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锦绣还未出宁波府,前去天庆府采买白绸一事不胫而走,传到马家、赵家耳中。
马彦卿赵洪老狐狸,深知李锦绣此行凶多吉少,倘若她不再回来,宁波府红绸的生意还得继续,还得看谁能更好占据市场。
赵洪甚至派了亲戚,特别走了趟江南,盼着寻到上乘的红绸,拉回宁波府售卖。
唯有陈廷恩按兵不动,每日不是优哉游哉地靠在太师椅上听曲,就是带着翠翠在府邸周围闲逛,乐得清闲。
只是苦了陈福。
他捉了李来关在地下室,每日变着花地审问,也不知道李来一小姑娘,十四五的年纪,偏偏嘴硬得不行,任由他怎么动刑,仍然一点收获都没有。
陈福打量暗无天日的地下室,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腥臭味,李来身子虚弱地绑在石柱上,身上是斑驳的鞭伤,竟没一处好地方。面色也苍白得可怕,听到脚步声,小姑娘费劲睁开眼睛,看到是陈福,又把眼睛闭上。
陈福将长着倒刺的皮鞭放入盐水里浸泡,唇瓣不自觉微微上扬,“我劝你还是一五一十地说了,这样你轻松,我也可以轻松些。”
蘸着盐水的皮鞭打在李来身上,疼得小丫头忍不住嚎啕,把陈福祖宗十八辈都问候了个遍。
只仍不愿说出红绸的下落。
李来一再提醒自己,李锦绣可以安然呆在宁波府,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有独一无二的红绸生意,可以靠它站稳脚跟。如果没了红绸,李锦绣的处境一定很危险。
所以她必须坚持下来,什么都不能说。
陈福又朝李来扔了几鞭子,见她还是什么都不愿意说,只能将皮鞭扔给候在一旁的男人。
还真是稀奇了,多少自诩铁骨铮铮的大男人都扛不住他轮番的酷刑,只要可以不挨皮鞭,什么都可以招,还不如李来一个丫头片子?
李锦绣坐在颠簸的马车里,心怀忐忑前往天庆府,苏瑾坐在对面,时不时将头探出窗外,也不知在巡查什么。
刚出宁波府,李锦绣便察觉到有人暗中跟着他们。
她没太大的意外,只不知是陈廷恩的安排,还是另有其人。
天色渐晚,马车在附近的一个小县城停下。小县城正逢赶集,街上人头攒动,好不热闹。人群挤着李锦绣和苏瑾,将她带到中心广场。
广场那跪着一十三四岁的少年,面前是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身旁还竖着一块牌子,写着卖身葬父。大抵男孩身子瘦弱,一看就干不了什么力气活,周围虽然聚了很多人,可惜连个问价都没有。
县城大部分是生活贫苦的佃户,自己生活过得紧紧巴巴,吃了上顿没下顿,哪还管得了别人的死活。
苏瑾拉了拉李锦绣的衣袖,眼眸示意她别管闲事。
她此行前往天庆府凶多吉少,泥菩萨过河,哪还救得了旁人?
李锦绣走不动道,从身上摸了十来个大洋递到少年面前,少年仓皇又不可置信地抬头,反应过来朝李锦绣磕了好几个响头。
周围人没想到李锦绣这么大的手笔,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但见她和苏瑾都穿着绸缎,不同于他们身上打着补丁的布衣,猜想她身份非富则贵,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李锦绣深知带少年一同前往天庆府诸多不便,奈何沈虎葬父后认定了她,一定要跟着。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李锦绣没有办法,只能在沈虎家里暂住一宿,再好好打消他要跟着的念想。
沈虎惊诧李锦绣竟要在他家暂住一晚,窘迫不安地在前面带路。他家穷得什么都没有,甚至不能算是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实在委屈李锦绣了。
“到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几乎快要坍圮的茅草房子,沈虎带二人走进去,更觉委屈李锦绣,“还是别进去了,我们回去县城,那里有旅店。”
李锦绣坚持,沈虎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茅屋里面虽然什么都没有,不过收拾得干干净净,有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甚至还有两把歪歪斜斜的椅子,也不知沈虎从什么地方捡来的。
李锦绣问他们今晚睡什么地方,沈虎一张脸涨得通红,非常不好意思指了指角落里的干草垛。他每天睡在上面习惯了,可是干草垛里有老鼠有臭虫……
李锦绣没有嫌弃,这地方可比她之前住过的坟墓好上不知道多少倍,靠在干爽柔软的草垛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沈虎过去。
沈虎犹豫在李锦绣身旁坐下。
李锦绣不想沈虎有太大的心里负担,直言她帮了沈虎,沈虎给她安排了住所,这便两讫了。沈虎也不用卖身给她,如奴隶一般地跟着自己。
沈虎一个劲地摇头,他受了李锦绣天大的恩情,哪是安排她在草垛上睡一夜就可以相抵的。
李锦绣又开导沈虎,男儿应该志在四方,跟着自己是不会有出息的。她一直想有个乖巧听话的弟弟,不自觉把沈虎当自己弟弟,更觉得他应该去外面好好闯荡历练,而不是跟着自己,过朝不保夕,不知何时就可能被人暗害的生活。
李锦绣和沈虎谈心时,苏瑾便靠在旁边的角落,眼眸微闭。鼻息轻轻哼了声,表示她对李锦绣的不屑。
她不喜欢李锦绣心地善良,不喜欢她没有架子。明明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是陈家的少奶奶,偏偏做出一副懂得民间疾苦的模样,还会照顾下等人的脸面和尊严。
李锦绣在草垛上睡了一夜,天还没有亮便摇醒苏瑾,提醒她可以上路了。沈虎还缩在角落里熟睡,丝毫没有注意到茅屋里的动静。
他这几日忧心葬父,身心俱疲,事情尘埃落地难免放松,不自觉睡得死沉死沉。
两人坐上马车,继续疾驰。
李锦绣在窗外看了一会,确认沈虎没有追上来,稍稍松了口气。
“施恩不望报,少奶奶真是高风亮节。”
苏瑾轻轻哼了声,李锦绣错愕瞪大眼睛,嘴巴张大半天没合上!
“你会说话?”
李锦绣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惊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她在陈家呆了大半年,从未听苏瑾说过一句话,陈家上下也用手势和她交流,就算想破脑袋都想不到她竟然可以开口说话。
“陈廷恩不需要我会说话。”
苏瑾扔给李锦绣一抹白眼。陈廷恩把她接到府里时,不过一七八岁的女娃,常常因为说错话受罚,久而久之便不喜说话了,陈府后来的人以为她是哑巴,苏瑾也懒得解释,时间一长陈府上下都不记得了。甚至陈廷恩都以为她是哑巴。
李锦绣哦了声,倒是没太大的反应,反正苏瑾都是陈廷恩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会说话也没太大的裨益,至多这一路有个人说说话。
马车再往西行两日,便可抵天宁城。
至于宁波府,仍是不大太平。傅研领张副官回来,趁着甬商商会半月一度的大会,见了三家负责人,破天荒地和他们寒暄几句,这才话锋一转,希望他们可以有钱出钱,赞助一部分军饷。
张司令剿匪,凶险自不用说,军饷更是不可或缺,这块一直是由当地乡绅富豪牵头,政府再负责一部分。张司令此番走得急,政府的资金还未到位,傅研已经把所有家底都拿了出来,剩下的空缺商会责无旁贷。
“剿匪虽是军务,但对商会而言,也是百利无一害。没了盗匪,运输货物也会安全许多,再不用担心半道被劫。我们将士也英勇善战,剿匪信心十足,只需解决温饱问题。”
傅研话音刚落,赵洪便一个劲地卖惨,不是不愿意赞助军饷,实在是最近生意难做,铺子每天都在折本,家底都快掏空了,还在等人赞助吃救济呢。
赵洪哭穷的同时,没忘狠狠踩马彦卿一脚。说马家卖红绸赚了不少钱,马明起又被盗匪所害,马家一定愿意倾囊相助,替马家少爷报仇。
马彦卿身子才好,今日出席还拄着拐杖。听赵洪这么说,恨不得一拐杖扔给赵洪!
“马家深受盗匪所害,赞助军饷也责无旁贷,只是给明起治病就花了不少钱,我家红绸又是薄利,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真拿不出钱赞助军饷。”
马彦卿演技甚佳,竟然红了眼眶,甬商商会里坐的都是人精,纷纷劝他不要难过,保重身体要紧。
只有陈廷恩,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隔岸观火般地看赵洪和马彦卿演戏。就算有人推他出来,言语也不慌不忙。他既没有靠红绸牟利,现下暂代甬商商会会长一职的是马彦卿,就应该由他牵头。倘若自己给钱了,岂不是越俎代庖,抢了马彦卿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