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蚕的信仰

在民宿里过了一夜之后,我对这里的印象,变得尤为美好。我非常向往,乡村山间的这种恬淡,寂静。如果我也能出生在这样的地方,大概就不会存在什么抑郁症了。

我看了星潼给我的日记本,但是并没有了解到太多信息。除了2012年到2013年的内容,剩下的,都可以和所谓的记忆中对上号。

然而,2012那到2013年的内容跳过了,或者说,被撕掉了。那一年,刚好就是初中毕业,星潼离开自己家,不知所踪的那一段时刻。

算起来,那也是我现有记忆和遗忘记忆的接点。

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并不打算问星潼,反而想要问自己。

昨晚睡觉前,我并没有吃止痛药。因此,这一晚,过得非常安逸。凌晨忽然醒来,睡眼朦胧中,我看到星潼,伏在我的床边,完全放松的状态,微笑着看着我。

我没有太在意,之后再次陷入了深度睡眠。

……

“伊辰,吃早饭了!”

楼下传来晓栋的呼唤。

我穿着睡袍,揉揉惺忪的眼睛,沿着楼道走下来。老远就闻到一股鸡蛋饼的香味。看看大厅里晓栋和宿主夫妇还有他们的女儿,围坐在一个桌子上。

“小甜,去客人加一套餐具。”宿主说。

那个女孩子走进厨房。

我看着她大概十六七岁的样子,个子不高。穿了一条白色连衣裙,眼睛里尚未褪去稚嫩与天真。她从厨房里拿来碗筷,双手奉上。我对着她微笑点头,以表示我的谢意。

五个人围坐在桌前,有说有笑。

“我听说这个村子里,曾经有很多人养蚕,对吗?”我忽然想到,向宿主大哥问起。

“是啊,以前这里交通不便,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村里人大多养蚕,蚕丝可以制成被子衣物,蚕蛹可以用来食用,蚕砂可以做成中药。虽说养蚕不是村民的主要生活来源,但是,它绝对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这样啊。”我点点头。

“后来公路造好了,蚕成了我们对外的出口货物,同时,随着公路而来的,还有无数的游客。很多人就像我家一样放弃了养蚕,有的做民宿,有的开旅馆,有的卖旅游商品。”

“那现在,村里还有养蚕的人吗?”我问。

“应该还有吧。”晓栋说。“来的时候,在街边的摊位上,看到了不少蚕丝制品。”

“说的对,确实有几家还保留了做蚕丝的手艺。而且都是原来那几个做的最大的人。”宿主媳妇说。“村子里总共有两个蚕场,一个在东边的山里,还有一个就在附近。如果你感兴趣,随时可以去看,蚕场主人是个老头子,挺热情的。”

宿主媳妇所说的蚕场,离这个民宿只有不到200米。

早饭之后,我们就去了那里。

那是一幢很高的楼房。差不多是四到五层。每一层都养了很多层。蚕场有机器,收集蚕丝,蚕蛹,蚕砂等可以利用的东西。可以供游客参观,每天的白天都对外开放。

我们在门口,遇到了宿主夫妇所说的那位老人。

留着胡子,皮肤黝黑。我们到的时候,他刚好有事,据说是要进一批桑叶。于是,他让我们先进去。看得出,他非常的信任我们。

晓栋觉得太无聊,去边上的街上逛街了。只有我一个人走了进去。

一楼桌子上摆满了竹筐子,里面放的都是桑叶和蚕。竹筐间的空隙刚好可以让蚕砂漏下去,方便收集。

“蚕是我最喜欢的生物。”背后传来一个声音,紧接着,一只手搂住我的脖子,星潼出现在我身边。

“为什么这么说?”

“等你参观完这里,自然就知道了。”说着,她牵起我的手,似乎对这里很熟悉。

“蚕从出生一直到变成蚕蛹,每天的生活都非常的单一。就是每天吃桑叶,休息,然后成长。也许他们不会想到,光是这种单一的生活,就占了他们全部生活的一大半。”

我们很快来到了二楼。

“咱们幼虫长大以后会被送到这里,这里会提供更优质的一批桑叶。到了一定的年纪,一定的程度,蚕就会吐丝结茧,变成蚕蛹。对它们而言,这不仅仅是一段长时间的睡眠,更是一个成长,蜕变的过程。预示着,它们走向成熟。”

说到这里,她的表情忽然严肃。三楼,就是存放蚕蛹的地方。

“蚕吐丝结茧后,他们的生命再也回不到幼时。但,这不意味着它们就此泯灭。”

我在星潼的眼睛里看到了不一样的光芒。

三楼的蚕蛹破了以后,蚕会变成蛾。在四楼停留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以后,会把自己的卵产在五楼,然后静静的死去。

对于蛾,似乎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看法。

“它会向着光的方向,一路不停地向前飞,做一个朝圣者。它不会因为仅剩下七天的寿命而就此沉沦,而是心存希望,心怀感激地活着。它们会在某个特殊的时期产卵,然后死去。没有哪一只蚕会为此抱怨,也不会觉得生命短暂毫无意义。因为,那就是它们这一生的全部。”

这,就是星潼的看法。

这五层楼,涵盖了蚕的一生。可以说是生命的一个轮回,每一点成长都是对死亡的接近。同时,那也是对生命的宣言。

蛾产下的蚕卵会被送回一楼,幼蚕会在不久之后,诞生,来到这个世界。即将面对他的是短暂的生命,和辉煌的成长。

“蚕的确让人敬佩。”星潼说。“但是很可惜,这一批蚕很快就要没了。”

“什么?!”我被她的话惊到。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拉着我来到窗前。

我看到那个老人,开着一辆电动三轮车,满载着桑叶,穿过街区。

一切都似乎那么平静,看不出有任何事情要发生。

然而,就在一个路口。

一辆飞驰而出的面包,车与他相撞。

“砰”的一声巨响,三轮车被掀翻在地。老人像一张废弃的报纸,被甩出几米远。鲜血,混着漫天飞舞的桑叶,渲染了很大的一片空间。

我们下到底楼,看到竹筐里那些蚕全都不动了。

也许是真的,蚕所谓的灵性,就是让自己的生命,随着主人一起消失。

就在主人离开的一刹那,

它们死了。

以最最绚烂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