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苔露冷,地上那女子挣扎着起来,却手下一滑,以面着地,再抬头时,额头沾了些泥土,样子有些狼狈,方展眉赶到时,本来满心歉意,可看到眼前这一幕,禁不住笑了几声——被飞来石头伤到的不是旁人,正是汪绮文。
她因思着近日之事,又想那方四姨今日席间虽说与兰姨是结拜姐妹,但许多年不见,怎也不打听问候,这其中定有原由,席间她虽不露声色,但夜里却思前想后睡不着,胸口闷烦,来院子散步,却没想到,被这石子伤了脚裸,跌倒在地,月白的袄子脏了一角,满脸懊恼,待看到方展眉时,忍不住娇叱道,“看什么热闹,快来扶我一下,也不知哪个要暗害我,怕是脚伤到了,”刚把手伸过去,忽想起一事来,“这么晚了,你怎会来此处,怕不是你做得好事?”
清秀的面庞,微带怒意,薄面含嗔,汪绮文平日里对着外人自是一幅风清云淡,万事在胸的样子,可如今,在月色下,却显出几分小女儿神态,方展眉伸手扶她起来,“怎样,真的伤到了脚?”,这面汪绮文一面扶着他的肩膀,一面试着左脚着地,却觉脚踝处似有千针痛,皱了眉头,方展眉这才顿觉有些严重起来,“看来真是伤了,先送你回去,我那儿里有百伤动骨油,很灵验的。”
说罢也不待她答话,直接负到背上,几个跳跃,送汪绮文回了房,他心自是无碍,行事自然,想着也不是第一次背她,汪绮文心下微动,不出一月,她已三次负了这男人的肩膀,这难道也是注定?
恰好绿凝晚些时候告辞出府去,说是要收拾三明胡同的行李,此时夜色已深,丫环妈子们都熟睡了,没人照看,方展眉一时取了跌打油,却无人可使唤,待到明日,又怕肿胀处更甚,汪绮文要强想要自己上药,却无奈左小腿处已全麻,弯腰也碰不到痛处。
方展眉见状,一把推开了她的手,顺势又取下她的鞋袜,拿出药膏认真地在红肿处细心涂抹起来,汪绮文羞得满面绯红,只能干咳,方展眉初时并无他想,因心存内疚,只想着她莫要严重才好,待涂抹完毕,张口道,“好了,”这才发现手触处,却是雪白小巧的一只玉足,一弯玉趾如一弯月牙,上有粉红的豆蔻,心莫明抽紧一下。
抬眼看这玉足的主人,平日里淡若清霜的面庞,似已羞得滚烫,眼内也似有情意之意,方展眉一时不禁呆了,二人谁都没有说话,到是药膏的麝香味刺得他打了两个喷嚏,狼狈得回过神来,匆匆起身告辞,只说好生休息,明白再来之语,便飞也似地逃离了。
汪绮文也是自懂事起,便从无此类经历,在乐今宵虽见多了男欢女爱,逢场做戏,但真正走得近的男子也就是何亦东了,但也分不清是男女之情还是兄妹之意,不过也从未有过如此亲昵的举动,说汪绮文此时心下无波澜那一定是骗人的,试问哪个女子,与一男子朝夕相处半月之余,且出生入死,又在半夜之余有亲昵举动,会心忍不动呢?
她呆呆出神的靠在床上,思绪万千,一时间眼前回到了锦绣山庄初见,洪城相邀同行,夜探魏府花园,魏朗手中抢亲,一幕幕在眼前,不知不觉,流下一行清泪,她从不是个糊涂人,心底知道自己应是动了情,但自己出身父母尚不知处,且又有乐今宵那几年的经历,自觉两个并不相配,虽然时代说是不讲门当户对,但大户人家的门第出身之见仍在,且方展眉几次救她,也不知是责任始然,还是早存心意,一时间想也想不通,只觉得心烦意乱,本打算着,过几日去找何亦东远离这是非纷扰,可如今好巧不巧脚伤了,也不知何日可以离开,也不知道到了该走的时候是否舍得离开。
正想着,忽然只见窗外闪过一个人影,一时间汪绮文以为是眼花了,想去看看,动一眼却脚疼得厉害,外面不知何时起了风,呜呜咽咽,那树影借着月色打在窗上,看上去可不像个人影一样,她轻叹一声,想着自己近日里总是疑神疑鬼,怕是被魏朗那恶人吓到了,撑着转了个身,却听得身后一个男音也叹了一句,“不想见我吗?”
汪绮文听闻大惊,顾不得脚疼,猛转过头来,却见一个身材瘦削的男子立在床边,虽蒙着面看不清容颜,但只凭那上挑的半截浓眉,坚毅冷清的眼神,不是何亦东却是哪个?
汪绮文先是惊喜,后有哇的一声哭出声音,何亦东忙上前去轻捂住她的嘴,“姑奶奶,这是方府,现在午夜啊,小声点,”,汪绮文真似见了亲人,靠在他肩膀抽泣起来,似是这段时间的委屈想要一并倾尽,何亦东虽不完全晓得这段日子她经历了什么,但想着肯定十分不易,汪绮文从小虽然在九月兰身边长大,但除了日常管教严厉,也并太多磨难,想来这段日子,怕是受了不少苦,何亦东面露关怀,心下却恨铁不成钢,“让你耍大小姐脾气,没事瞎折腾”,手上却轻拍她纤柔的背,似是安慰。
也不知多久,汪绮文终于宣泄够了,方才抬起桃子一般的眼睛问道,“你,你怎么找来了?”“再不找来,你就要和别人私奔了,让我做兄长的情何以堪,”见她平静下来,何亦东居然开了个玩笑,汪绮文瞪起眼睛白了他一眼,知道刚才方展眉在这的情景怕是被他看到了,“少胡说,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可是找到兰姨了?”
原来自那日魏府别后,他与胡一鸣回乐今霄打探消息,两人各有经历,一直也未有彼此消息,今日在此处得见,汪绮文自是觉得惊奇,“快说啊,你怎么到了这里?”“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这脚可还能走路?”汪绮文摇了摇头,“怕是要恢复几日,你想让我离了这里?”
“是兰姨让我带你离了这里?”何亦东眼含笑意。
“兰姨,你找到兰姨了?她没有死?”汪绮文小声叫了出来,有惊讶,有欢喜,也许,还带着一点失望,自言自语道,“我就说,兰姨这种女人,怎会如此容易舍得这尘世”,“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快说,快说啊。”她催促起来,
“一时说不清楚,只是后来我和胡一鸣在苑城找到兰姨,不,应该说是兰姨找到了我们,其中曲折日后再说,兰姨现在苑城,她让我来此处接你,我们一家好团聚。”
“一家团聚?”,汪绮文皱了下眉头,似是想起一事,柳眉一挑,声音出了调,“你可知道,方展眉的养母,那个方四姨,今日里刚刚得见,竟说她是兰姨的结拜姐妹,这到底怎么了?”
“方四姨?姐妹?”何亦东一时也呆住了,两人就这样面面相觑,千结百转,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