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公孙丑章句下(凡十四章。自以下,记孟子出处行实为详。)

4.1 孟子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天时,谓时日支干、孤虚、王相之属也。地利,险阻、城池之固也。人和,得民心之和也。)三里之城,七里之郭,环而攻之而不胜。夫环而攻之,必有得天时者矣,然而不胜者,是天时不如地利也。(夫,音扶。三里七里,城郭之小者。郭,外城。环,围也。)城非不高也,池非不深也,兵革非不坚利也,米粟非不多也;委而去之,是地利不如人和也。(革,甲也。粟,谷也。委,弃也。)故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谿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域,界限也。)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〇畔,同“叛”。)

【述要】

孟子陈议道:“利用自然因素、自然现象规律的变化,以及敌我双方盛衰强弱对比的不同所造的天时,不如利用城池之据、山川之势、物产之便的地利;而地利却不如人心之和呀。三里的城域,外加七里的外郭,环围而攻之却不胜。所以想环围而攻之,攻城者必觉有得天时的助益,然而不胜者,是因为他所筹算的天时不如他所凭借的地利呀。而城墙不是不高,城池不是不深,兵刃、革甲不是不坚利,米粟不是不多,却委弃城池而逃去,那是他所凭借的地利不如其属下众人心之和呀。

所以说:不以国之疆界来限制人民的去留,不以山河之险来稳固国家,不以兵革之利来威慑天下。施仁政、得道义者必将多得人民之助,施暴政、失道义者必少得人民之助。寡助者甚至于亲戚故旧皆背叛之;而多助者则将至于天下人民皆顺从之。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胜负已明,所以君子不战则已,一战必胜啊!”天时、地利,均在于人用之而显其便利,唯人和方能尽天时与地利,所以人和最先。

【议论】

天人之辨所以难,难在天既生人,人本可以籍天道、天理以行人道,而人往往忘其人道之用,不能尽人事而徒听命于天,如此则天亦不能显其大用也。

阴阳兵家强调天时地利,而天时、地利,唯大行人道方能尽其大用也,而大行人道者,岂不有人伦之和美?纵有天时一时不时,地利一时不利,而若能得道多助,盛德以和人,君子终有避凶趋吉,化险为夷之机也。

4.2 孟子将朝王,王使人来曰:“寡人如就见者也,有寒疾,不可以风。朝将视朝,不识可使寡人得见乎?”

对曰:“不幸而有疾,不能造朝。”(〇如,如其心思,本当其心。〇朝,夫子来朝。〇视朝,齐王临朝听政。〇识,知也。〇造,去往。王,齐王也。)

明日出吊于东郭氏。

公孙丑曰:“昔者辞以病,今日吊,或者不可乎?”

曰:“昔者疾,今日愈,如之何不吊?”(东郭氏,齐大夫家也。昔者,昨日也。或者,疑辞。)

王使人问疾,医来。孟仲子对曰:“昔者有王命,有采薪之忧,不能造朝。今病小愈,趋造于朝,我不识能至否乎?”

使数人要于路,曰:“请必无归,而造于朝!”(要,平声。孟仲子,孟子之从昆弟,学于孟子者也。采薪之忧,言病不能采薪,谦辞也。)

不得已而之景丑氏宿焉。

景子曰:“内则父子,外则君臣,人之大伦也。父子主恩,君臣主敬。丑见王之敬子也,未见所以敬王也。”曰:“恶!是何言也!齐人无以仁义与王言者,岂以仁义为不美也?其心曰‘是何足与言仁义也’云尔,则不敬莫大乎是。我非尧舜之道,不敢以陈于王前,故齐人莫如我敬王也。”(景丑氏,齐大夫家也。景子,景丑也。恶,叹辞也。)景子曰:“否,非此之谓也。礼曰:‘父召,无诺;君命召,不俟驾。’固将朝也,闻王命而遂不果,宜与夫礼若不相似然。”(礼曰:“父命呼,唯而不诺。”又曰:“君命召,在官不俟屦,在外不俟车。”〇诺,应答声。急用唯,缓用诺。〇俟,待也。〇宜,适也。)曰:“岂谓是与?曾子曰:‘晋、楚之富,不可及也。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义,吾何慊乎哉?’夫岂不义而曾子言之?是或一道也。天下有达尊三:爵一,齿一,德一。朝廷莫如爵,乡党莫如齿,辅世长民莫如德。恶得有其一以慢其二哉?(慊,恨也,少也。达,通也。〇或,语词。〇齿,年龄。)故将大有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欲有谋焉,则就之。其尊德乐道不如是,不足与有为也。大有为之君,大有作为,非常之君也。故汤之于伊尹,学焉而后臣之,故不劳而王;桓公之于管仲,学焉而后臣之,故不劳而霸。(先从受学,师之也。后以为臣,任之也。)今天下地丑德齐,莫能相尚。无他,好臣其所教,而不好臣其所受教。(丑,类也。尚,过也。所教,谓听从于己,可役使者也。所受教,谓己之所从学者也。)汤之于伊尹,桓公之于管仲,则不敢召。管仲且犹不可召,而况不为管仲者乎?”(不为管仲,孟子自谓也。)

【述要】

孟子本将朝见齐王。齐王不知,正巧也使人来告知孟子说:“寡人本当就贵处来见夫子的,不幸患有寒疾,不可受风吹。倘若夫子来朝,我将力疾以临朝,不知可否使寡人得见夫子?”

孟子回答道:“微臣也不幸而有疾,不能前往朝见。”

明日,孟子出往齐大夫东郭氏家吊丧。

弟子公孙丑不解地说:“昨日以病辞齐王,今日却往吊丧,这么做或许不妥当吧?”

孟子却道:“昨日患疾,今日已痊愈,如何不可出吊呢?”

齐王使人来慰问夫子之疾,有医者同来,而夫子不在,孟仲子见状应付说:“昨日有王命来召,夫子却不幸有采薪之忧,不能前往朝见。今日夫子病体小愈,现已前往于朝,我不知他自己是否能至?”

于是急忙派遣数人拦于要路,并关照他们说:“请务必不让夫子归来而直接请他造朝。”

夫子不得已而去往大夫景丑氏家留宿。景子不解地问:“在内则是父子关系,在外则是君臣关系,这是人之大伦啊。父子之间以相互恩爱为主,君臣之间以互相敬重为主。我已见齐王敬重夫子,却未见夫子敬重齐王,所以如此,不知为何?”

孟子道:“唉!这是何话!齐人从未有以仁义说与齐王的,难道以为仁义不美吗?他们心中一定会说‘齐王有何德行可与他言说仁义呀’等,这才是最大的不敬重了。我非尧、舜之道不敢陈说于王前,所以齐人皆不如我敬重齐王啊!”

景子说:“不,我的意思非夫子如此之言。《礼》上说:‘父亲有召唤,应声“惟”即需动身,不能应声“诺”而迟缓。君上有命召,不待侍车驾即当动身。’夫子本来将去朝见,结果听了王命反而不去,这应该与《礼》所说似乎不同吧。”

孟子道:“岂能这样讲呢?”曾子曾说:‘晋、楚二国之富,天下无人可及。他们以其富贵夸世,我以我之仁心示人;他们以其爵禄傲人,我以我之义心处世。我有何慊恨嫌少的呢?’曾子此番言语岂有不明理达义的?这本是一大道理呀!有通达于天下的三类尊贵:一是爵位,一是年齿,一是仁德。

在朝廷排班莫如爵位之尊,在乡党序齿莫如年龄之长,而于辅佐人世、长养生民莫如仁德之厚。怎么能拥有其中一类便可以怠慢其他二类呢?即便是国君,亦不能以其一国之尊而轻慢长者与贤者。所以将大有作为之君,必有所不可命召之臣,想与贤者谋划国事,则需礼贤而往就之。国君当尊德乐道,不如是便不足与贤者有大作为了。所以商汤对于伊尹,是先向伊尹学习而后任他为臣,因此以伊尹之贤,商汤无需大费辛劳而可以称王。齐桓公对于管仲也是如此,先向管仲学习而后任管仲为臣,因此能不劳而霸。今天下各诸侯,其土地大小类似、品德行为等齐,相互间却不能有所崇尚和学习,原因无他,是为君者皆好为臣者听其所教,而不好有所受教于为臣者。商汤对于伊尹,齐桓公对于管仲,则不可命召。管仲尚且不可命召,何况我这不愿做管仲的人呢。

【议论】

当时孟子在齐国为宾师,未入朝为臣,是以孟子将朝见齐君,是出于礼节。然此时齐君使人来召,虽言辞委婉恳切,而孟子非臣,且贤者德尊,若为君敬贤重德,势必屈驾亲就;既以命召,必不以德贤为尊,而以爵为尊也;以爵为尊,但有所听命于君,不必闻教于贤,则不足以有为也。

礼者,德之表也,齐王德既不尊,虚与也。

4.3 陈臻问曰:“前日于齐,王馈兼金一百而不受;于宋,馈七十镒而受;于薛,馈五十镒而受。前日之不受是,则今日之受非也;今日之受是,则前日之不受非也。夫子必居一于此矣。”(陈臻,孟子弟子。兼金,好金也,其价兼倍于常者。一百,百镒也。)

孟子曰:“皆是也。(皆适于义也。)当在宋也,予将有远行。行者必以赆,辞曰:‘馈赆。’予何为不受?(赆,送行者之礼也。)当在薛也,予有戒心。辞曰:‘闻戒。’故为兵馈之,予何为不受?(〇薛,地名,在今山东滕县东南。戒心,时人有欲害孟子者,孟子设兵以戒备之。薛君以金馈孟子,为兵备。辞曰“闻子之有戒心也”。)若于齐,则未有处也。无处而馈之,是货之也。焉有君子而可以货取乎?”(未有处也,无远行戒心之事,是未有所处也。取,犹致也。〇处,以也,依循也。〇货,有收买之意。)

【述要】

弟子陈臻问孟子说:“前些日在齐国,齐君馈赠兼金一百而不受;后来在宋国,宋君馈赠七十镒而受;于薛国,薛君馈赠五十镒而受。如果前日不接受齐王馈赠是合理的,那后来接受其他国君的馈赠则不合理;如果后来接受是合理的,那前日不接受则不合理。夫子必于二者间居其一吧。”

孟子回答道:“二者皆为合理。当日在宋国,我将有远行。送行者必以财货送远行者,因此宋君辞别时说:‘这是馈赠的财赆’,我为何不受呢?当日在薛国临行时,我于途中可能遇险而有戒心。因此薜君辞别时说:‘听闻一路需戒备贼人,所以为购兵器而有所馈赠。’我为何不受呢?若是在齐国,则没有远行、戒备的理由可处。不以任何理由而有所馈赠,那是与贤者作货物的交易了。哪有君子而可以用财货换取的呢?”

【议论】

齐君命召而不礼,陈臻以为孟子因此而不受齐君馈赆,故有此问。然接物不同,礼自不同,孟子岂能意气用事而混同命召与送行?既无理可循,则不能受人馈赆,此与命召无关。孟子于礼义循循然遵守之!

4.4 孟子之平陆。谓其大夫曰:“子之持戟之士,一日而三失伍,则去之否乎?”(平陆,齐下邑也。大夫,邑宰也。戟,有枝兵也。士,战士也。伍,行列也。去之,杀之也。)

曰:“不待三。”

“然则子之失伍也亦多矣。凶年饥岁,子之民,老羸转于沟壑,壮者散而之四方者,几千人矣。”

曰:“此非距心之所得为也。”(子之失伍,言其失职,犹士之失伍也。距心,大夫名。)

曰:“今有受人之牛羊而为之牧之者,则必为之求牧与刍矣。求牧与刍而不得,则反诸其人乎?抑亦立而视其死与?”

曰:“此则距心之罪也。”(牧之,养之也。牧,牧地也。刍,草也。)

他日,见于王曰:“王之为都者,臣知五人焉。知其罪者,惟孔距心。为王诵之。”

王曰:“此则寡人之罪也。”(为都,治邑也。邑有先君之庙曰都。孔,大夫姓也。为王诵其语,欲以讽晓王也。〇诵,进过也。)

【述要】

孟子到了齐国边境的平陆,对当地的邑宰孔距心说:“您属下持戟的战士,一日而三次失伍掉队,那是否要严办?”

距心回答说:“无需等待三次。”

孟子接着道:“那么您的失职之处也多呀!凶年饥岁,您的子民中老迈、羸弱而辗转死于沟壑的,健壮而流散四方的,有几千人啊!”

距心辩解说:“这不是我所造成的。”

孟子严肃道:“今有人受人之托而为之放牧牛羊,那必定要为牛羊寻求牧地与刍草了。求牧与刍而不得,那是要将牛羊返还给原主呢,还是无动于衷地立于原地而视牛羊逐渐死去呢?”

距心惭愧地说:“这真是我的罪责啊!”

过了些日子,孟子朝见齐王,他对齐王道:“大王属下治理都邑的大臣,微臣知晓的有五人。而知晓自己失责犯罪的,唯孔距心一人而已。”孟子为齐王复述了他与孔距心的对话。

齐王也惭愧地说:“这真是寡人的罪责啊!”

【议论】

恻隐之心虽人人有之,因此而同情人民之为政者却少见,是其私心自蔽,故冷漠而刻急者多矣!或能显其恻隐之心者,如齐王与孔距心,亦不过一时之显,仁政于齐国终未得以施行,可见有其心未必有其政也。由恻隐之心而落实于仁政,在圣人看来不过如折枝之易,而现实却是上下交征于利,仁政之施何其难也!亦由此可知仁政之最大障碍在人心私欲,而人心之正,非行圣人之道不能也。

4.5 孟子谓蚔蛙曰:“子之辞灵丘而请士师,似也,为其可以言也。今既数月矣,未可以言与?”(蚔蛙,齐大夫也。灵丘,齐下邑。似也,言所为近似有理。可以言,谓士师近王,得以谏刑罚之不中者。)

蚔蛙谏于王而不用,致为臣而去。(犹还也。)

齐人曰:“所以为蚔蛙,则善矣;所以自为,则吾不知也。”

公都子以告。(公都子,孟子弟子也。)

曰:“吾闻之也:有官守者,不得其职则去;有言责者,不得其言则去。我无官守,我无言责也,则吾进退岂不绰绰然有余裕哉?”(官守,以官为守者。言责,以言为责者。绰绰,宽貌。裕,宽意也。)

【述要】

孟子对齐大夫蚳蛙道:“您辞去灵丘邑宰的职位而请求做执法的士师,似乎有一定道理,因为士师近国君,可以向其劝谏国中刑罚的弊病。今任士师已数月了,还不可以劝谏了吗?”

于是蚳蛙向齐王进谏,却未得齐王采用,因此蚳蛙辞官而去。

有齐人听闻此事后便讥讽孟子说:“蚳蛙谏齐王而不听则辞官而去,他所以这么做则是善呀。而孟子劝齐王行仁道,齐王不听,却未见他辞行,他为什么还没走,我则不知原因了。”

弟子公都子以齐人之言告知孟子。

孟子道:“我曾有所闻教:以官为职守者,不得为国家尽其职守则辞官而去。以言为责任者,不得为国家尽其言则辞位而去。我于齐国,既无官守,也无言责,那我的进退岂不是绰绰有余吗?”

【议论】

孟子时为宾师,未食齐国之禄。然孟子犹能守君子之职,尽其言责,以仁义之道说于齐王,孟子所为岂不有益于齐人,而况其未干禄于齐王也。讥谤者全不念孟子仁义之行,却舍本事末,足见讥谤者皆为小人也。当时齐国之世道人心令人堪忧,孟子之处境亦令人堪忧也!

4.6 孟子为卿于齐,出吊于滕,王使盖大夫王驩为辅行。王驩朝暮见,反齐、滕之路,未尝与之言行事也。(〇出吊于腾,吊滕文公之丧。盖,齐下邑也。王驩,王嬖臣也。辅行,副使也。反,往而还也。行事,使事也。)

公孙丑曰:“齐卿之位,不为小矣;齐、滕之路,不为近矣。反之而未尝与言行事,何也?”

曰:“夫既或治之,予何言哉?”(王驩盖摄卿以行,故曰齐卿。夫既或治之,言有司已治之矣。)

【述要】

孟子于齐国为卿大夫,奉命为使出往于滕国吊丧。齐王又遣盖邑的大夫王欢为副使辅助孟子之行。王欢虽与孟子朝暮相见,却于往返齐、滕二国的途中,未尝与孟子谈论此次出行之事。

弟子公孙丑不解地问:“夫子居齐卿之位,地位不小了。齐、滕间的路途,也不近呀。您既作为此次出行的主使,却于往返途中未曾谈论此次出行之事,这是为何?”

孟子无奈道:“途中既然有官吏理治诸事,我还有何言语呢?”

【议论】

孟子居卿之位,地位不为小矣,而诸事皆由王欢主理。王欢为副使,何以越权摄职?皆因他宠嬖于齐王,可知孟子虽高居卿位,未曾有行使之权也。当年管仲拜相,得恒公授权,方有霸业可言,而王道之行岂能无权,孟子终于不能于齐国有所作为,亦由此可知也。

4.7 孟子自齐葬于鲁,反于齐,止于嬴。充虞请曰:“前日不知虞之不肖,使虞敦匠事。严,虞不敢请。今愿窃有请也,木若以美然。”(孟子仕于齐,丧母,归葬于鲁。嬴,齐南邑。〇不肖,不成才,谦词。充虞,孟子弟子,尝董治作棺之事者也。〇郭,治也。〇匠事,木工。严,急也。木,棺木也。以、已通。〇以美,为美。以,为也,肯定之词。〇然,其然乎?然,如此也。)

曰:“古者棺椁无度,中古棺七寸,椁称之。自天子达于庶人。非直为观美也,然后尽于人心。(度,厚薄尺寸也。中古,周公制礼时也。椁称之,与棺相称也。欲其坚厚久远,非特为人观视之美而已。)不得,不可以为悦;无财,不可以为悦。得之为有财,古之人皆用之,吾何为独不然?(不得,谓法制所不当得。得之为有财,言得之而又为有财也。)且比化者,无使土亲肤,于人心独无恔乎?(〇比,将心比心。化者,死者也。〇独,岂也。恔,快也。)吾闻之君子:不以天下俭其亲。”(送终之礼,所当得为而不自尽,是为天下爱惜此物,而薄于吾亲也。)

【述要】

孟子为官于齐,其母亲去世,孟子自齐国将其母归葬于鲁国。返回齐国时,止息于齐国南面的嬴邑。

弟子充虞请教说:“前些日您不知弟子不才,使弟子操持作棺之事,事情严急,弟子虽有疑问,不敢请教。今日想私下有所请益:此次葬礼的棺木似乎华美了些,是这样吗?”

孟子心情沉重道:“古代棺椁无有厚薄尺度。周公制礼后方有之,棺厚七寸,椁与之相称。自天子一直到平民百姓,父母的棺椁不是只为观感之美,然后才说是尽了人子的孝心。棺椁如果不得合礼法的尺度,不可以称心;如果没有财资购得,也不可以称心。得合于礼法,又有财资购得较好的棺椁,过去的人皆如此行用,我为何独独不能呢?且将心比心于去逝者,使用较好的棺椁能存之长久,而无使泥土亲近于逝者的肌肤,这于人子的孝心而言,难道不会称意而无所遗恨吗?我曾有所闻教:君子不以节省天下财货的名义而薄葬其双亲。”

【议论】

为圣人不易,事事责备求全于人!孟子既为卿大夫于齐国,自不缺财资以备棺椁,虽稍显美观,用木坚牢细密之故,但愿存之长久,并非逾礼失度,追求华美而近于侈靡也。圣人虽倡礼制从简,不能因此过简而成俭啬,以至失孝子之心。孟子所为,自有人子、礼制、财费之权衡,并不因此悖于圣人所倡之礼简也。

4.8 沈同以其私问曰:“燕可伐与?”

孟子曰:“可。子哙不得与人燕,子之不得受燕于子哙。有仕于此,而子悦之,不告于王而私与之吾子之禄爵;夫士也,亦无王命而私受之于子,则可乎?何以异于是?”(沈同,齐臣。以私问,非王命也。子哙,燕王。子之,燕相。仕,为官也。士,即从仕之人也。)齐人伐燕。

或问曰:“劝齐伐燕,有诸?”

曰:“未也。沈同问‘燕可伐与’?吾应之曰‘可’,彼然而伐之也。彼如曰‘孰可以伐之?’则将应之曰:‘为天吏,则可以伐之。’

今有杀人者,或问之曰‘人可杀与?’则将应之曰‘可’。彼如曰‘孰可以杀之?’则将应之曰:‘为士师,则可以杀之。’今以燕伐燕,何为劝之哉?”(天吏,奉天以治民。)

【述要】

齐国大臣沈同私下问孟子说:“燕国可以讨伐吗?”

孟子肯定道:“可以。燕王子哙不得将天子分封的、并由先君所传的燕国私自托付与他人,相国子之也不得于燕王子哙手中接受燕国。如果有人为官于此,而他为您所欣赏,于是您不告知君王,而将君王赐予您的禄爵私自给与他。而这位士人,也无君王之命而私自接受您的给与,那可以吗?燕王让国于子之,与此有何差异呢?”于是齐人伐燕。

有人便责问孟子说:“劝齐国伐燕,有这事吗?”

孟子不容置疑道:“没有。沈同问‘燕国可伐吗?’,我应他说:‘可以。’他便以我的回答为然而让齐王讨伐燕国。他如问说:‘谁可以讨伐之?’我将应他说:‘要为主张正义的天吏,才可以讨伐之。’

今有人杀人,有人问说:‘此杀人者可杀吗?’那我将应他说:‘可以。’他如要问:‘谁可以杀之?’那我将应他说:‘要为掌管刑罚的士师,才可以杀之。’燕王私自让国于子之,结果造成内乱,燕国的君王与相国皆有罪啊。今齐国伐燕,本当以正义的天吏之名,讨伐有罪的君臣而保护其民,却屠杀燕国的父兄,虐待燕国的子弟,齐国这是犯罪啊!与燕君之罪有何区别呢?以犯罪之国伐有罪之燕,这不是以另一个燕国讨伐罪国吗?这样的强盗行径,劝之又能为如何啊!”

【议论】

可伐者,伐其有罪也,燕国君臣有罪而祸人民,岂能不伐,不伐何以解民于倒悬?然伐罪非虐杀无辜,即使孟子未言“孰可伐之?”,有仁之君亦不能借讨伐之名行杀人毁国之事,将伐燕之过归咎于孟子,实属可耻!而所以问于孟子,不过是假贤者之名行不义之实也。一意孤行于不义者,劝之又能如何?

4.9 燕人畔。王曰:“吾甚惭于孟子。”(燕人畔,齐破燕后二年,燕人共立太子平为王。〇畔,叛也。)

陈贾曰:“王无患焉。王自以为与周公,孰仁且智?”

王曰:“恶!是何言也?”

曰:“周公使管叔监殷,管叔以殷畔。知而使之,是不仁也;不知而使之,是不智也。仁智,周公未之尽也,而况于王乎?贾请见而解之。”(陈贾,齐大夫也。管叔,名鲜,武王弟,周公兄也。武王胜商杀纣,立纣子武庚,而使管叔与弟蔡叔、霍叔监其国。武王崩,成王幼,周公摄政。管叔与武庚畔,周公讨而诛之。)

见孟子问曰:“周公何人也?”

曰:“古圣人也。”

曰:“使管叔监殷,管叔以殷畔也,有诸?”

曰:“然。”

曰:“周公知其将畔而使之与?”

曰:“不知也。”

“然则圣人且有过与?”

曰:“周公,弟也;管叔,兄也。周公之过,不亦宜乎?且古之君子,过则改之;今之君子,过则顺之。古之君子,其过也,如日月之食,民皆见之;及其更也,民皆仰之。今之君子,岂徒顺之,又从为之辞。”(顺,犹遂也。顺而为之辞,则其过愈深矣。责贾不能勉其君以迁善改过,而教之以遂非文过也。〇食,同蚀。更,改也。更之则无损于明,故民仰之。辞,辩也。)

【述要】

齐人伐燕,杀其人民,毁其宗庙,欲吞并之,诸侯与燕人合谋另立燕王以反抗齐国。齐王听闻燕人反叛的消息说:“我于孟子很惭愧。当时攻下燕国后,他即建议我速出诏令,返还燕国的旗帜,停止掠夺他们的宝器,与燕国上下合谋以立他们的新君,然后离开燕国。若能早听孟子之言,何至于今日!”

大夫陈贾便劝解说:“大王不必虑患。大王自以为与周公相比,谁更为仁且智?”

齐王连忙说:“哎!这是何话!我怎敢比之周公。”

陈贾接着说:“周公派遣其兄管叔监督商纣王之子武庚,一同治理商朝遗民,结果管叔与殷人合谋反叛。如果早知管叔不良而派遣之,是不仁;如果不知管叔不良而派遣之,是不智。如此看来,仁与智,以周公之圣尚且未尽呢,而况于大王您呀?我请见孟子而听他如何解说。”

于是陈贾拜见孟子,问说:“周公是怎样之人?”

孟子道:“是古之圣人。”

陈贾说:“使管叔监督治理商朝遗民,结果他与殷人合谋以叛。有这事吗?”

孟子道:“是的。”

陈贾说:“周公知管叔将叛却仍派遣之吗?”

孟子道:“不知。”

陈贾说:“那么圣人姑且也有过失了。”

孟子斥正道:“周公为弟,管叔为兄,那周公的过失,不也合乎情理吗?况且古之君子,有过则改之;今之所谓‘君子’,有过则顺其过而不改。古之君子,其过如日食月蚀,人民皆能见之;当他更改时,又如日月悬照于天,人民皆又仰望之。今之所谓‘君子’,岂只顺其过而不改,又顺其过而为之强辞以辩。”

【议论】

管叔为武王之子,有其志,有其才,否则周公何以分封管叔去往管殷地以监殷;而管叔又为周公之兄,分封亦合于国之礼法;故曰周公同仁于管叔,知人于管叔,周公于管叔可谓尽其仁,亦尽其智也。初始管叔并无叛心,何能以其后来之变为初始之断也?如此逆推有背情理。如以此逆推之罪加于管叔而初始不用之,反而显周公不仁不智也。管叔之变,周公本无过失,然周公当时摄政,天下之过唯在周公一人,故亦可言周公于此事有过,未尝不是,而周公之过,自是在情理之中。何况周公知过而能及时平叛以补过,还天下以平静,又显周公其仁其智也。周公是大君子,如日月为民所仰望之也!

保全圣人之名,是君子之德。而保全之法,是同情顺理,无需曲迎,亦无需强辞。孟子于保全周公有功也!

4.10 孟子致为臣而归。(〇致,辞也。孟子久于齐而道不行,故去也。)王就见孟子,曰:“前日愿见而不可得,得侍,同朝甚喜。今又弃寡人而归,不识可以继此而得见乎?”

对曰:“不敢请耳,固所愿也。”

他日,王谓时子曰:“我欲中国而授孟子室,养弟子以万钟,使诸大夫国人皆有所矜式。子盍为我言之?”(时子,齐臣也。中国,当国之中也。万钟,榖禄之数也。钟,量名,受六斛四斗。〇矜式,效法。矜,敬也。式,法也。盍,何不也。)

时子因陈子而以告孟子,陈子以时子之言告孟子。(〇因,籍也,借由也。陈子,即陈臻也。)

孟子曰:“然。夫时子恶知其不可也?如使予欲富,辞十万而受万,是为欲富乎?季孙曰:‘异哉子叔疑!使己为政,不用,则亦已矣,又使其子弟为卿。人亦孰不欲富贵?而独于富贵之中,有私龙断焉。’(季孙、子叔疑,不知何时人。龙断,冈垄之断而高也。龙,冈垄也。)古之为市也,以其所有易其所无者,有司者治之耳。有贱丈夫焉,必求龙断而登之,以左右望而罔市利。人皆以为贱,故从而征之。征商,自此贱丈夫始矣。(治之,谓治其争讼。〇丈夫,古时成年男子通称。〇垄断,网罗市利。〇登,踏入。左右望者,欲得此而又取彼也。〇望,望货物差价。罔,谓罔罗取之也。从而征之,谓人恶其专利,故就征其税,后世缘此遂征商人也。”)

【述要】

孟子久仕于齐,见道不能行,于是辞却卿大夫职而欲归故里。齐王至孟子住处来见孟子,他说:“过去愿见夫子而不可得,终得以同朝相侍为君臣,心中甚喜。今日夫子却又弃寡人而归,不知可以继此君臣相侍之乐而得终日相见吗?”齐王欲挽留孟子。

孟子婉辞道:“我是不敢有所请,君臣相侍本我所愿啊!”

过了些时日,齐王对属臣时子说:“我想在国都之中而授孟子一处房室,以万钟之禄养其弟子,使齐国各大夫以及国人皆能有所敬重与效法,你何不为我向夫子说说?”

时子因籍孟子弟子陈子,而以齐王之言转告孟子。于是陈子以时子之言转告孟子。

孟子轻轻一笑道:“是了。时子他如何能知晓此事不可呢?假如我想富,辞十万俸禄的卿大夫不做而受齐王万钟之禄,这是为求富吗?季孙曾说过:‘奇怪呀,子叔疑这人!想使自己为政于朝,结果不受重用,这也便罢了,又想使他的子弟为卿大夫。谁不想富贵?这是人人如此,而独独于富贵之中,却有人想垄断天下富贵为私有。’古代为集市,是商人以其所有贸易其所无,官吏只是治理集市而不加收任何赋税。可就是有品德下贱之人,必求垄断集市中所有买卖而踏入集市,左右望货物以比较差价,从而求一网捞尽集市中利益。人人皆以为此类丈夫下贱,所以从今而后开始征收赋税。向商人征税自此贱丈夫便开始了。”

孟子去意已决。

【议论】

贤者是天下之富贵,盖唯贤者可以行仁政而使天下富贵均沾。既用贤者,但大用其贤以求天下富贵,焉能畜养而不用?而贤者又焉能为一国所垄断?孟子仁心义身,直为天下之大富贵,焉能为齐国所专,齐王垄断孟子之想,表面观之齐王欲留孟子是敬贤,实则是贱大夫所为,不想孟子为天下所用,实求一己之私利!孟子此番隐喻,自有其深义也!

4.11 孟子去齐,宿于昼。(昼,齐西南近邑也。)有欲为王留行者,坐而言。不应,隐几而卧。(隐,凭也。〇坐,跪坐。〇几,坐几。)

客不悦曰:“弟子齐宿而后敢言,夫子卧而不听,请勿复敢见矣。”

曰:“坐!我明语子。昔者鲁缪公无人乎子思之侧,则不能安子思;泄柳、申详,无人乎缪公之侧,则不能安其身。(齐宿,齐戒越宿也。齐,同“斋”。〇鲁缪公,名显,在位三十三年,缪,同“穆”。泄柳,鲁贤人。申详,子张之子也。)子为长者虑,而不及子思,子绝长者乎?长者绝子乎?”(〇子思,孔子之孙,名伋。长者,孟子自称也。)

【述要】

孟子离开齐国时,停宿于齐国西南的昼邑。有一位齐人,他想为齐王挽留归行中的孟子,端身跪坐而向孟子进言。孟子不应,兀自凭几而卧。

来客不悦,他说:“弟子昨晚是沐浴斋戒而后方敢进言,夫子您却卧而不听,弟子请求不再敢拜见您了。”

孟子于是道:“来,靠近点坐。我明话告诉你。过去鲁缪公极尊礼子思,无不随时遣人恭谨地伺候于子思之侧,否则不能安留子思。而泄柳、申详,却无不随时遣人伺候于缪公之侧,否则二位自己便不能安身而留。可见泄柳、申详二位虽也是贤者,却比不上子思受鲁缪公重视啊!所以,你既要为我谋虑留下之事,就应该想到我的处境不及子思。若齐王想留我,便应亲自派人来,而齐王并未如此做,可见我的去留齐王未必在意,我的处境不及子思啊!而你非齐王派遣,我若应允,却非齐王本意,那你不是绝我之路吗?我若不允,正合齐王本意,又怎么是我杜绝你的好意呢?”

【议论】

来客不知齐王本意,属私自贸然行事。孟子知齐王本意,且去意已决,故意不应,使来客能知难而退。若来客能知难而退,亦无此番议论也。议论必有是非之说也,既决意去之,又何必多一是非?孟子此番议论实属无奈。可见孟子虽高义之人,于世态人情亦无不通达耳!

4.12 孟子去齐。尹士语人曰:“不识王之不可以为汤、武,则是不明也;识其不可,然且至,则是干泽也。千里而见王,不遇故去。三宿而后出昼,是何濡滞也?士则兹不悦。”(尹士,齐人也。干,求也。泽,恩泽也。濡滞,迟留也。)

高子以告。高子,亦齐人,孟子弟子也。曰:“夫尹士恶知予哉?千里而见王,是予所欲也;不遇故去,岂予所欲哉?予不得已也。(见王,欲以行道也。今道不行,故不得已而去,非本欲如此也。)予三宿而出昼,于予心犹以为速。王庶几改之。王如改诸,则必反予。夫出昼而王不予追也,予然后浩然有归志。予虽然,岂舍王哉?王由足用为善。王如用予,则岂徒齐民安,天下之民举安。王庶几改之,予日望之。(浩然,如水之流不可止也。〇子思,孔子之孙,名伋。由,同“犹”。〇庶几,也许,可能。)予岂若是小丈夫然哉?谏于其君而不受,则怒,悻悻然见于其面。去则穷日之力而后宿哉?”(悻悻,怒意也。穷,尽也。)尹士闻之曰:“士诚小人也。”

【述要】

孟子不得已离开齐国。齐人尹士对人议论说:“不能认识到齐王不可能成为汤、武那样的圣王,那是孟子智识不明。既认识到齐王不可,然而仍来齐国,那是孟子想干求齐王的恩泽。千里而来拜见齐王,不能知遇于齐王,故而离去,却在昼邑连住三宿而后出国,这是孟子故意濡滞迟留而不愿离去啊!我尹士对此很是不悦!”

弟子高子以尹士之言告孟子。

孟子无奈又痛心道:“尹士怎能知我呢?千里而来拜见齐王,是我所想。然不能知遇于齐王故而离去,这岂是我所想要的?我离开齐国是不得已啊!我停三宿方出昼邑,这于我心仍然以为太快了,齐王或许能改变想法。齐王如能改变之,那一定会让我返回。一旦出昼邑而齐王不予追赶,我心然后浩然如水而有归去之志。虽然归去,岂是有心舍弃齐王啊?虽不能成为汤武,然齐王犹足以为善。齐王如能用我,那岂只是齐国之民安居乐土,天下之民皆能安居乐土。齐王或许能改之,我日以盼望。我岂能像是小丈夫一般呢?劝谏于国君而不被接受,则心中生怒,悻悻然怒色表现于面,离去时则穷尽每日之力以奔走,而后方得停宿吗?”

尹士听闻孟子之言,惭愧地说:“我尹士诚然是小人啊!”

【议论】

人无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不能豁然醒悔,贤圣情理之现真乃天下之大教也!

贤圣之情系于众生,若有仁政一日不施,则不安其心;贤圣之理定于仁义,虽于际会一时不遇,犹不动其心。既具其情,又具其理,贤圣不以天下何以成其志业!

4.13 孟子去齐。充虞路问曰:“夫子若有不豫色然。前日虞闻诸夫子曰:‘君子不怨天,不尤人。’”(路问,于路中问也。豫,悦也。尤,过也。)

曰:“彼一时,此一时也。(彼,前日。此,今日。)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自尧、舜至汤,自汤至文、武,皆五百余年而圣人出。名世,谓其人德业闻望可名于一世者,为之辅佐。若皋陶、稷、契、伊尹、莱朱、太公望、散宜生之属。)由周而来,七百有余岁矣。以其数则过矣,以其时考之则可矣。(周,谓文、武之间。数,谓五百年之期。时,谓乱极思治可以有为之日。)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吾何为不豫哉?”

【述要】

孟子离开齐国时,弟子充虞于路中问说:“夫子好像有不悦之色。过去弟子曾闻教于夫子,那时您引用孔子的话说:‘君子不抱怨天,不责怪人。’那夫子今日为何有不悦之色呢?”

孟子慨然道:“‘君子不怨天,不尤人。’是君子彼时遇难自省,而‘不豫’是我此时感伤道之未行,二者不同啊!自尧帝、舜帝至商汤,自商汤至文王、武王皆五百余年,可说是每五百年必有王者圣君兴起,其间必有标名万世的善道与德业。由文王、武王而来至今,已七百余岁了。以年数论,则过了五百年;以此时的天下形势考察之,则可以有王者所兴的条件了。如今我却不得于齐国广行善道,崇建德业,看来上天还未想平治天下,如想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呢我为何还有不悦之色呢?”

【议论】

贤圣不豫,但于善道未行,而贤圣无有不豫,盖因善道在我。充虞能见孟子不豫,而不能见孟子无有不豫,故而起问,孟子遂道经世济时之志!王者所以德业彪炳,非唯王者高居王位,有号令天下之能,而是王者从善如流,好行善道也。当时之世,天下霸术横行,唯孟子一人昌言善道,劝行仁政,而齐王虽非圣君,若能采纳善言,何尝不能建王者之德业!舍我其谁,是当时之事实,非孟子狂妄之言!

4.14 孟子去齐,居休。

公孙丑问曰:“仕而不受禄,古之道乎?”(休,地名。)

曰:“非也。于崇,吾得见王。退而有去志,不欲变,故不受也。(崇,亦地名。)继而有师命,不可以请。久于齐,非我志也。”(师命,师旅之命也。)

【述要】

孟子离开齐国,居于休地。

弟子公孙丑问说:“为官而不受俸禄,这合古道吗?”

孟子摇了摇头而略显遗憾道:“不合。当时于崇地,我得以朝见齐王。见罢归来,因与齐王不合遂而有离去之志,因不欲改变去志,故而不受俸禄。不久齐国即有战事而命师旅,不可以请辞。久留于齐国,非我之志啊!”

【议论】

俸禄,虽君王所予,原来民脂民膏。既食民之膏脂,如何能不谋福于民,施惠于民。贤圣不能知遇于君王而展其伟抱,何忍心尸位素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