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清亮绵长的白声传来,清脆好似雨后春笋,又如烈风迎面,却只觉英气,没有任何的攻击性。
只一瞬间,便能抓牢所有人的注意力。
杜云生抬眸,唇角含笑。
之瑶啊,一直都是他的骄傲。
观众席间,原本因中场休息而生的些许骚乱瞬间即逝,本在交头接耳,抑或闭目养神的观众们同时抬眼,视线锁在戏台正中央的柳之瑶身上。
“平贵别窑啊!好戏!”有初次光临北平剧院的人回过神来,再看柳之瑶的扮相,忍不住啧啧称赞,“好身段儿,好扮相儿,好!”
一声打远儿,是衡量一个梨园人合格及优秀与否的最最基础的标准之一。
观众席最后几排间,有散乱分坐的数人遥遥对望过,面上的阴沉加深了不少。
此时此刻的柳之瑶早已入戏太深,正中角位不再是现世柳之瑶,只有故事中那个命途多舛,在凄风苦雨中苦苦守候的女人。
父亲一品当朝,嫌贫爱富;
母亲身染重病,艰难方愈;
彩楼绣球配良缘,真心皆付薛平贵;
亲父怒斥逼退亲,宝钏寒窑苦度日。
原以为终于抓住了救命稻草,找到了人生归宿,却终是不知那一世姻缘、一生苦守早已冥冥注定。
悲,凄,苦,痛。戏中悲惨人,台上苦青衣。
悲伤苦楚之情一如翻涌的浪涛,层层叠叠,一浪又一浪向前推进,连过多思考的时间都未曾留给台下观众,便已用最为直接与纯粹的力量,将所有人拉进了眼前的故事,眼前的世界。
那是专属于青衣的世界——
王宝钏的世界;
柳之瑶的世界。
“薛郎说话无来由,倒叫为妻心内忧。干柴十担米八斗,奴在寒窑度春秋。守不住来也要守,纵死寒窑我也不回头!”
“夫妻双双出窑门......送薛郎送至在三岔路......从天降下无情剑......宝钏难舍薛平贵......不知何日转回程......”
那生逢良人的快意,那命运不公的嘲讽,那愿守真爱的勇气,那被迫分离的悲苦……一切悲欢喜乐皆归一处,命运无情,那一世悲苦昭然若揭。
西皮导板,西皮原板,西皮散板,西皮快板轮番更替,柳之瑶动情动念,融情于戏。
一整场戏,行云流水,酣畅淋漓。
台下观众早见泪目,所有人的视线都牢牢锁在柳之瑶的身上。
人们忘记了“首相王允”,忽略了“平贵儿郎”,甚至一时间逃离了一切红尘烦恼事,全身心沉溺眼前,心甘情愿就此“沉沦”。
后台挡帘旁,玲珑泪眼朦胧,不知何时花了妆容,哭哭啼啼叫着杜云生的名字:“你有没有看到?那是我师姐啊......她好厉害!我真的好爱她!”
杜云生一脸无奈与嫌弃,特别想要回她一句“她可不是你的”,可看玲珑那副模样,到底没好意思说出声来,只偷偷在心底念叨了不止一遍。
那可是柳之瑶啊!勇敢执着的之瑶,他的之瑶......
“我还以为有多好!”不合时宜的一句感慨突兀传来,杜云生的脸色沉了沉,却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