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允娘五指大张,在胸前交叠,结了一个极为诡异的手印。条条红绸无风自扬,在她周身形成一面屏障,那些红光被尽数挡在外面。
“召将飞符——”又一张符箓被祭出,在郑宗的剑尖饶了几圈,在空中逐渐凝成一个巨大的符阵,从允娘的天灵盖向下压去。红光顿时变得刺眼,强大的压力使常人无法承受。允娘被这符阵禁锢,红光开始在她周身的屏障上打出细小的缝隙。
郑宗剑指允娘,逐渐向前逼近。每走近一步,允娘身上的符阵就会沉重一分。当郑宗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允娘就已经半跪在地上,双目欲眦,头痛欲裂。
“当初我负你,我愧疚了这几十年。但你不该残害人命,将你我之间的恩怨转移到不想干的人身上。允娘,你安心的去吧。”郑宗看着阵中浴血的女子,心里疼,但手上却没有丝毫松动。
“安心?只要你还在这世上活着,只要你没有下了地狱,我就永远不可能安心!郑宗,你以为你赢了吗?”允娘嘴角勾起诡异一笑,双手成爪,凝出一团黑气,郑宗意识到她尚有反击的能力,刚要再一次加固符阵,陈正一就传来一阵痛苦的呻吟,不停的撕扯着身上的衣服。
趁着郑宗注意力被转移的一瞬间,允娘拼尽全力冲破符阵。一声巨响伴随着一阵浓烈的黑烟过后,原地早已没有了允娘的踪迹。
郑宗将桃木剑插回背上的包袱里,转身去大树下抱起昏迷的陈正一,下山去了。
陈正一的身体原本就不好,经这一番折腾,虚弱的不成样子。
山中岁月过的飞快,等陈正一能够下地跑跑跳跳,已经是次年的一月份了。
“平安!平安!我来找你玩了!”
一脚踢开院门,大大咧咧进来的是无尘的二徒弟魏大有。性格有些毛燥,时常闹的无尘头疼,但是本性不坏,悟性也高,跟着师父来一回之后,一有时间就跑来找陈正一玩。魏大有比陈正一还小一岁呢,身量就高出他半个头,总爱仗着身高欺负他。
郑宗听见声音放下书,看着还在熟睡的陈正一,无奈的摇摇头,出去了。
“冠一小子啊,平安还没起,你轻声一点。”
“还没起?”魏大有抻着脖子往里屋看了看,果然,陈正一睡得正香。
“昨天是月圆,安小子又遭罪了吧。”无尘轻叹一口气,他是很喜欢这个孩子的,也是十分心疼他的。
陈正一起来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魏大有一看见他醒了,就吵吵着要下山去玩,跟陈正一说山下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把陈正一的心都说活了,郑宗和无尘只好带着两个孩子下山去集市,正好采购一点米粮什么的。
一月份的北平冰雪未化,仍旧很冷。拼命吆喝的小贩排满了路的两侧,叫卖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师父,师父,你看这个糖人真好看!”
“师父,师父,你看那个灯笼,比你给我做的还要好~”
“师父,师父,你看前面有舞狮的!咱们过去看看吧!”
陈正一和魏大有毕竟都是孩子,一看见这么热闹的场景,玩心大起,在路上跑跑跳跳的,哪人多往哪凑,郑宗两个抓斗抓不住。
今年来北平的舞狮的队伍在北方一带的名气是很响的。那些金毛赤身的大狮子,被人演的活灵活现,威风凛凛,在木桩子跳来跳去还不会掉下来。
正看到兴头上,突然第三只大狮子的狮子头部位的人发了疯似的上窜下跳,没有规律,没有章法,过程中还撞到了一些围观的群众,场面立即混乱起来。
发了疯的人粗犷魁梧,一拳打到人身上可不是闹着玩的。周围的人唯恐避之不及,人流纷乱,郑宗和无尘原本就在陈正一和魏大有的后面,被人群一冲,离的就远了。好在,魏大有一直紧紧拉着陈正一,两人还是没有分开的。
“那个人挺不正常的,咱们离远一点。”魏大有拉着陈正一跟着人潮往回走。
陈正一看见一个老人被推到,但是周围的人都只顾自己逃命,没有一个人去管,心里的正义感被激发出来,开始逆着人流往那个发了疯的男人身边走。魏大有急得要死,这可是个小祖宗,碰坏了,师父会灭了他的。
郑宗隔着人群看陈正一不离开反倒往回走,虽然着急,但是也高兴他并不是贪生怕死之徒。也开始挤着人群往那里靠近。
“臭老头,我看那个人不像是正常人,你看他动作僵硬,眼神空洞,倒像是被哪种符术控制住了。”无尘说。
郑宗只顾着看陈正一,现在听无尘这么一说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被控制的人行动由不得自己,手上没轻没重的,再看那人五大三粗的样子,就陈正一那小身板,一下都受不了。
然而陈正一可没有那么大的危险意识,小拳头攥得紧紧的往前冲。
“喂!你这个人有没有道德啊!怎么在大街上随便伤人呢!”陈正一人小,周围又嘈杂,那个汉子根本没注意到他。
“喂!小爷我说你呢!”陈正一抬腿就是一脚,踢在那个汉子腿上。
汉子略显僵硬的转过头,看着他,然后举起拳头朝陈正一的面门砸去,陈正一甚至可以感受到拳头下落带起的一阵风。
魏大有已经被吓傻了,郑宗和无尘还没挤到他们身边,看到这一幕,也是惊的呼吸停止。
就在都觉得陈正一难逃这一拳的时候,从对面客栈二楼的窗户里飞出一团红艳艳的东西,精准的打在那男子的手腕上,陈正一离得近,甚至清楚地听到了他腕骨断裂的声音,然后,他的手就以诡异的弧度软下去。那男子面部表情抽搐,十分痛苦,然而张大了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郑宗见有人救了陈正一,长出一口气,顺着刚刚红布的方向看过去。察觉郑宗的目光,那女子淡淡的瞥了一眼,转身关上了窗子。然而只是一眼,就一眼,郑宗就知道这个女人不简单。她的眼神没有温度,一眼仿佛可以看透人心,身上又显出一种很冷冽的气息,是那种历经了生死之后才会有的,但是让人看着她那张不算出众,又没有表情的脸,竟然会觉得很舒服。
发疯的汉子躺下了,人群也随之安静了许多。郑宗走到陈正一身边,确定他只是受了一点点惊吓,并没有大碍。然后去看那个躺在地上打滚的汉子,上眼白有一条极细的灰线,就是中了某种可以控制人行动思维的符术,但是并不严重,刚刚被手骨断裂的疼痛一刺激,就已经清醒了一半,无尘从他那个破烂烂的布兜里翻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符纸强硬的塞到汉子的嘴里,没一会就解了那个符术。
郑宗扶起吓得坐到地上的陈正一,眼睛扫过地上那团红艳艳的东西,当时,老脸一红,那是一件肚兜,上面还绣着两只交颈而卧的鸳鸯,肚兜里面抱着的茶杯完好无损,足可见那女子的修为有多么的深厚。
陈正一是受惊最严重的,他看见了那男子的眼神,充满了死气,阴沉沉的看着他,他的拳头紧握,骨节凸起,落下的瞬间沉重、让人觉得无法阻挡,周围的空气仿佛都随着那铁拳的落下而变得稀薄,让陈正一喘不过气来,更遑论用大脑做出什么反应了。看到汉子的手腕软下去的时候,陈正一真的是出了一口气,那种大难不死,劫后余生的感觉很轻松,又后怕。其实,他是看见了救他的那个人的脸的,不知为何,莫名其妙的就觉得亲切,觉得心安,心里最后一点的害怕也消失了。
因为这件事,回山的一路上,陈正一和魏大有都很安静。
快要分开的时候,魏大有拉住陈正一的手,露出少有的严肃:“平安,你放心,我以后肯定跟着师傅好好学习道术,以后一定能救你!”
这话一出,不单陈正一愣住了,连郑宗和无尘两个大人也是一愣。谁说魏大有没正形,今天的事情给他的打击也很大。看见那个男人的拳头就要落在陈正一脑袋上的时候,他紧张的都不会呼吸了,他冲上去抱住那个男人的腰,踢打他,但是没有用,他只能看着拳头离陈正一越来越近,他甚至提前感知到了拳头砸在脑袋上的疼痛。危险解除之后,他后知后觉的松了一口气,不得不承认,眼睁睁的看着好朋友身临险境,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真心不好,所以,魏大有就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学道,再有这种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不必再期盼着有人来救,而是他自己就可以帮助陈正一,保护他真的平安。
陈正一紧紧地回握住他,用同样坚定地语气说:“我叫陈正一,不但我平安,我身边的人也都平安。大马猴你,你放心,我也会让你一直平安的。”
两个十岁的孩子,就在夕阳薄暮下,许下了最真挚的诺言。这是最纯洁的感情,没有丝毫的尘杂,令人感动。
也许,在很多年之后,他们才明白,这个诺言,被他们奉行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