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蓓是早上出发的,在飞机上与晨昏相伴,横跨太平洋后到了美国还是正午。她回到她那间小小的公寓,打开百叶窗。洛杉矶的阳光刺眼的不真实。
她很疲惫,眼睛又肿又痛,人能感觉到饥饿,可是没有一点胃口。
肖蓓离开美国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会在博平逗留那么久。这间公寓没有彻底收拾干净。家具没有用布盖好,她甚至找到了几袋过期方便面。
肖蓓煮了一小锅开水,然后回到沙发上,从钱包里找出了她原来在美国用的手机卡。手里握着手机,她需要忍住开机的冲动,那里有她在国内用的通讯方式,也许有那人源源不断发来的短信,里面还有很多与故土有关的记忆。她咬着嘴唇,默默拆掉中国的电话卡,安上美国的旧卡。
长按开机键手机亮起来。第一条涌进来的是当地运营商的欢迎短信,紧接着源源不断涌进来各种推销短信、提示短信、验证码、以及诈骗短信。这让她感觉又回到了真实世界,回到了自己的那一方安全天地。她打算把这过去一年中发生的所有事情整体抹去,也许会很困难,但是她必须要这么做。
肖蓓在家呆了足足三天,白天拉上窗帘睡到昏天黑地,夜里把家里打扫到一尘不染。妈妈的照片被她擦到锃亮,仿佛她这样做了就可以寻求母亲的谅解。
一个星期后,Andy把肖蓓拉了出来,去参加Andy爸爸的生日趴。
其实Andy和肖蓓两人在一起派驻中国之前只是普通同事。肖蓓和Andy的家人没有私交,可是这次Andy觉得再不把肖蓓拉出她那间小公寓,这女孩的精神状态都让人担忧了。
肖蓓倒也不哭了,博平旧事她也不再提,她就是不肯出门,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她买菜做饭都让人送上门,Andy找了她好几次让她回去上班她也置之不理。看起来有和妈妈的遗像共赴生死的劲头。
好在肖蓓最终接受了Andy的邀请。在Andy见到化了口红的肖蓓后,心稍稍放下。Andy比女人还了解女人,他知道女人的红嘴唇就好比战场上的战旗,旌旗招展,就说明女人的元气恢复一半了。
生日派对在Andy哥哥的别墅举办。现代风格的别墅是洛杉矶的典型风格,建在半山腰上,内饰冷冰冰的,连张照片都没有,一看家里就没有女人。
Andy家亲戚众多,吵吵闹闹的,肖蓓一个都不认识。Andy把她带到泳池边的吧台就不见了。肖蓓看看这些陌生人,也没什么应付的心思。这么多天她第一次出门,总觉得看世界像是隔着水看浴缸里的海底世界,好看虽好看,可是和她不在同一个次元。
她找到一张躺椅坐下来,举着果汁看泳池里嬉水的孩子。这些孩子一看就是Andy家的人,浑身上下是不健康的白。
一个小男孩光着膀子玩水枪,水溅在了肖蓓的裙角上。肖蓓倒也不在意,躲都没躲,只是目光随着小男孩看去,隐隐看到他的肚子上有一道伤疤。
肖蓓的脑海里突然暗了下去,她闪回到自己那间漆黑的卧室,夏日的夜里乔远汗湿了身体,侧躺在她身旁。那人的腹部也有一道伤疤。肖蓓指尖触碰那凹凸不平的皮肤,唇边却是他炙热的吻。肖蓓感觉到一种屈辱的战栗感。
她使劲甩头,想要清醒过来。耳畔是孩子们嬉水的声音,可是眼前还是暗的。
肖蓓能感觉到后背在出汗,她突然很沮丧,为什么隔着万水千山她还是走不出那人的牢笼。
不知何时身旁走来一个人,坐在她隔壁的躺椅上。肖蓓强迫自己回神,定睛看向那人,不是Andy,却又和Andy有着一样的轮廓。
“你是Becky?”来人很自然的打招呼。
肖蓓点点头,又看看那人的脸,不太确定的问:“你是……Andy的loser哥哥?”
对面的人听了哈哈大笑,“这小子就是这么贬低我的?”
肖蓓摇头,“也不是特别贬低,只是他每次打电话最后都会叫你……”
对面的人伸出毛发茂盛的大手来说:“我是Andrew,Andy的哥哥,他就是纯嫉妒才这么说的。你知道……当律师的都是嘴上功夫。”
肖蓓也伸出手,心想这一家子的名字一点创意都没有。她半开玩笑问:“你们是不是还有一个兄弟叫Anton?”
Andrew惊讶的说:“我的蠢弟弟竟然还能有这么聪明的朋友。我大哥确实叫Anton。”
肖蓓终于笑了。这还是她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展露笑颜。
此时泳池里的小男孩喊:“爸爸,把充气鸭子扔下来。”
Andrew照做。肖蓓指着小男孩问:“你儿子?”她以为这个家里没女人的。
”嗯。归我前妻抚养。”Andrew很实诚的交底。
涉及私事,彼此又不熟,肖蓓不想深问,转移话题道:“听说你是大夫。”
“嗯,消化内科的专科医生。”他又指指自己儿子说:“他的消化道有先天缺陷,所以我才选了这一科。
消化内科,肖蓓又第一个想到乔远。那人若是在美国,她可以带乔远去Andrew这里看病的。她只是一瞬就意识到这是一个完全不可能的假设。那人不仅不会来美国,而且和她再没有关系了。
她的笑容有一丝苦涩,勉强打趣道:“听说你们一家子就Andy不肯学医。”
“不肯学医?他明明是考不上。他那个法学院还是我爸捐款搞进去的。”
这个哥哥真的很努力在拆弟弟的台。这么丢人的话也说出来了。
肖蓓表现得很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
Andrew大白手一挥“切”了一声说:“怎么不可能。你以为那些富翁的孩子们怎么上的常青藤?”
他用手比划了一下数钱的动作继续说:“大学里的各种捐款猫腻可多了。有的捐款指定受捐人的范围很窄,其实就是为特定人准备的。有的人搞贿赂就是这么搞。”
“特定人?”肖蓓不知为何突然想到自己上法学院时接受的一笔资助。当时老师告诉她,这笔私人企业捐款指定要中国女生,还要生活困难成绩优秀的。最后他们学院只有她一个人合乎标准。如今看来。这笔救了她半条命的捐款,多半也符合Andrew说的这种情况,而捐款的来源,不言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