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狂花归国(2)

显然,彭莱这一天的坏运气还没有结束,在她穿过喧闹带着大麻气息的走廊,躲开三个醉鬼两个瘾君子一次家暴现场,终于站到自己小窝门口,打开大门的时候,倒霉两个字到达了顶峰。

离开时凌乱不堪的室内现在更加混乱,像是台风过境一样,一个满脸胡茬,瘦得跟难民一样的男子站在屋子中间,正在用牙扯着尼龙绳给旅行袋束口。

彭莱怔住了,脱口而出:“what fuck you doing here?”

男子紧张地露出微笑,偷偷摸摸把袋子挡在身后,试图从彭莱身边走出去:“honey……I just pick my things away……”

彭莱怒火中烧,眼睛都红了:“ We've break fucking long time!你他么哪儿来的钥匙!”

男子的神色更加慌张,拖着袋子推开她就跑,彭莱一眼看到了鼓鼓囊囊的旅行袋,扑过去抓住不松手,男子被她拖得一个踉跄,重重地倒在墙壁上,咒骂着:“bitch!”

彭莱像母狮子一样扑了过去,凶狠地一边争夺一边起脚踹人:“get out!”

男子被她踹了几脚,眼看就要松手求饶,彭莱的身体突然晃荡了几下,那股电流杂音一般的耳鸣又来了,这次剧烈无比,甚至带来了眩晕感,彭莱眼里的世界开始颠倒,平衡离她远去,地板迅速地向她的脸扑了上来……

她抱住脑袋,整个人啪地一声摔了下去,无法抵抗,不能控制,彭莱唯一能做的就是咬紧牙关,等待这股眩晕过去。

仿佛有十年那么长,彭莱终于再次睁开了眼睛,房间里空空荡荡,哪里还有男子的身影。

彭莱扶着墙爬起来追出门口,走廊里乌烟瘴气,所有人熟视无睹地看着她狼狈的模样,在这个地方,类似的事每天都在发生,并没有任何人会伸出援手。

彭莱狠狠地甩上门,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shit!”

彭莱有时候也会想,自己怎么就把日子过成这样了。

她关上门,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损失,那个贼前男友拿走了眼里能看到的所有东西,连续拉开几个抽屉都是空空荡荡,一只袜子都没给她留,让人越看越心烦。

彭莱索性也不管了,反正身无长物在她来说并不是第一次。

她从地上的垃圾里捡出药瓶,倒出两粒止痛药扔进嘴里,四下环顾没找到矿泉水,直接拉开冰箱,从里面拎出一瓶威士忌,就着瓶口咕嘟咕嘟地灌了两口。

床垫也被那个贱人用刀割开了,里面的弹簧七歪八斜地露在空气里,彭莱拎着酒瓶,把自己像一袋沉重的土豆一样摔在沙发上,眼睛盯着窗外的霓虹灯。

那种五颜六色灯光闪烁的‘光线污染’,却能让她的心慢慢地平静下来,慢慢地陷入美好的梦境。

因为……十二年前,她的眼前曾经出现过更绚烂,更辉煌的灯光。

在狂花乐队的演唱会上。

那是多好的时代啊,彭莱昏昏沉沉地想着:有她,有白泽奇,有鼓手许多,还有……贝斯手陈月。

全北京乃至全国最顶尖的一只女子朋克摇滚乐队,面对无数的欢呼和摄像头,那时候的彭莱,有爱人,有朋友,有志同道合的成员,有热烈的粉丝和美好的前程。

直到……她在演唱会舞台上抡起了那把电吉他。

白泽奇在派出所调解室见到她的时候,是以受害者配偶的身份出现在她这个前妻面前,通知她:“陈月住院了,脑震荡,七斤重的电吉他,你也敢抡起来往脑袋上拍?”

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彭莱记不得了,大约是冷笑一声:“才脑震荡啊?她头还挺硬的。”

是啊,白泽奇上午跟自己离婚,下午陈月就敢跟他领证,彭莱有什么不敢的?

白泽奇看着她,目光中居然是隐忍的平静,彭莱噗嗤一声笑了:“看样子换了老婆是不一样啊,哎,你们什么时候勾搭到一起的?偷情这种事对你们来说,俗了点吧?”

白泽奇平静地说:“我在你眼里本来就是俗人吧,不,应该说我们都是,你彭莱那么狂,正经瞧上过谁呀?”

彭莱舔着后槽牙,似笑非笑地看着白泽奇,白泽奇终于进入正题:“我们可以签谅解书,不会让你上法庭的。”

一直歪斜着身子坐在椅子上的彭莱终于坐直了腰杆,伸出手指对他勾了勾,白泽奇犹豫了一下,还是朝前倾身靠近了彭莱。

彭莱突然伸出手抓住了白泽奇的脑袋,直接用额头撞上了对方的鼻子,在民警同志严厉的呵斥声中,她看着捂着脸涕泪横流的白泽奇,居高临下地说:“现在是我要跟你打官司!”

后来怎么样了……彭莱迷迷糊糊地想着,后来啊,她官司打赢了,从白泽奇手里凶狠地咬下了半套房子的产权,那是他的婚前财产,两人结婚的时候她都没有过任何想法,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就像她来美国之前对大崔说的:“我得要房子呀,以后他们要是卖了房,白天住哪儿?”

白天,六岁的白天,小小的女孩儿在后台活泼地跑来跑去,经常依恋地蹭在她身边,试图去摸她的电吉他,被发现了就仰着头笑,软软地喊妈妈。

早知道后来会发生那么多烂事儿,彭莱一定会放下吉他多抱抱女儿,而不是心不在焉地赶人:“忙着呢,去,找你爸去。”,陈月就会笑呵呵地招手让白天过去。

自己多蠢啊,以为陈月是爱屋及乌想当个干妈,没想到她是憋着要当后妈。

直到她用那一吉他结束了狂花乐队的大好前程。

临走的时候,她叮嘱大崔:“白天跟着白泽奇,你以后常替我去看看她。”

其实,彭莱当时隐隐有预感,去美国也许不是一个好主意,别看她在圈子里昂着头宣布:“之前人家美国厂牌就想签我,我还傻仗义说要签就签整个狂花乐队,现在好了,是白泽奇和陈月先不仗义的,我干嘛还不一个人单飞呀?这么好的机会。”

刚来美国的时候,的确还有一些人对她感兴趣,那时候手机铃声不断地响起,越来越少,渐渐沉寂……不对!好像又打来了?

彭莱的脑袋像是被大锤反复敲打,让她不得不从昏睡的状态逐渐清醒过来,手机就在附近的地板上循环地播放着铃声,她眯着眼睛,捂着头,摸索着把自己从沙发上拉起来,抓住了手机凑到耳边,沙哑地问:“hello”。

手机里传来熟悉的声音,有些迟疑:“彭莱?我是大崔,嗯,有个消息要告诉你……挺意外的,你……”

彭莱用脚不耐烦地蹬开地板上的杂物,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含糊地说:“什么事啊?”

“白泽奇……去世了。”

跨越半个地球,大崔的声音显得有些失真,让彭莱一时竟不能明白其中的意思,只能沉默着听大崔唠叨:“突然心梗,没抢救过来,谁都没想到,他才43岁,也没听说有什么心脏病,居然说没就没了。”

彭莱打着哈欠活动了一下身体,敷衍地说:“嗯,我知道了,没事就挂了吧,我再睡会,头挺疼的。”

大崔吃惊地提高了声音:“别睡呀,你赶紧订张机票回来,不然就赶不上葬礼了。”

彭莱四下寻找着酒瓶,抓到手里又喝了一口:“葬礼上还有前妻站的位置哪?我早跟他没关系了,参加个屁!”

大崔着急起来:“就算不为他,为了白天你也该回来一趟吧?老白走了,你现在就是白天唯一的亲人了。”

彭莱看着窗外五点钟的底特律天空,还是一样的铅灰暗沉,大崔苦口婆心地劝她:“白天还小,不能没有监护人,她一个人住谁都不放心。”

因为醉酒而麻木的眼睛突然有了一丝神采,彭莱想到了什么,腰杆一挺:“对了,白天满十八了是不是?”

大崔简直无奈:“你问我?到底谁才是亲妈!”

彭莱扔下手机,开始翻箱倒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