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导论：君权、宗教和艺术的修辞

1687年10月11日星期六的傍晚，一艘大型的游船划破了泰晤士河的平静，停驻在了欧洲最大的宫殿白厅前的石梯边（图1-1）。在小号声、礼炮声和聚集人群的欢呼声中，英格兰国王詹姆斯二世与玛丽王后（之前是摩德纳的玛丽亚）走向了中心宴会厅。

这座宫殿是著名的宫廷建筑师和舞台设计师伊尼格·琼斯［Inigo Jones］为詹姆斯国王的祖父詹姆斯一世设计建造的，宴会厅的天花板（图1-2）是杰出的佛兰德画家彼得·保罗·鲁本斯在1634年装饰的。宫殿的比例、尺寸和布局仿照的是圣经中的所罗门圣殿，之后也是这样构思设计的。鲁本斯带有隐喻式的天花板绘画——在激烈的线条流动、强烈的明暗对比和戏剧性的表型上都是典型的巴洛克式的——表现出了同样的主题，体现出了詹姆斯一世作为一位智者和现代的所罗门，在一个王权统治下统一了英格兰和苏格兰王国，而不是分裂它们，就像圣经中的所罗门，在两个势均力敌的母亲前明辨出了一个有争议的婴儿的出身（图1-3）。

国王和王后曾经在宴会厅里，与他们的群臣坐在一起聆听宫廷音乐家们表演传统的欢迎歌曲，这首歌曲名为《吹响号角，打起鼓》（W.29），这是皇家圣堂［Chapel Royal］的管风琴师和国王的乐器管家亨利·珀塞尔为这一场合新创作的作品。弦乐队以一曲法国式序曲开始：二十二小节庄严的附点节奏后跟随一个三拍子欢快的赋格乐段。模仿性的器乐段落丰富了唱段，高男高音和低音乐器演奏者一齐赞颂出：

这段歌词把詹姆斯比作罗马的征服者，把玛丽比作崇高之爱的女神，用古希腊神话中的缪斯和美惠荣耀他们。这个作品其他乐章赞颂了詹姆斯战胜不和谐与暴乱。

詹姆斯平定的暴乱是1685年6月蒙莫斯［Monmouth］公爵和阿盖尔［Argyll］公爵领导的，离詹姆斯从他哥哥那里继承王位只有四个月时间。那些暴乱者大多是农民和工匠，他们受贵族成员们的领导。这些贵族们反对英格兰的自由和议会制度，并且抵制詹姆斯的天主教信仰，他们害怕詹姆斯会以此联合法国的政治和军事实力压制他们。虽然詹姆斯的军队迅速地镇压了反抗，但是争吵一直延续。事实上，在那个十月的星期六，詹姆斯刚从一个重要的夏季议会选举支持者的游说活动中返回。

但是，詹姆斯没有与贵族站在一起，他提高了对于一些天主教信徒和其他英格兰教会反对者的兴趣。作为对此举动的反应，有权势的英格兰贵族们求助于詹姆斯的新教女儿玛丽和她的丈夫奥兰治的威廉，他是荷兰的统治者，同时也是法国的敌人。1688年11月5日，威廉把他的军队集结到布里克瑟姆的港口，同时在大批英格兰军官和士兵的帮助下，不费吹灰之力就抓捕了詹姆斯并把他驱逐了。

珀塞尔的《吹响号角，打起鼓》是詹姆斯最后的一曲欢迎颂歌。1689年4月21日，威廉和玛丽在议会宣布登基。九天之后，在玛丽女王的生日时，同样的皇家音乐家们表演了一曲颂歌《荣耀的一天现在降临》，同样是亨利·珀塞尔为之谱曲。这首作品起于一段意大利序曲（没有附点音符也没有赋格式段落），运用了这些赞颂玛丽女王的语句：

1688年光荣革命的故事暴露了很多具有讽刺意味的事件：詹姆斯二世认为自己是一个受神圣权利授权下统治英国帝国的专制君主，但是却因为他的宗教信仰被议会罢免；他反而受到与他作对的贵族们的赞扬；因此，珀塞尔谦卑的诗句表达很可能是在短短的十八个月之中受詹姆斯二世国王或者玛丽女王指导下完成。当然，这些讽刺事情的关键就是，对于神圣权力、议会制的忠诚的赞颂不仅仅只针对詹姆斯二世本身，而是针对整个君主制度政体和一种意识形态。而作为一位宫廷音乐家，亨利·珀塞尔被寄予服务于政体的期望，却不能将自己的情感放到音乐当中。事实上，珀塞尔的绝大多数音乐都是服务于君主的（或者说支持的贵族），并且国教使他成为受雇于皇家圣堂和王室的成员。

基于此，珀塞尔具有典型性：几乎所有十七世纪和十八世纪早期的音乐家都受雇于某个宫廷，或者某个教会，或者二者兼有。甚至可以说中世纪和文艺复兴的作曲家都适用于这种解释，但是对于古典主义作曲家是不成立的。虽然，巴洛克时期宫廷和教会的音乐赞助不能与文艺复兴时期的情况相提并论，但是君主政体与宗教信仰的变更对于艺术，尤其是音乐的特殊影响力贯穿整个巴洛克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