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堕落

王新竹跪坐在地下室的黑色衣橱前,在他面前,摆放着三个精美的骨灰盒——那是今晚的祭品。他看着衣橱里的美人,思绪又飞回了四年前那个死而复生的夜晚……

2010年7月5日

凌晨两点

王新竹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强烈刺痛惊醒了,他本能地伸手抚摸胸口,想要说句话却觉得喉咙深处似乎有千万根烧红的针扎一样火辣辣的疼。就这么过了不知多久,他渐渐恢复了意识,他回忆起了自己的不幸,回忆起了自己复仇的计划,回忆起了张悦玲的惨死……

他想到自己按照比例往农药中灌水并喝下它以此制造假死现象来蒙混他人,现在想想,这个计划的确太疯狂了些,不过现在看来,计划的第一步好像成功了。

上天在帮助我完成我的使命

想到这里,他的思绪又被腹部传来的剧痛打断了。他看了看身边不见五指的黑暗,知道自己一定是在一口棺材里。虽然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已经下葬,不过此时此刻,他全身都开始作痛,脑袋里也嗡嗡作响,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剧烈燃烧,他现在只想喝水。

他举起双手,努力想顶开头上的棺材板,不过他现在即使动一动都会疼痛难忍,这一用力他更是立刻觉得全身像散了架一般,他惨叫一声收回了双手。他觉得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恍惚中他好像看到了张悦玲那张小巧精致的面孔,瞬间,他浑身充斥着一股不知名的力量,这一次,他成功推开了棺材板并且翻了出来。

躺在棺材旁边,他几乎已经虚脱了。他安安静静地不知躺了多久,终于挣扎着睁开了眼睛。虽然视力模糊,但他还是认出了自己正在自己的家里,而且此时正值深夜,看来现在还在安厝期间。

没有一个人为他守灵,人们甚至连棺材板都只是草草给他钉了几个小钉子了事。

他苦笑了一声,挣扎着起身把棺材板重新盖好,在这个过程中,他感觉每呼吸一次,肺部都好像要炸裂一般。他转过身,步履蹒跚地走到门外的水缸旁边,拿起一把漏水的葫芦瓢开始舀水大喝起来。

很快,半缸水就被他喝进了肚子里,他坐在水缸旁边,可以明显感觉到胃里正在翻江倒海。大约五分钟后,他毫无征兆地翻身呕吐起来,当他终于吐完之后,他感觉全身舒畅多了。

他很清楚自己不能在这里待的太久,不过他还有一件事需要确认。

他来到地下室,从那条密道口走下木梯,在木梯下面最隐蔽最黑暗的角落里,放着一张衣橱。他打开衣橱,在黑暗中抚摸到了她早已冰冷的身体,摸到了她再也不会动的嘴唇,摸到了她再也不会凝视远方的眼睛……

她还在

他探过身子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双唇,然后心满意足地关好了衣橱门。

他艰难地跑着,跑到了村外的田地中。在这里,他终于难敌虚弱的身体昏倒在地上。

过了很长时间,他似乎听到有说话声传进自己的耳朵。他迷迷糊糊地睁开沉重的眼皮,一丝橘黄色的灯光投进他的瞳孔,让他的视野有些模糊。他连续眨了好几下眼睛,才渐渐看清了自己身处的环境:一个不大的小房间,四壁的墙面有些剥落,天花板压的很低,看上去有很长时间没有打扫过了。

虽然头脑胀痛,但他还是忍痛运转自己的大脑,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事情。这时,他又听到了刚才听到的说话声。他微微偏转了一下头部,突然感觉全身酸痛难忍,而且全身上下都好像没有了知觉。他一边活动着手指,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瞥向声音传来的地方。他看到,在不远处灯光比较昏暗的地方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身材颀长,戴着眼镜,颧骨突出,两腮深陷;另一个头发蓬乱,肥大的鼻子软趴趴地耷拉在脸上。

虽然他听不清楚那两个人究竟在说什么,可是他可以明显地看出那个瘦高个儿手上拿着一个粗针管,针头在黑暗中时隐时现。他又想到自己现在全身无力,立刻意识到了自己处境的危险。他艰难地撑起身子,这才发现自己正上身赤裸地躺在一张沙发床上。

一旁的两个人此时察觉到了他这边发出的声音,都来到了他身边。

“你的药用少了,他怎么这么快就醒了!”那个头发蓬乱的人吼道。

“我怕用多了会损伤他的内脏,到时候就卖不了好价钱了。”瘦高个儿虽然说得云淡风轻,但他眼镜后面的一双眼睛中却透出森森的杀气。

“妈的!这可是咱的第一笔生意,说什么也不能黄了!实在不行就弄死他!”那个头发蓬乱的人又吼道。

瘦高个儿也不搭理同伙,径自朝王新竹走去。王新竹惊恐地注视着瘦高个儿的眼睛,那尖锐刺骨的目光仿佛能够将他层层剥离,直至内心深处最脆弱的地方暴露出来,然后给他致命一击。

就在这一瞬间,张悦玲那温柔恬淡的笑容又浮现在王新竹眼前。他想起了曾经和她的点点滴滴,想起了曾经和她的温存,想起了曾经的海誓山盟,想起了她的惨死,想起了自己的使命……他大喝一声,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翻身下地,随后又迅速将瘦高个儿扑倒,咆哮着和瘦高个儿在地上扭打着,之后他突然一把夺过瘦高个儿手里的针筒疯狂地朝他乱扎一气。

“去你妈的!”头发蓬乱的人见此情形上前一脚踢中了王新竹的小腹,王新竹只觉得小腹一阵痉挛,侧翻在地上,他身下的瘦高个儿趁机逃脱。

王新竹痛苦地坐起身子,他用布满血丝的双眼恶狠狠地瞪着面前这两个人,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起来,从眼角到脖根都变得通红,几根青筋也从脖子下面跳动着,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爆裂开来。

“这个王八蛋是个疯子吗?”瘦高个儿这会儿也有些气急败坏。

王新竹听到他这么说,把手里的针筒用力往他身上一扔,歇斯底里地吼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想害我!难道你们都希望我不得好死才满意吗!啊!”这几句话似乎耗尽了他所有的体力,他呼哧呼哧地喘着气,龇牙咧嘴的样子十分狰狞。

一旁头发蓬乱的男人朝地上啐了一口,指着王新竹对他说:“告诉你小子,本来老子割你一个肾卖了挣点小钱也就完了,没想到你这么能折腾,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说完他从一旁的一张小圆桌上抄起一把剪刀朝王新竹走来。

王新竹很清楚再这么耗下去他迟早会被眼前这两个人害死的,但是,他知道自己必须活下去。他可以看见那个人已经来到自己身边并高高举起了剪刀,下一秒钟,这把剪刀就会割断自己的颈动脉。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忽然想到了什么。

“等等!”王新竹伸出手在半空中挡住了那个人的动作,他抖动着发颤的嘴唇说道,“我可以加入你们。”

“别他妈跟老子套近乎!”

“真的!真的!我从小无亲无故,好不容易上完大学又找不到工作,既然干这个能混口饭吃,那我为什么不干?”

头发蓬乱的男人依然不想理会他的话,执意要杀了他。这时,瘦高个儿上前一步制止了同伙的行动。他盯着王新竹看了很长时间,深不可测的眼眸仿佛要将王新竹吞噬。

“你说你没有亲人?”瘦高个儿问。

“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王新竹说着站起身来,摇晃了几下之后勉强站稳身子。他看了看眼前的瘦高个儿,又补充了一句,“你们放心,我不会牵连你们的。”

“那你能帮我们做什么?”

“我学过解剖学,可以最大程度地保证以后取肾的质量。”

瘦高个儿又默默沉思了很久,之后他和同伙对视一眼,对王新竹露出一抹僵硬的微笑。

“我叫李琛,他叫朱顺,你呢?”

“我叫王龙。”

“好。”李琛说完后退一步,像模像样地向王新竹伸出了右手,王新竹也干笑了两声,伸出手握住了李琛的右手。

从那以后王新竹就以王龙的名义加入了这个倒卖人体器官的团伙。一般情况下,李琛负责踩点调查和配置麻药,王新竹负责摘取人体器官,而朱顺则负责外出交易。偶尔他们也会分头单独行动。所获的利润通常是李朱二人各取四成,王新竹拿两成,在这一点上,王新竹倒是没有什么怨言,因为他存在的目的只是为了等待一个时机开展自己的报复行动,钱财多少对他而言无所谓。

无数次拿活人开刀也让王新竹的解剖技术越来越娴熟,尽管在此过程中他有时会因为时间紧迫而出差错导致误杀。每次出现这种意外情况都会将尸体交给朱顺,由他将尸体带到郊外扔到废弃工厂旁的下水道中。

不知不觉,王新竹做这种曾经他认为丧尽天良的勾当已经三年有余。在这三年多的时间里,他多次深夜溜回土坯房,进入地下室去察看张悦玲的尸体,虽然张悦玲早已经变为一具被黑黑的尸油所覆盖的枯黄尸骸,但在他的眼中,她依然那么美。而每次他走出土坯房,看到对面那幢二层小楼时,内心的愤怒总是无以复加,他恨不能立刻冲进去把那些恶魔的五脏六腑全都挖出来踩碎,但他知道现在时机尚未成熟,而他只有一次机会,所以他必须等,因此他又不得不强迫自己忍耐,仇恨就这样一层一层地越积越厚。

就这样又过了大半年,有一天晚上王新竹正在收拾自己的解剖工具,朱顺神神秘秘地来到了他的身边。他回过头,看到朱顺看着他的目光中带着几分的犹豫与不安,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事想说。

“今天的事还顺利吗?”王新竹问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回过头去继续整理自己的解剖工具了,身后的日光灯散发出银亮的光芒,映照出王新竹结实饱满的肌肉。

“还行,没出什么事儿,不过……”说到这里朱顺的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到嘴边的话又噎了回去。

王新竹察觉到朱顺今天有些不对劲,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朱顺会因为什么事变得这么犹豫不决?不过他并不急着问,而是拿着自己的工具箱来到沙发旁坐下,然后摘掉白手套,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朱顺,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朱顺看了看他,来到他身边坐下,双眼注视着面前茶几上一个盛满烟头的烟灰缸,说道:“小龙啊,你入伙时间也不短了,说实话我真的挺佩服你的,每次分钱我们俩都拿大头,而你拿钱虽少却没有任何怨言。额……当初我可能对你态度不是很好,小兄弟别往心里去啊。”说完他抬起头看着王新竹笑了起来,露出了满口黑黄色的牙。

王新竹本来打算今夜再次潜回土坯房的,但现在看来,朱顺有些麻烦事要和他商量,所以他只能放弃今晚的计划,笑着点了点头,等着朱顺继续说下去。

朱顺笑完之后又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语气沉重地说:“小龙兄弟,今天我出去送货,那个姓周的告诉我说让我小心点,听说最近查案查到咱们头上来了,而且警察那边可能已经掌握了充足的证据,咱们这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一窝端,没准现在外边就有监视咱们的。”

王新竹听完后看了朱顺一眼,看他那紧张的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这让他陷入了沉思。

朱顺这时环顾了一下四周,凑到王新竹身边小心翼翼地说:“当初是姓李的招呼你我二人入伙的,可是平时他就只是配配药踩踩点,最伤天害理的事都让咱俩做,你想想这是为啥?你想想,就目前这个状况来看,他迟早会害了咱俩的。”说到这里朱顺恰到好处地停了下来,王新竹明白他的意思,很配合地问道:“那你想怎么办?”

“要我说,咱干脆趁早解决掉那个姓李的,然后咱俩散伙。”

“你想怎么解决掉他,他可是谨慎得很。”

“没事,我自有办法,明天我把竹筷子削尖,等过几天他踩完点回来,我就在吃饭的时候朝他脖子上一插,保管干脆利落。”

王新竹沉默了半晌,又问:“你说最近警察查案查到我们了,而且还掌握了大量的证据,我倒是很纳闷,是谁有这么大本事?”

“好像是个叫什么李明峰的吧,好像破过几件大案,算是个人物。”

李明峰

这个名字像一记惊雷一般在王新竹的头脑中炸响,他记得当年为张悦玲戴上戒指的男人正是李明峰的弟弟李明哲,而且曾经有段时间报纸上曾报道过李明峰患失心疯的消息,原因是,他唯一的亲人,也就是他的弟弟由于受了刺激,精神恍惚,在高速路口发生重大交通事故,不幸去世了。至于他之后重回警界并且屡立奇功的事情王新竹了解得并不多,不过对于王新竹来说,他了解得已经足够了。

朱顺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自己点了一根,又给王新竹点上了一根。两个人都沉默着,各自考虑自己的事情。

王新竹想到,既然李明峰的弟弟是因为受了张悦玲的刺激而出事的,那他肯定也很憎恨张悦玲的父母,尽管他会尽力压抑这种情绪,但一旦激发出来,就会瞬间将他的理智淹没。想到李明峰的身份可以为自己的复仇计划创造足够的条件,他知道,时机到了。他缓缓呼出一口烟,在烟雾缭绕中,他的双眼愈发得明亮起来。

与此同时,在茶几的下面,有一只监听器正在工作。

当天夜里,王新竹将自己的解剖工具仔仔细细地擦拭了一遍,并把东西安放在沙发下面的一个暗格里,之后他就离开了房间。

深夜的街显得比白天更热闹,在夜的掩饰下人们纷纷抛弃了平日里的面具,肆无忌惮地释放自己的灵魂。街道两旁的酒吧、夜店、网吧都灯火通明,街上的行人也来来往往,处处可见被众多男人簇拥的艳装女郎,有的脸上还带着红晕。地面上散布着一些沙粒和碎纸屑,在风的吹拂下四处飞舞。他慢悠悠地走着,眼睛直盯着脚下的地面,即使是沙子吹进了眼睛他也不为所动,似乎对周围喧嚣的一切并无察觉,但在这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却是一颗正疯狂躁动着的心。

他不停地走着,不停地幻想着曾多次出现在他梦境中的一幕幕血腥的镜头,不知不觉竟笑了起来,身体也随着战栗起来。

很快,他来到了警察局门外。隔着一条路,他可以看到对面只有楼下几个房间亮着微弱的灯光,在这个五彩斑斓的世界里显得黯然失色。

他没有立刻走进警察局,而是点上一根烟抽了起来,同时也在考虑等一会儿他要说的话。几分钟后,他猛吸完最后一口烟并吞进肚子,然后他抬起头望向明亮的夜空。他看到,在周围五彩灯光的衬托下,张悦玲那美貌的容颜显现在深蓝色的星空背景上,一席秀发自然地垂落肩头,长长的眼睫毛晶莹剔透。

他看着她,她看着他,她笑了,他哭了。

突然,她消失了,他也回过神来。他擦擦眼泪,大步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