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正一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没有察觉到他放在包袱里的“石玉风铃”淡淡的闪烁了一下。
恍惚中,他好像来到了一个庄严的大殿内,汉白玉的地砖上排满了蒲团,许多弟子跪坐在上面,专注的听着什么。最前方是一个仙风道骨的老人,手抚白须,笑得那么亲切慈爱,正在给门下的弟子传道。
陈正一被这种气氛感染,但是不知道这些人会不会察觉到自己,所以不敢靠的太近,只能坐在门槛上,托腮听那个老人讲道。
“道者,玄也,逆天而行,轻则天罚降身,重则魂消六界,为破此番,先人创立护神之兵………”
陈正一听得十分入迷,竟也没有发现,凭他这个年龄和学道的时间,这些晦涩的话也能听得懂,也能理解得上去。
“天罚降身……魂消六界……所谓逆天而为,大概就是师父说过的擅自修改命数吧…………”
陈正一自己嘟嘟囔囔的,皱着眉头思量了一会儿,突然间发现自己这一走神,漏听了了好些东西。
“兵者,人皆可有,炼兵之法,变为炼神,神先为神,后为凝,再为兵,兵者……”
陈正一用手拄着脑袋,坐在门槛上,时不时的换一个姿势,听到高兴处还会点着小脑袋笑得傻呵呵的,遇到不明白的地方,又会蹙起眉尖细细思考。一张小脸上表情丰富,要是有人看得到,一定会被他逗笑。
陈正一正听到极精妙高深之处,突然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模糊。再清明时,已不是刚刚那个庄严肃穆的大殿了,周围绿树环荫,山明水秀,飞湍急流从石壁上倾泄而下,水声清脆。如此多娇的景致,四周竟没有一人,更不见了那位传道的老者。
陈正一顺着小道往前去,各种奇花异草竞相媲美。之前也说过,陈正一五识灵敏,透过水声,仿佛听到有人嬉笑的声音。绕过一座大石壁,果真有两个青衣道童在追赶嬉闹,那笑声清脆无邪在空谷回荡。陈正一现在石壁后面也染上笑意——他的眼前就像走马灯似的出现那两个孩子从小到大的一幕幕映像。
稍小的那个喜欢哭鼻子,娇里娇气像个小姑娘似的。年纪稍大一点的就经常找来各种有趣的东西逗他开心。大的爬到树上摘果子,小的就现在下面接,被砸到了也不喊疼;二人到水塘里摸鱼,被对方溅的一身水也不会生气;二人一起闯祸,一起受罚,在大殿里跪的膝盖发麻也觉得这是义气;二人一起在后山练剑,一招一式都极具默契……
陈正一看的入迷,恨不得让师父也赶快再收一个徒弟,自己也想体会一下这种乐趣。但是无论他如何努力,都看不清映像中那二人的脸。
忽然,画面一转,莺啼燕啭的初春就变成了朔风凛冽的寒冬。陈正一感觉不到冷,但是看着那被风卷起的雪片子刮在脸上,也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但是最让他感到奇怪的是,那两个好的像亲兄弟似的两个人,居然会大打出手。手中的剑不再是没有开刃的钝剑,而是极其锋利的利刃,来回过招也不再是点到为止,手腕翻飞间杀机必现。
“喂!你们不能动手啊!你们是最好的师兄弟,是最好的朋友啊!”陈正一看着其中一人的脸被划破,心里似乎比那两人更着急,也不管这么大的风雪能不能听见,反正是拼了命的喊。
那两人自然是听不见的,出手时,一招比一招狠,一次比一次凌厉。剑气激起千堆雪,迷了对方人的眼,剑尖没入肩膀,鲜红的血染红了藏青的棉袍。
陈正一看不清那两人的脸,但是他感觉到,自己的左肩像刀剜一样痛,不会流血,但是那种痛感真实且难以忍受。陈正一半跪在地上,眉头紧锁,痛的脸色发白,风雪迷乱中,他看见那两人中有一人也像他一样跌倒在雪地里,而对面的人,负手执剑,殷红的血迹从剑尖滴到雪里,像是一朵朵妖冶的红梅,只是盛开的血腥。
陈正一头痛欲裂,那对师兄弟相互扶持,亲如手足的过往,和现在短兵相接,血染白刃的情景在他眼前交替出现。前一刻尚且欢声笑语,后一刹就拼个你死我活,陈正一不想再看了,他使劲的甩头,但是没用——他们在笑,不,他们变成了仇人。是朋友还是仇人,陈正一不知道,他只知道,这是一个梦,是一个他做过最真实,痛的最确切的一个梦,他要醒过去,他不要待在这里了。
陈正一的视线开始变得混沌, 神思恍惚间,陈正一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那声音特别熟悉,特别亲切,就像是黑暗中突然出现的一抹阳光,瞬间照亮了他的世界。
郑宗看着双眼紧闭,冷汗频发的陈正一,知道他是陷在某一个梦里醒不过来,就在他耳边一遍遍的喊他的名字。
“安小子,回家了,平安,平安,回家了。”
陈正一听得见,挣扎了许久,他倏地睁开眼睛,眼里还有尚未退去的惊恐。梦里的情形仍旧历历在目,那两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其中一个人受伤,他会感同身受?为什么梦里叫他回来的声音没有师父特有的沙哑?为什么他会突然做一个这样的梦?陈正一心里的问号太多,十岁的他,第一次感到迷茫。
“平安是被今天的事情吓到了吧?没事,师父回来了!”郑宗回来的时候就发现,他早上设下的符阵被外力破坏了,就知道那些鬼魂是进了屋子,在看到满地的脓水白蛆时,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看着孩子愣愣的样子,以为他是对白天的事情心有余悸,又安慰了一番。
晚饭后,陈正一对他说起允娘被桃木剑穿心后换了一副面孔的事情,郑宗长叹了一口气,说:“借尸还魂……她竟然就那么恨我,想我死。”郑宗知道,借尸还魂一说,从来不是凭空捏造的,如果是死后未满一周年的鬼魂,借尸还魂是可以在阳光下到阳间行走的,只是此事太损阴德,若不是有什么天大的冤情,鬼魂们都是不会选择这种方法的。但如果是死了许久的鬼魂想要借尸还魂的话,就要付出惨痛的代价,死的时间越久,代价就越大。
陈正一说允娘后来,面目全非,狰狞可怕,估计就是用容貌换了这个机会,而允娘的阳寿在三十年前就已经绝了,这第二个身体再次被毁,允娘的结局就只有一个,那便是魂飞魄散,六道之中从此再无她的痕迹。
郑宗收回思绪,想到那个出现在这里帮助陈正一的黑衣女子,问:“她可有留下姓名?”
陈正一摇摇头,“她什么都没说,走的很急,我都没来得及向她道陈,她就离开了。”
郑宗也实在想不出那会是什么人,即是想不出,他也不相信那个女子会是无意间发现陈正一,并救了他一命的。不知怎的,郑宗突然就想起了那天在集市上出手的女子,只是那个女子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几次都及时的救平安于险境?
师徒两个各有所思,屋子里陷入一阵沉默。
突然,“石玉风铃”开始晃动,是那种剧烈的,让人根本抓不住的晃动,但是又诡异的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事实上,自从郑宗见到“石玉风铃”,它就没有发出过声音,什么铃铛还有的清脆悦耳,它统统没有。
它晃动的如此猛烈,应该是召示了什么事情要发生,但是郑宗和陈正一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干脆不去管它,任由它在那里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