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寿比南山(4)【寿宴篇】

齐王拽着李冠跟着小厮前去,还是在主厅门外疾言厉色地狠狠叮嘱了李冠一番,才一同进入了正堂。

堂前已经聚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反倒是戏台无人问津。

李老太君正坐在正中的日照山河图前的太师椅上,跟前站着两对金童玉女,手上捧着金盘玉裹。童男手中玉裹乘着的是寿桃糕点,是馈赠宾客的。而童女手中的金盘呈的是锦鲤花糖,是赠与孩童的。堂上也围着不少人,都是钟氏一族的老人们。

齐王一踏进正堂,司仪便朗声念叨:“鲁泺齐王府,南海红珊瑚人物雕花嵌珠屏风一套,龙山墨玉重芝如意一对,黄金西王母像一尊,金玉盘云香台一套。”

堂下众人有人惊呼有人赞叹。不愧是一国王爷,这手笔,普通富贵人家只怕下彩礼迎亲也见不到这般壕阔。

齐王洋洋得意地带着李冠阔步上前,笑盈盈地拱手拜道:“祝家姐福寿绵长。”

这一声“家姐”又引得堂下议论连连。

齐王心中暗自得意。这自然是经过他谋算的。不但给足了佬仙门和李老太君面子,也让众人清楚齐王府和佬仙门的亲密关系,让那些暗中打着同样算盘的敌手知难而退,也让佬仙门难以推脱他一会的强势提亲。

老太君起身相迎,笑呵呵地伸手做了虚扶的手势,连声称好。

李冠也紧跟着齐王,乖巧地拜道:“祝奶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只是这表情啊,总觉得有点苦哈哈的,声音也有些有气无力。

老太君却像浑不在意,笑呵呵地挥手让身边金童玉女递上寿桃包和锦鲤糖,只是慈爱地关切了一句:“侄孙儿可是身体不适,怎的无精打采?”

这一声“侄孙”令齐王心情大好,甚至忘记了李冠刚才那不太妥的表现。他立马拍了拍李冠的肩,对老太君笑道:“哪里的事,这小子身体好着呢。他啊,是白天跟着家姐那长孙佳男玩得太疯了,这会有些乏。这么大个人了,还没轻没重的,让家姐见笑了。”

老太君笑道:“侄孙还只是个孩子嘛,齐王何必这般苛责呢。”

齐王哈哈大笑,按着李冠向老太君道谢。

本来这时,齐王应该随同小厮退场返回原座,然后司仪宣读下一位宾客拜贺。可他齐王今日就是打定主意霸场。他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让下一位上来。

于是,齐王看都没看等候在他身边的小厮一眼,反倒环顾了一圈,最终目光落在了那两对金童玉女身上。往年老太君寿宴亦有金童玉女,但只有一对,且都捧的是寿桃包。而且这两对金童玉女,齐王竟然全不认识。这种事,人选一般是有定数的,必然是家族中最受宠最重视的小辈来担当。往年童男之职皆是由钟佳男担任。可这两个童男皆是眼生;而这两个童女则是一对双胞胎,不可能是那传闻中独一无二的神童女孩。

“怎地不见佳男侄孙和那家姐近日带回的外侄孙女呢?”

老太君笑而答道:“佳男下午在庙会胡闹,正在思过。至于晚兰,她从来就是钟家的人,何来带回一说呀?”

齐王一噎,没想到自己竟连踩了两个雷,但他也是老江湖,深知人至贱天下无敌的道理,没脸没皮地笑道:“这么说来,还是我这孙儿害了佳男侄孙了。大喜之日,还望家姐宽佑,别太苛责侄孙儿了。”说着,话风一转,“说起晚兰这姑娘,我是很想一见的。再怎么说,也是将来要成为我孙媳妇的人物。”

齐王这话说得十分强势,先发制人,直接先把人定义成未来孙媳妇。齐王是断定老太君不会直接拂了他堂堂王爷的面子。可这事如果不当即断然回绝,就会变成老太君默认,那神童迟早就是他齐王府的人。

“哦?我怎么没有听闻还有这桩婚事呀?”老太君眼睛一眯,笑容不减,笑成一条缝的眼睛里却全是寒光。

齐王却半点不慌,这算不上回绝。“家姐之前不知,现在便知了。从此咱们就是亲上加亲,何乐而不为呢?”

老太君没有回答,只是看向一旁偏室。此时,有两名红紫华服的女子,准确地说该是一名女子和一名半大的少女,从偏室端着茶碗走来。周围钟氏子弟纷纷让出一条道来,老太君在淼氏的搀扶下坐回上座。

那女子高挽发髻样貌明艳,装束虽然华丽却也干练,端着茶碗行至老太君身侧,微微欠身,将茶碗递给身后的女孩。女孩将茶碗轻轻搁在老太君身边的茶几上,再轻巧地推至老太君身边,乖巧地欠身一礼,便退回到了女子身后。

“奶奶,先喝口药茶吧。”女子看着明艳无双,声音却意外爽朗洪亮,半点不像世家大小姐,倒有几分江湖气。女子身后女孩该是女子的女儿,样貌遗传了母亲的秀美,只是比起母亲的张扬明艳,更多了几分柔美乖巧,让她给人尚且年幼之感。

老太君端起茶碗,将茶碗中的药汤一饮而尽。侍候在身边的淼氏递上手绢。老太君稍作擦拭,对那女孩招了招手,慈祥地笑道:“晚兰,你来得正好,刚正想寻你过来。”

红紫华服女孩乖巧地从母亲身后走到老太君近前。老太君将晚兰揽在怀里,面向齐王,柔声道:“晚兰,齐王说要迎你做他的孙媳妇儿,你可愿意呀?”

齐王这才惊觉,这就是他今日的目标,可他还没反应,有人比他先出了声。

出声的人,是李冠。出声的方式,是尖叫。

“怎么是你!?”

老太君一挑眉,道:“怎么,侄孙见过晚兰?”

齐王也很惊异,怎么他谋算了半天才见到的人,他家傻小子倒是遇见了。这是什么踏破铁鞋无觅处,那小子却当机会为无物?

李冠指着钟挽灵就对齐王喊道:“就是这妖女午间欺辱了小爷!

齐王和老太君双双眉头一皱。

“晚兰,可有此事啊?”老太君温言问道。

钟挽灵乖巧回答:“小王爷说笑呢。小王爷人高马大,岂是晚兰欺负得了的。”

众人看来,这话可信度是颇高的,因为这女孩还没这少年的腰高,跟少年一比,这女孩真就是个女娃娃罢了。

李冠惊惶大喊:“你说谎!你会妖法!”

老太君皱眉瞟了一眼李冠,又看看齐王,质疑之色溢于言表。

齐王又气又恼,横眉怒道:“你这混小子,老太君面前,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李冠是又惊又怒又气又悲,险些要哭出来了,嘴上不停大骂:“爷爷!是她!当时钟佳男他们都在!他们都可以作证!就是她!她!她还打伤了我师兄!”

齐王和老太君眉头越皱越深,周围围观之人们也开始议论纷纷。

“晚兰?”老太君略带疑问地看向怀中的钟挽灵。

钟挽灵侧身退出老太君的臂环,朝老太君和齐王分别欠身施礼,莲步走到李冠面前,道:“小王爷口出狂言污我清誉,可有证据呀?”

李冠还没来得及开口,钟挽灵便仪态大方地平静说道:“午间,我确有偶遇小王爷,却只是一面之缘,连交谈都无,何来欺辱之说?”

“你……”

“你说我打伤你与你师兄,可有伤情?恕我直言,小王爷你实在不像有伤在身。”钟挽灵摇头接道。

“我……”

“我并未碰小王爷一下,当时在场之人,想必都能作证。”钟挽灵忽然迈出一大步,在李冠身侧,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语道,“你想被人知道你当众尿裤子,你就接着闹。”旋即又退回原位,转身,双手交叠于胸前,做了一个长揖,语带楚楚道:“太奶奶,晚兰无端遭人污蔑,恳请太奶奶让佳男表弟上堂,以证晚兰清白。”

李冠却僵立当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齐王看来这事情再简单不过了,就是他家这不孝孙为了逃婚,恣意胡闹罢了,气得他差点没有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指着李冠的鼻头“你”了半天,最终只是恨恨地一甩手,转身朝老太君抱拳:“老太君见怪,都怨小王平时对此子过于溺爱疏于管教,才让其今日做出此等荒唐事来!小王回去后定会严加管教。”说着,齐王站起身就要去拎李冠的耳朵。

老太君却出声拦住了他,不紧不慢地说道:“那么,齐王的意思是仍要与我们钟家定这门亲事吗?”

齐王看向老太君的目光变得复杂。事情到了这一步,齐王府颜面扫地,彻底沦为了笑柄,怕是人都知道方才那一番强势宣言已化作泡沫。老太君这一问分明是明知故问,也算是想彻底断了他的念想。

哪有这般简单。

齐王一眯,正想拉下脸皮,故技重施再来一次人至贱,却听一道宛若见了鬼的惨嚎。

悲愤交加的李冠早已不堪重负,却见自家阿爷居然真要强行允下这门婚事,登时万念俱灰,像疯了一般抱着头,一边拼命摇头,一边哭嚎着:“我死都不会娶你的!你这妖怪!丑八怪!”然后就这样飞奔了出去。

众人看的都傻眼了,就连齐王都愣了数秒。

最终,齐王也只能抱拳,草草说了句:“婚约之事还请当不曾发生,改日登门谢罪。”然后匆匆追着泪奔出去的李冠跑了。

这一连串变故看得堂上堂下瞠目结舌。

事主跑了俩,事情可不会轻易了。

须臾堂下议论之声渐大,堂上碍于老太君在场,钟氏子弟不敢说话,却隐隐也有了议论之声。

寻常来说,女子被人提亲,被人污蔑,又被人退亲,不管清白与否,纵使天纵英才仙女下凡,往后都是难嫁了。女大不中留。久留家中,那是很不名誉的。

众人的目光落在钟挽灵的身上,好奇的,奚落的,怜悯的,惋惜的……各式各样。

钟挽灵却只垂着眼,端立在正堂中央,岿然不动,仿佛适才发生过的事、周围的人事物全然与她无关,不过是些绕着她的过眼云烟罢了。

老太君看着这样的钟挽灵,露出了欣慰的笑意,在身边的茶几上拍了一巴掌。

堂上堂下再度恢复了安静。

老太君伸出手让婢女扶她站起身,颤颤巍巍地站住身,清了清嗓子说道:“趁此机会,我就把话说开了。我这孙女并非凡间物,她之婚事并非吾等凡人可以左右。”

钟挽灵蓦然抬起头,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位老迈此刻却豪情万丈的妇人。而那妇人也正专注且慈爱地看着她。

她说:“她注定龙飞九天,必成大器。她将会成为金丹上仙,会成为一代宗师。”

她说:“当然,如果有一天,她可能会找到自己钟情之人,与之结成了道侣。这全由她自己选择。不管或有或无,她永远都是我钟家的子孙。”

那之后,寿宴再无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