,并不像傻昌这么好欺负,虽然傻三勇也是来蹭饭蹭酒蹭烟抽的,但大庭广众之下他绝不捡地上的烟卷头抽,也不会为了要烟抽而学狗叫,单就这一点上,傻三勇就很看不起傻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