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决裂（三）

“所以，你是...恨卡洛斯，还是我”，

篝火忽闪，映射出暗红色的光，烙刻在方文思脸上，

他蜷缩在半人高的麻布帐篷中，歉疚的问询声穿透过燃烧殆尽的枝杈缝隙传到篝火的另一头，

半垂的篷布下，隐约能看到一个身影，维塔利斯偏过头去，将神情埋在阴影里，没有说一句话，

这些，方文思都看在眼里，无需出声，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他倒吸一口气，翻了个身，捆扎帐篷的木枝恰好停留在他的额前，不规则的尖细枝头指着他的眉心，反而让他更加冷静，方文思顶着这致命的锋芒，萌生出想要撞上去冲动，或许，这就是一场梦，自己这么一撞就会从原来的卧室中醒来吧，

方文思紧闭双眼，额心处已然有了被刺痛的幻觉，然而下一刻，他又睁开眼睛，仓惶爬起身，一个不注意还被篷顶的枝杈擦破了额头，

他摸了一把伤口，便跑了出去，不知为何，他就是特别希望再看一眼这个世界，

回去找他，你能怎么找？特蕾莎的话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里，挥散不去，还有卡洛斯，他无非是对自己稍微关照了一点，但一想到他心里就堵的难受，还有维塔利斯，或许就和自己想的一样吧，他是在恨他，还有艾德里安、贝拉.....，

他把能够记得起来的人都想了一遍，他们的故事、他们的话、他们的样子，一切都显得那么的真实，

自己从一开始只是把他们当作游戏里的npc，或者像西部世界里的仿生人，亦或者就是自己做了一个梦，唯独没有认真考虑过，把他们，每一个当做活生生的人，

要是自己当初拉住那个见习修女埃诺莉，或许她就可以避免牺牲，要是自己没有闯进枫翎镇，或许拉法耶特就不会自杀，要是自己能够学会释放神术，或许贝拉就不会死了...

可事到如今，他又能怎么做呢？

深深地无力感令方文思顿然驻足，他仰着头喘着粗气，阴沉的夜空好似帷幕，将所有的光掩盖起来，隔绝了一切希望，

他低下头，遍地星火围绕他周围，显露出无数身影，他们麻木的盯着自己，失落而绝望，方文思能够看到离他最近几人的干裂嘴唇，以及他们此起彼伏的痛苦呻吟，

毕竟是为了活命，一些人不得不饮用被污染的储水，不幸中的万幸是，他们像安德烈一样感染疟疾，但却饱受其他病痛的折磨，

恍惚之际，方文思忽感视线模糊，待他用袖子揉了揉，才发现袖口染了一大片血，紧接着强烈的眩晕感迫使他仰面栽倒在地，

“伊文思....伊...........文思”，

弥留之际，他突然听到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就好像，好像是老妈在叫他起床一样，但他突然有些舍不得，他还想去救卡洛斯呢，他还想带诺森兰人回家呢，他还有很多新奇的想法告诉艾德里安呢，还有很多很多....

然而，他只能够感受到眩晕与无力，苍凉的韵调掺杂着空灵的梵音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赋予着一种难以忍受的沉重感，紧接着，就好像被掷入一个领域，充满着生命力，一片温暖的海洋，他奋力挣扎，却逐渐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

“伊文思，你一定要铭记，你就是你自己”，

不知为何，最后一丝念想中突然迸发出这么一句话，

是啊，方文思自始至终都没有接受伊文思这个身份，也从来没有想要了解过伊文思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或者说自己该如何活得更像人，因为相比于那些真切的人啊，反而自己活着更像一个npc，

如果是伊文思，在绝望和无力前，应该会向他信仰的光明女神祈祷吧，方文思幻想着，他突然也想这么尝试一下，如果世间真的有神明的话，

却让他真的听到了几声空灵的回响，他赶忙回应着它，胜过一切地想要回馈这种感觉，被这种前所未有的渴望所浇筑，被这种感觉所环抱着、摇晃着、推攘着，以及召唤着，

“伊文思....伊.....方......文思”，

“方文思，赶紧起床，成天就知道睡，你看看别人，在上海送外卖3年挣了一百多万”，

呼唤声倏地清晰，在他的视线中倒映出一张熟悉的脸，吓得他瞬间惊坐而起，一声尖叫呼之欲出，

“妈..............呀........”

“你一大早犯什么神经呢，吓我一跳”，

熟悉的卧室，熟悉的床，熟悉的PS5，还有老妈那熟悉的唠叨声，如此不切实际但就是那么的真实，

她一如既往的一进屋就开始收拾这，收拾那，满腹牢骚，令人不厌其烦，要是搁以前，方文思肯定早就回怼过去了，可是现在，他特别想哭，想要给眼前的人一个拥抱，

方文思满怀激动地向前走了一步，很快又心虚地退了两步，要不是他下意识回头，差点就磕到窗户台上，恰好他的余光扫到白蒙蒙的窗户，他还以为是结霜了呢，又转过身仔细确认了一下，白到令人发慌的窗户玻璃就好似虚幻5引擎里的忘记打透明化插件的素材，

他伸手扒住窗户，却怎么也打不开，

“你干什么呢？方文思”，

此刻，当他再次听到老妈的声音，顿时感到毛骨悚然，慌忙出声喊道：

“你到底是谁？”

“什么是谁，我是....”

话音未落，自己的房门被突然打开，一个金发少年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抓起方文思的手就往外拖，

“伊文思？”

方文思不由得惊讶出声，

“方文思，你在跟谁说话？”

老妈貌似看不到伊文思，眼神总是在敞开的门与他之前切换，神情呆滞地询问着他，

“这种诱惑绝非偶然，它故意使你迷惑”

伊文思很是焦躁地解释着，双手也更加用力，

“可是...？”

方文思是越来越茫然，又依依不舍地回头望了一眼那个熟悉的人，却发现对方指着自己用沙哑的嗓音说道：“你不能违抗命运”...

“没有可是，不要看她，那是个陷阱！”

伊文思猛地将他拽出房门，方文思分明透过敞开的门框看到自己所熟悉的一切迅速坍缩，霎那间消失，

紧接着他脚下一空，温而咸地海水瞬间将他吞没，遮住了他的脸，他拼了命向上游去，终于突破了海面，刚准备大口呼气，却听到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从他头顶上空传来，

他一抬眼，遮天蔽日的战斗机如蜂群般掠过，一艘燃烧着的钢铁战舰挡住了他的视线，摇摇欲坠的通讯天线悬挂了一面残破的美国国旗，方文思沿着高耸的舰身向前，掠过印有“ARIZONA“字样的舰尾，恰好目睹到一架战机正朝着他俯冲而下，紧接着数道火舌闪烁出膛，

火舌在他眼前炸裂开来，下一秒，方文思抽搐般摸向自己全身，却察觉根本没有受伤，这时，他的耳边突然响起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

“...并且，在大多数情况下，这适用于只占社会百分之十的富人，不仅宗教，甚至整个司法体系都只为富人服务，背离了道德和教条...”

居然是俄语，就在他还在纳闷自己怎么突然能听得懂俄语时，紧接着又是几声枪声响起，

枪声又在耳边炸裂开来，使得方文思从松软的草地上惊跳而起，他环望四周，满山遍野的方阵队列，在火枪和火炮的烟雾下若隐若现，他刚想逃跑，就看到一个手持弯刀的骑兵向他疾驰而来，这个形象他知道，是哥萨克人，

“够了！”

伊文思突然闯进他的视线，一切动态的事物也随之静止，就好似空间瞬间凝固住一般，

“既然你这次能够主动进入意识回廊，想必你已经愿意接受伊文思的身份与使命了”，

“啥，还有使命？”

看到方文思一脸懵逼，伊文思真是一脸无语，合着他之前的主线任务又是白交代了，

“这已经是第八次了，我就再说亿次，找到卢方之玥，把它带回到这里”，

话音刚落，空间猛然震荡了一下，伊文思的表情稍有不安，只是匆匆说了下一句：

“哦，对了，下次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再死你可就真的死了”

方文思还没来得及追问，静止的画面再次运转起来，嘶吼的哥萨克人，挥舞着弯刀迅速逼近，吓得他本能的闭上了眼睛，

“伊文思....伊......文思”，

“伊文思！”

呼唤声倏地清晰，在他的视线中倒映出艾德里安的脸，焦急又欣喜，他的身后很多人的身影，他们都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眼神盯着自己，紧接着迸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先是一双手，两双手，无数双手紧随其后，将他托举到空中，让他一时间茫然无措，

“你们都看到那束光了吧，一定是光明女神聆听到了圣子殿下的祈祷！”

艾德里安围绕着拥托方文思的人群欢跳着，高呼着，让方文思更加迷惑，自己刚才确实试着祈祷了一下，还有他说的什么光？

难道....方文思连忙调出系统，赫然发现上面多出来两条最新消息：

世界主线任务：找回卢方之钥（需要系统升级）

技能：天使晋升（从米迦勒印记中汲取力量的后继者能够释放出带有天堂之光的神术，受术者将获得低阶再生效果，并被消除所有低阶负面状态，含隐藏效果不可查看，需集成三圣器：希尔德利亚权杖、朗基努斯之枪、缇赫洛斯圣剑解锁，CD：5：59：00）

突然，天空中降下一颗水滴在蓝色的系统界面泛起荡漾，噗叽，滴落在方文思的脸上，然后是两颗、十颗、万颗雨滴淅淅沥沥的浇落下来，方文思张开大口，贪婪地饮食着久违的甘霖，

”赫尔曼，就是那个南方佬身上射出一道光，然后就下雨了，我看得清清楚楚“，

“我也看到了”，

“天空，海洋，大地在上”

“珂赛特，快去帮帮特蕾莎导师，把那些污染的水都倒掉，接上雨水”，

“愿妳的岁月无往无来，祂的岁月往过来续，光明蒙福”，

“感谢圣子乞灵”，

人群已然将方文思放下，许多人都跪倒在地，虔诚地向他朝拜着，一眼望去得有数千人，视线尽头还有着更多人朝这里赶来，

他可以确信，自己刚才成功释放了技能，说是产生光束倒也正常，但这雨到底跟他有没有关系那就另说了，

“快说点什么？伊文思，我可是第一时间帮你争取到了神迹的解释权”，

艾德里安的催促声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绪，怪不得他开始在那大喊大叫的，原来是在为自己造势啊，方文思很想夸他一句，你TN的可真是个天才，但真当他直视艾德里安的眼睛时，那似有似无的崇敬，他只能在内心强行解释成，自己释放技能的时机可真是太巧了，

若是从维塔利斯口中的誓言决斗日算起，连续刮了三轮月升的大风在今天停了，况且今晚是个无月夜，尽管他很少关注天气，但不代表其他人没有注意到这些变化，

或许，他们已经绝望到认为，即使是阴天也未必会下雨了吧，亦或者，他们只是把自己当作希望寄托而已吧，更或者，难道意识回廊里的伊文思就是神明，他聆听到了自己的祈祷？

气氛烘托到这个地步上了，方文思也懂得顺势而为，他刚想假借神迹，编一个神谕要求众人和他一起去寻找卡洛斯，但又联想到伊文思最后的警告，不得不慎重考虑为什么是最后一次机会，难道自己再死就真的死了吗？

如果是伊文思面对这个选择时，他又会怎么做呢？

卡洛斯，值得他这么做吗？

或者说，

值得自己这么做吗？

许久之后，他还是给出了那个答案，

所有人都看到方文思匍匐在他们面前，没有激昂的宣誓，没有虔诚的祈祷，只有真切的请求：

“看在所有的，这一切的份上，求求你们，请帮我回去找一找卡洛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