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焦虑地看着多图爬树,此刻我仍然在树脚下,冲上面喊,让他不要再爬了。但多图完全没理睬。他似乎比任何人都更加了解树。
阿树命令他放哨,他就小心挑选了这颗榆树,他知道这颗树虽然病恹恹的,却蕴含着力量,会欢迎他。而且,这是观察路线的最佳地点,他看到一条山路,看到三名兵士在和骑马的人说话。骑马的人已经下了马,抓着焦躁不安的马缰绳,正在和兵士们激烈讨论着。
“你不该给他下那样的命令,阿树。”我说。“他还是个孩子。”
“他很强壮,阿梦,他也非常勇敢,虽然话很少。无论到哪个地方,他立即就会成为有用的好帮手。在村子里,有些男孩子比他力气大,可能会把他按到地上、打他,并以此为乐。但只有多图拥有勇士的灵魂,其他人没有。”
“我观察过你,”阿树索性抬起头,对树上的多图说,“在暴风雨一样的拳头下,你的眼睛仍然镇定,好像要记住每一拳。这样的眼睛,只有最好的勇士冷漠地穿过激烈的战场时,我才见过。不久的将来,你会成为令人生畏的人物。”
一阵大风吹过,树摇晃起来,多图换了一下手,抓住另一根树枝。
我再次回想起早上在谷仓发生的事情。多图阿姨的脸扭曲变形,她一直在尖叫着诅咒多图,但也客没让她讲完,把她从谷仓门口推开,同时也挡住了多图的视线,让他看不见她。
也客把我和多图留在了谷仓里,里面漆黑一片,接着关上门,他阿姨那张扭曲的脸——所有那些脸——都消失了。一开始,马车只是谷仓中央一团巨大的黑影。慢慢地,我看出了马车的形状,我伸出手,木头摸上去腐烂潮湿。外面,那些声音又开始嚷起来,然后又是噼里啪啦的声音,先零零散散,随后连续几声,伴随着木头破裂的声音,谷仓里似乎不那么黑了。
我知道,噪音是石头砸在薄板墙上发出来了,但我和多图都没有理会,注意力集中在前面的马车上。马车有多久没使用了?为什么歪歪倒倒地立在那里?如果没有用,为什么要保留在谷仓里呢?
这时候,我听见了多图的声音:“我阿姨对我一直不错,不过,就算她现在要诅咒我,我也不在乎。不久前,她还想让我喊她“妈妈”,可我从没喊过,因为我知道,我真正的母亲在路上。我真正的母亲不会那样冲我尖叫,还要也客先生把她拉走。今天早上,在谷仓里,我听到了真正的母亲的声音。”
“她对你说了什么呢?孩子”我问。
“这算不了什么,多图,”她说,“这算不了什么。你可以轻松地承受。”多图朝黑暗中说道。他声音极低,一只手还在抚摸着马车的一侧。
“放心吧,也客会拦住他们的。之后,我们就会带你离开这里。在你心里是愿意和我们离开的。对吧。”我特地强调说。
但多图没有回答我。紧接着,他开始围着马车一圈一圈走。像是骡子,系在大转轮上,一圈一圈走。他像是在听从谁的命令,手放在马车挡板上方,双手交替,以保持冲劲。他就这样转了很多圈。一百?两百?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有一次,他大声喊道:“尽你的职责,多图。你是骡子。不要停。你控制着一切。如果你停下来,那些声音也会停。那为什么要害怕它们呢?”
过了几圈,他又说:“我本来会给你兄弟姐妹,多图,给你很多兄弟姐妹。可现在你只有一个人了。所以,要为我找到你的力量。你已经十二岁,差不多成人了。你一个人要抵得上四五个强壮的儿子。找到你的力量吧,多图。”
伴随着多图的旋转,我的目光也在谷仓里来回打转。我看到,一个角落里有一个神秘的土堆;另一个角落里,窄窄一线阳光落在谷仓地板上,有一只死乌鸦侧身躺着,羽毛仍旧完好。
“够了,多图。你干得很卖力,就算是骡子,一天快结束时也会赶得慢一些。现在,如果你愿意,召唤你的力量吧。把这事了解了。”我冲多图喊着。
听到这话,他似乎宽慰了,慢下了脚步。我发现,外面的劈啪声也越来越小了。等安静了好一阵儿,他才停下来,靠在马车边上,慢慢调匀呼吸。接着,谷仓的门开了,阿树站在耀眼的阳光里。
阿树走进来,没有随手关门,似乎是要表示他的鄙视,无论门外最近聚集过什么样的敌对力量。门开着,谷仓里便有一大块方形的阳光,我看看周围,黑暗中很突兀的马车,这时候显得破烂可怜。阿树领着多图走进那块阳光里,拉起他的衣服,查看伤口。然后阿树直起身,回过头仔细看看身后,低声说道:“我年轻的朋友,你遵守你的承诺了吗?关于你的伤口?”
“是的,先生。我正是按你的话去做的。”
“你没告诉任何人?包括你好心的阿姨?”
“我没告诉任何人,先生。尽管他们相信那是食人兽的咬痕,并且因此狠我。”
“年轻的战士,让他们继续这样相信吧。如果他们知道你的伤口是怎么来的,那可要糟糕十倍。”
“可是。。。”多图回头看了看站在马车旁边的我。
阿树笑了。“这个你完全不用担心,你可以像信任我一样,信任阿梦。让我们一起来保守秘密,等伤口愈合,任何人都没必要怀疑了。尽量保持伤口干净,白天或晚上都不要抓。明白吗?”
“我明白,先生。”
之后,阿树驾驶着谷仓里那量破烂可怜的马车,带我们离开了也迷里。马车慢慢驶过街巷,马蹄急踏,鼻中打出一个响啼,喷出一口白气,发出老长的嘶鸣。
多图给我讲了一个狼的故事。
“我那时候还很小,只有七、八岁,狼大白天就来了,三只,若无其事地直接走进了村子。全村人都害怕得躲藏起来。有些男人在外面地里,这是真的。但村里还有很多。他们躲在打谷的谷仓里。不光是妇女和孩子,男人们也躲起来了。他们说,那些狼有奇怪的眼睛。最好还是不要去惹它们。所以狼群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它们咬死了母鸡,吃掉了山羊。而这时候,全村人都躲了起来。有些躲在自己家里。大多躲在谷仓里。我的腿受伤了,他们把我丢在原地,坐在手推车上。狼朝我走过来。来吃了我吧,我说,我可不会因为一头狼而躲进谷仓。但狼群没理会我,我看着他们从我的身旁走过,皮毛几乎都擦到了我的腿。那种目光凶恶,拖着一条扫帚似的尾巴,到处追逐肉食动物的狼,是最贪婪凶残的。一群狼经过之处,任何它们可以吃得下的动物,都会被吃个精光。它们为了吞噬猎物,可以一直紧紧跟踪数百里。只要闻到一点血腥,前面有一点儿“肉食目标”,它们就会成群结队地去追逐。而此时它们却放过了我。它们走了很久,那些勇敢的男人才从躲藏的地方爬出来。大白天来了三头狼,这儿却没有一个男人敢站出来。当我围着马车转的时候,我想起了狼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