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那一瞬间,我突然想要拥有守护那个人的能力

因为突发紧急事件,而急诊科的人手本身就不太够,所以宋聿修只抽了少量的医生护士。陆北栀背着医疗箱一路小跑,一行人排队站在救护车前,等宋聿修清点了人数之后,迅速上车,一路往火灾发生地驶去。

车一路上了高架,汇入车流。

因为遇上高峰期,司机在宋聿修的指示下拉响了警报。

宋聿修坐在副驾驶,陆北栀从后车厢的透明玻璃看过去,宋聿修的右手手肘撑在车窗沿,修长的手指搁置在头顶,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食指,视线落在前方的时钟上。

可以想象到此刻他的脸上有多沉重,陆北栀撤回视线。

跟陆北栀很快熟起来的女实习生小昭凑过去,问她:“第一次出外勤是不是很紧张?”

作为一名护理人员,小昭有着比常人更敏锐的洞察力,她轻声说:“没事的,万事开头难,多经历几次就好了。”

“谢谢。”陆北栀感激地笑笑。

小昭拍拍她的肩膀,说道:“其实我刚来医院的时候也出了不少错,那时候的宋医生还没有做住院医生,是李主任的助手,我跟他们一台手术,进去的时候因为太紧张连无菌手套都戴错了,被骂得狗血淋头,你比我好多了。”

陆北栀惊讶道:“连宋医生也是从助理医生开始的吗?”

“自然,医院不像其他职场,都是靠资历磨的。”

陆北栀点点头:“那宋医生现在有助手吗?”

小昭摇头道:“之前有过一个女医生,才第一天就被宋医生骂得从手术室里哭着跑出来,之后主任再提,宋医生说什么也不松口了。不然有这样的好事,不知有多少女医生趋之若鹜了,偷偷告诉你,医院里喜欢宋医生的可不少。”小昭给她递过去一瓶水,一边笑眯眯跟她说,“每次宋医生值夜班,护士台的人都会争加班争得鸡飞狗跳,你都没看到那个场景,小姑娘们全都如狼似虎。”

陆北栀笑笑,拧开瓶盖喝了口水。

“对了,普外听说要来个医生,也不知道是男是女,要是男医生就好了。”

陆北栀把这话听在耳里,好奇地问:“听这话,你好像对宋医生没想法?”

“宋医生是完美,但私下里肯定很无趣,再说,跟这样优秀的人在一起,多有压力啊。”说完,小昭又觉得这么说不太合适,看了看陆北栀的脸色,讪笑道,“我就这么顺嘴一说,你别往心里去啊。”

陆北栀眨了眨眼睛,好好地聊宋聿修的八卦,跟她有什么关系?

小昭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朝着陆北栀勾了勾手指,道:“别藏着了,你喜欢宋医生这件事,是个人都知道。”

陆北栀嘴巴张成一个“O”字。

这又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八卦?

小昭眸色渐深,笑意到达眼底:“我之前从值班室路过,看见你偷偷往宋医生的抽屉里塞饮料,不过你下次送东西的时候记得多打听打听他的喜好,宋医生不喜欢喝带有添加剂的东西。”

陆北栀一口水没吞下去,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成年人的世界都这么复杂吗?

前方的玻璃窗被重重地敲击了两下,陆北栀抬头,撞见宋聿修那张分外严肃的脸。

讲小话的两人同时噤了声。

小昭冲她使了使眼色,无声地告诉她,放心,我会为你保密的。

陆北栀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火灾发生地在A市周边的一个木材工厂里,虽然前去的每个人都料到情况不容乐观,但真正到达目的地时,还是被看到的灾情吓得心惊胆战。

火灾隐患是落在山林里的一个烟头,护林员报了火警,但火势一时难以控制,蔓延到工厂这边时,不少工人还在睡梦当中,甚至来不及逃脱。

幸亏前去的消防员已经全力投入灭火工作当中,这才将火势控制了下来,但重患不少,哭着喊着,乱作一团。

“护理人员按照每个病患的伤重程度编号,最后在我这里汇总……”陆北栀听着宋聿修有条不紊地指挥现场,她踩着一地的血迹走过去,运动鞋面上也沾染了不少血,一股冷意似乎从脚底浸入到她的胸腔。

“陆北栀?”方才还没有一丝起伏的男声突然提高了音量,“打起精神跟我来。”

她咽了咽口水,背着医疗箱跑到他身后,逐一查看伤重者情况。

有消防员冲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医生,麻烦您过去看看,有个孕妇,她趁着我们不注意,偷溜进工厂里找她丈夫,不知道是不是被什么砸到了,突然呼吸困难。”

刚说完,有几个消防员已经抬着孕妇过来了,情况已经十万火急,而这时宋聿修分身乏术。

她看了眼游走在阵阵哀号声中的人,而面前的孕妇不仅身上有大面积烧伤,还伴有严重呼吸衰竭。她浑身紧绷,双腿僵直地立在原地,从未觉得如此无力过。

“医生?”消防队员焦急地喊着她。

陆北栀立即回过神来,蹲下身,打开急救箱。听诊过后,她得出判断,是慢肺阻引发的二级呼衰,如果不及时进行口腔插管,病人会有休克的危险。

可是,她从来没有单独处理过重症患者的经历,而且稍有不慎,一尸两命。

陆北栀屏息,脑子里短暂的空白之后,产生了一个念头,救活她,用尽全力去救活她。

“您能帮我扶住她的头吗?”

消防员照陆北栀的要求去做,陆北栀伸手摸患者的脖颈确认插管的位置和深度。

脑子里回忆曾在学校实验室里重复上千遍的动作,这是她第一次面对真正的患者。

插管从病人口腔插进去的那一瞬间,她的掌心不断地冒汗,但整个动作没有一丝犹豫,干净利落地完成。

“情况好转了。”消防员见孕妇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喜悦地冲她点头。

陆北栀也转过身,煞白的小脸上有了一丝血色,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继续处理孕妇手臂上的烧伤,同时喊道:“请给我一些清水。”

在清洗过创面之后,发现孕妇的外衣已经粘住皮肉,因为不能强扯,她想用剪刀剪开。但不知道是不是刚才插管的压力过大,她的手一直在发抖。

“插管做得不错。”

那把嗓子依旧温润,恰逢时宜地插进陆北栀的紧急救治中。

陆北栀抬头,见宋聿修的手伸过来,握住她的手背,配合她进行了包扎工作。随后,孕妇被抬上救护车,送往最近的医院进行之后的治疗。

宋聿修在旁边轻哼了一声,陆北栀莫名其妙地抬头,他嘴角荡漾了一丝笑意,声音慵懒:“就是胆子太小。”

还是一如往常的取笑,毒舌性质没有半分改变。笑意在他眼底被噙住,却不似之前那样带着一星半点的嘲讽。

陆北栀默默地退后两步,这笑声实在过于诱人,她无法承受,迅速地捂脸逃开了。

一队人处理完整个火灾事故,已经是傍晚,落日洒下最后一段余晖,宣示着这场灾难即将过去。有志愿者送来了盒饭,给所有人逐一分发。

陆北栀没有胃口,整个胃部似乎都被血腥味充斥着,一张嘴就要干呕。宋聿修还在为消防员查看伤势,进行治疗,陆北栀替他领了份盒饭过去。

刚走过去,就听见身后传来叫喊声:“医生!”

陆北栀跟宋聿修同时回头,而正在用餐的医生护士停下扒饭,朝那边看过来。

宋聿修给面前的病患绑好绷带,站起来。一个满脸是灰的男人冲过来,朝着木材厂边上已经塌掉的房子道:“医生,那里面还有人。”

所有人都警觉起来。

宋聿修从上到下打量他一眼,确认面前这人无明显伤势,才道:“什么人?”

“是我兄弟。”那人上气不接下气,“工厂边上是仓库,因为今天有一批货要发出去,他去清点了,但我刚找了一圈,没见到人。”

听到他的话,消防员已经过去了。吊车将断壁残垣清理出来,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结果,突然有人喊:“人还活着!”

“小昭过来,其他人继续吃饭。”宋聿修冲那边喊了声,随后叫上陆北栀,“你也过来。”

三人顺着清理出来的通道进去,不时有石头垮下来,陆北栀在后面不吭声,宋聿修回过头,嗓音里没什么情绪:“你抓着我的胳膊吧。”陆北栀往他那侧挪了挪,抓住男生抬起的手臂。

等到了最里面,才看到被埋在一堆废石料中的人。

“先生,能听见我的话吗?”宋聿修下去检查他的生命体征,半晌那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呻吟。

陆北栀跟小昭大喜,等过去一看突然脸色大变。

一根横梁从他的胸口插了下去,而他的双腿被一堆瓦砾压住,一时没办法确认下肢的状态。

“医生……我还能活吗?”那人拼尽全力问出一句话。

宋聿修沉默半晌:“我们会尽力而为。”转而对着身后发愣的二人,吼道,“病人状态很差,准备好担架跟毯子。”

“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那人头上全是血,几乎看不清整个轮廓。

“别再说话了,留点力气。陆北栀,切割器,快!”

陆北栀的鞋被卡在石缝里,情况紧急也顾不得拔出来,光着脚跑过去,半跪在瓦砾上,将切割器递过去。

宋聿修用切割器将病人胸口的横梁切断,而这时,病人已经昏死过去,再无法回话。陆北栀去探病人的脉搏,冲宋聿修喊道:“病人心跳停止了。”

她几乎是带着哭腔。

闻言,宋聿修立即停下了动作,开始为病人做心肺复苏,又吩咐道:“愣着做什么,快检查病人状态。”

“宋师兄,病人静脉肿得很厉害,因为被木棍插到,血液集中起来,心脏处于压迫状态。”陆北栀打开电笔掀开男人的眼皮,瞳孔已经涣散。

之后的6分钟是黄金抢救时间,如果6分钟后,病人还是没有苏醒的迹象,那就意味已经接近脑死亡。

而宋聿修的手腕因为之前受伤之后,没有得到完整的治疗,加上今天几乎没有任何休息时间,体力透支到极限,做长时间的心肺复苏已经力不从心。

“宋师兄,我来吧。”陆北栀迅速接替过去,心里一直在默念,求你,求你醒过来吧。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

宋聿修抬腕看了看时间,朝着不停做心肺复苏的女生喊:“停下吧。”

女生转头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茫然,她似乎不知道一个生命已经陨落,置若罔闻。

宋聿修抓住她消瘦的小臂,一把将她带进怀里,下巴搁在她头顶,声音前所未有的低沉:“停下,病人已经去世了。”

“再努力,再努力一下也许可以……”

宋聿修打断她的话:“如果尽全力也无法救治,就给他最后的尊严。”

他的嗓音里充满了悲悯,更多的是对生命脆弱的无奈,听得陆北栀心里一揪。

“宣告死亡吧。”他随即转身离开。

小昭看到陆北栀的状态于心不忍,跟在宋聿修的身侧小声道:“宋医生,对于她来说会不会太残酷了?”

宋聿修抬眸,看着女生被汗液浸湿的后背:“迟早都要经历这一步的,没有人例外。”

三人从塌陷的房子里出去,外面漆黑一片。

很快,消防员指挥着搭起了路灯,灯光亮起,苍穹大地无比安静,无声地宣告着今天已经过去。

因为时间很晚,所有医护人员被安顿在山脚的旅馆里。条件不算好,但对于大家来说,有个歇脚之地已算幸福,所有人不约而同忘记了白天的经历,很快恢复了平常的样子。

陆北栀这才有空开了手机,微信里有不少未读信息,她选择了忽略,端着洗脸盆去了浴室,从洗澡间的镜子里看到自己憔悴不堪的脸色。

她开了水龙头,对着翻涌出来的水花发了会儿呆,才俯身打肥皂,搓手心手背,白色的泡沫很快被冲刷干净,手上已经没有任何污垢,但她如同有了强迫症一般,继续打肥皂,搓洗,反复数次,直至手背泛红。

宋聿修的心情不算好,但也没有太差,突然袭来的困倦如洪水猛兽一般。路过走廊,有人叫他,他连应答的声音都发不出。

他推了推浴室的门,有人从里面反锁了。

几秒之后,有隐忍的呜咽从里面传了出来。

他愣了愣,但多少已经猜到是谁了。

“宋医生。”同科室的实习医生小吴过来跟他打招呼,“怎么不进去?”他抻着脖子往里面看,却见倚在门边的人手臂一抬,面无表情地将他拦住。

“里面有人,你去楼下洗吧。”宋聿修嘶哑着嗓子。

小吴点点头,连哦了两声,下楼了。

兜里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陆北栀红着眼睛去接。

电话是妈妈打来的,大概是听到傅司南说起她去火灾现场出外勤的事,担心女儿的状态,而女儿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打了无数通电话,直到现在真真切切地听到女儿的声音,才松了口气,开口便是责怪,又察觉到女儿心情低落,这才止住话,问道:“今天工作还顺利吗?”

“嗯,挺好。”陆北栀背靠在浴室的瓷砖墙上,右脚一下一下点着地板上积起的水花。

“要不我跟你爸说说,让他托关系把你转到其他科室去吧?反正你就短期实习,马上到了本科最后一年,还要准备考托福、雅思呢?”

妈妈还在断断续续地说着,不知怎么,陆北栀心里突然莫名烦躁。

“北北,你在听吗?”

没等妈妈说完,陆北栀快速挂断电话。

她洗完澡,一时半会儿也不想回房间,端着盆上了楼顶。登高望远,不远处跳跃的灯火仿佛提醒她又回到了充满烟火气的人间,麻痹的神经这才恢复了几分。

目光扫过四周,一股烟味突然让她浑身紧张起来。

陆北栀扭头,见有人斜靠在天台的栏杆上抽烟,再走近一看,那张脸随着火光舔舐着烟头,逐渐清晰。她下意识转身要走,洗脸盆又被落下,只得硬着头皮去拿,刚起身就被男生叫住:“怕我?”

陆北栀身体瞬间僵硬,内心挣扎了几秒,双肩放松下来,转头叫了声“宋师兄”。

刚被烟熏过的嗓子有点嘶哑,宋聿修咳嗽了两声,低低地应了一声:“过来说话。”

虽然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但突然两人单独相处,怪不自在的。陆北栀站在风口,从右边带过来的烟味让她剧烈咳嗽了一会儿,再抬头,宋聿修已经将烟灭掉了。

“为什么抽烟?”

“为什么要哭?”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陆北栀愣了愣,尴尬地开口:“你听见了?”她有点羞愧,脚步往宋聿修的方向挪过去,同他一起靠在栏杆上。

身后是万家灯火,眼前却是无尽的黑暗。

“要听歌吗?”

陆北栀扭头看着宋聿修对自己发出邀请,他有些不好意思:“老歌,你可能不会喜欢。”

“不会。”陆北栀脱口而出。

过了会儿,男生的手将她耳际的碎发拨至耳后,他的动作极度轻缓,甚至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温柔,她的心脏几欲跳出体外。

耳机里的歌声由远即近,里面播放着陆北栀最爱的一部英国电影的插曲。

没有料到他跟自己的品位如此相似,陆北栀怔忡。

宋聿修将耳机塞进她的左耳时,手背碰到她的发梢,一滴水滴到他的手背,他撤回右手。

那滴水顺着皮肤纹路流进他的掌心,他轻握住。

“三年前,我刚从师兄那里接手过胆管结石的病人,是一个刚大学毕业的女生,因为那一天的手术室已经饱和不得不推迟到第二天,结果在那天夜里病人却去世了。人的生命太过脆弱,谁也无能为力。”

“如果你因为白天的事而伤心,大可不必。”黑夜里,他的声音异常醇厚,“因为死亡不需要勇气,活着的人才需要。你有时间心怀歉疚,不如多想想怎么提高自己。”

“宋师兄。”陆北栀轻声叫他,“所有人都说我是天才,但其实我不过是,诞生在应试教育下的一个傻瓜而已。当我来到急诊科,我总是像一只无头苍蝇,害怕、恐惧,身上肩负着每一条生命,太沉重了……”

她刚说完,宋聿修鼻尖逸出了一丝笑。

“师兄?”她愕然。

“你这个样子,比那时在实验室那个刺头模样要强。”

刺头……这就是他对她的初始印象?

“想知道怎么克服吗?”

女生缓缓点头。

他难得说这么多话,嘴巴有些干,下意识地掏出一根烟,想点燃却又考虑到边上女生的状态,掐断塞回口袋。

“不难,当你明天早上站在急诊大厅,悲欢离合如同地球自转一样准时上演,鲜活与真实会告诉你答案。”

“用兵之法,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也。”夜色里,他轻启双唇。

这场夹杂着音乐的谈话,持续了半个小时才结束。

陆北栀回到房间,心里的抑郁去了大半,她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脑海里全是宋聿修那张含蓄又勾人的脸,在火光中若隐若现,有种半遮琵琶的意味在里面,但未知全貌更显得诱惑无比。

她整张脸顿时烧起来,但很快被理智占去了大半——

等等,刚刚宋师兄是在……耐着性子安慰自己吗?

为什么?

他可是传闻中刻薄又不近人情,冷淡到从不多管闲事的宋聿修啊?

陆北栀跟着大部队第二日一大早回到医院,因为没到上班时间,小昭约着她先去食堂吃早餐。陆北栀点头说好,余光扫见那道菱白的身影径直进了急诊大厅。

她多买了碗面,怕放久了面坨了,快速将手里的油条吃完,央着小昭回去。

刚进急诊大厅,她一眼就看见靠在护士台说话的宋聿修,正兴冲冲地往里走,身后却有高跟鞋的踩地声传来。她扭头,没看清过来的女生的脸,只闻到一阵香水味,再回头那个女生已经先她一步朝着护士台走过去,扬声叫道:“宋聿修。”

正在翻看着病例的男生回头,先是看到提着一碗面的陆北栀,然后才往她的右侧移过去,来人比想象中还要热情,一把挽过他的手臂。他诧异片刻,从女生的亲昵中挣脱出来,问:“你怎么回来了?”

“我到余安医院任职了,在普外,以后又是同事了。”方灿灿冲他甜甜一笑。

宋聿修点点头,依旧惜字如金:“恭喜。”

陆北栀僵着身体犹豫着要不要过去,俊男美女仿佛自成一个世界,而她不过是可有可无的路人。这样想着,她不自觉地将套在面碗外的袋子捏紧了些。

“小北,你怎么站这儿不进去?”

陆北栀听见声音回头,是护士长黎姐,她推着蒋依依从化疗室出来,顺着陆北栀刚看的地方看过去,恍然:“方医生啊,你第一次见吧?”

陆北栀点头:“她就是方灿灿医生啊?”从前她只从哥哥的嘴里听到过对方的名字,并没有见过真人。

“算一算她去国外留学到现在,也过去两年了啊,时间过得真快。”黎姐说完,脸上的笑容深了些,小声道,“听说还是为了宋医生专程回来的。”

“你是说……她喜欢宋聿修?”陆北栀不可置信地扭头。

原来哥哥一直以来的情敌是宋师兄?

黎姐语气放缓,单纯在讲个八卦:“两年前她跟宋聿修医生还有心脏外科的傅司南医生的三角恋情在余安出了名的。”

陆北栀讶异地张了张嘴,将心里漏出来的那丝失落隐藏得很好,跟护士长站在一块,看到宋聿修身侧的方灿灿正掩面大笑,那笑意打心里绽放出来,落落大方。她大波浪鬈发齐腰,一身条纹西装裙搭配尖头高跟鞋,十分飒爽。

陆北栀笑着说:“我从没见过宋医生那样面容和煦的样子。”

黎姐唏嘘:“方医生那样一等一的模样谁能不动心啊。”

“一对比,宋医生对我可凶了,虽然平时他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可每次我看向他的时候,他眼神里都在喷火。”说着,陆北栀忍俊不禁,“宋医生的脾气是真不好……哦,对了,黎姐你吃早餐吗?我多买了一份。”

孙黎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巧了,正好我没吃早餐,有心了啊,小北。”

陆北栀接过蒋依依的推车,朝着病房去了。

孙黎端着热气腾腾的面进了护士台,宋聿修跟方灿灿还在,剩下的几个护士装着在工作,其实在暗地吃瓜。

都是二十出头的小孩子,孙黎没有多管,只是吃面的时候小声嘀咕了句:“小北给谁买的面,怎么香菜、辣椒都没加啊,口味这么清淡的,咱们科室的可只有宋医生一个人了。”

声音虽小,却给正被方灿灿的絮叨弄得心不在焉的宋聿修听了去。

他微微抬头,女生的身影正消失在转角。

他似乎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抵在护士台的手肘突然向上抬了抬,手背掩住嘴唇,不可抑制地轻笑了两声。

方灿灿从未见过他如此愉悦,诧异地问:“你在看什么?”

宋聿修没再理她,往值班室去了。

陆北栀是在晚上下班的时候才知道方灿灿要请整个科室吃饭的事,理由嘛,不难想,方灿灿要追宋聿修,自然要做好这些跟他朝夕相处的同事的工作,而这其中,收买大家的胃是最简单的法子。

果然,要想得到另一半的青睐,不仅要有才有貌还得拼智慧……

赴约的一行有七八个人,剩下的因为家里有事婉拒了。陆北栀亦步亦趋地跟在大部队后面,给未莱发信息:“今天喜欢宋师兄的一个女生要请我们吃饭,改天约啊。”

没过一会儿,未莱回了个大大的白眼,接下来一条微信推送了过来:“情敌的饭你也咽得下去,心真大……”

别说是未莱,连她自己都觉得,此刻的她活得像这句话最后的符号一样无语。

餐厅定在一家韩式烤肉会馆,对于吃货陆北栀来说,此刻从四面八方飘来的肉香,远远比其他任何事情都重要得多。她率先选了个靠窗的位置,本来宋聿修坐在她的正对面,结果不断有人出去换调料上洗手间,没过一会儿,他就被挤到陆北栀边上的座位。

陆北栀不断告诉自己,今天过来主要目的是刺探情敌,但实在没抵挡住烤肉的香气,自顾自地大快朵颐了。

烤牛里脊沾了蒜蓉酱,含在嘴里,香气仿佛在口腔中跳舞。

宋聿修怕她把胃撑坏,悄悄将她面前的肉移了个位置,但很快又被那个小爪子刨回了自己面前。

沈霁初见状,笑道:“别管她,今天她的胃是128G的。”

方灿灿张了张嘴,朝宋聿修问:“这就是你说过的实习生吧?”见宋聿修点头,半开玩笑说,“你胃口这么好,不做吃播可惜了,这类主播可火了,比医生赚得多。”

“我做医生不是为了赚钱。”陆北栀突然抬头,放下筷子。

方灿灿哑然失笑:“那是为什么?”

“救死扶伤。”她说得大义凛然,因为过于认真逗得大家都乐了。

宋聿修从烤盘上夹了一片烤熟的肉,放进她碗里,提醒:“再不吃要凉了。”

那语气……

沈霁初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半天才回过神:“阿修,你当你是在喂你家的猫吗?”

陆北栀脸憋成了猪肝色,一时也不知道回句什么,却见旁边的人突然伸出一只手,给她面前的靛蓝茶杯里添了一杯热水。

这群人见惯了宋聿修的冷淡样,从未看过他还能有这样暖男的一面,又见方灿灿脸色难看了些,纷纷悄声唏嘘。陆北栀目光斜视,男生置若罔闻,低头喝茶。

她好像弄砸了别人的请客宴。

服务员进包厢来上菜,这才打破了房间里尴尬的气氛。一盘洗好的桃子被推到陆北栀面前,灯光照耀下颜色格外诱人,她拿起一个正吮着果肉,身边的人不知为何凑过来,挡住眼前一大片光。她狐疑着扭头,发现服务员撤她面前的餐盘时不小心打翻了边上的饮料。

宋聿修把她那侧的衣摆挡得严严实实,一点污渍都没沾到。

陆北栀抬头,男生面无表情地将她边上那盘鱼肉移到自己面前,用刀叉切了一块,喂进嘴里,仿佛根本没注意到自己衣服已经湿了。

服务员连声道歉,他没搭理,直到陆北栀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才说了没事。等那人慌张走了后,她才凑过去问:“师兄,鱼肉好吃吗?”

宋聿修扭头见她往嘴里喂着半个桃子。

她不像这里的其他女生一样,私下里喜欢化妆,因为皮肤底子好,即便是素着张脸,也是满满的胶原蛋白,此时在灯光下坐着,脸上甚至还发着光。他疑惑着眯起眼,仔细看过去,才发现……是她把油滋在脸上了。

他突然想起在实验室那回,她蹭了一脸鼻血,眼神里全是羞窘。

“师兄?”陆北栀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她咽完一口桃肉,咧开嘴笑,唇红齿白,再诱人不过。

宋聿修喉咙动了动,目光在她唇上停了一瞬,点头:“还行。”被缠去讲了半天话的方灿灿没有察觉到这边的情况,以为陆北栀还在为刚刚弄洒饮料而尴尬,连连说:“没事,不喝饮料了,我找服务员点了酒。实习生,你能不能喝?”

陆北栀出生以后的十九年,性格温顺,刻苦学习,两耳懒理窗外事。但现在,在宋聿修面前,总被方灿灿若有似无地挑弄,她突然硬气起来,只差踩着凳子上叉着腰告诉对方:“我成年了。”

未莱曾经说,像她们这个年纪,恋爱大过天。

她这一瞬间突然明白。

宋聿修将方灿灿递过来的酒推走,淡淡地说:“小朋友不能喝酒。”

偏偏陆北栀不领情,站起来像个战士:“我可以的。”

方灿灿本就有意灌醉陆北栀,此时正合她意。推杯换盏过后,陆北栀脑袋已经不清醒了。

方灿灿出社会这么多年,没见过这么单纯的女生,连拼起酒来都这么认真,她再斟满一杯递过去,却见眼前一暗。宋聿修挡在她面前,神色阴郁地问:“你到底要把她灌成什么样子?”

方灿灿迟疑了一下,轻声道:“不就是你手下的实习生吗,用得着这么护短?”

“嗯。她一日在急诊科,就一日是我的人。”宋聿修抬腕看了看表,“明天还有早班,大家散了吧,我去前台结账。”

方灿灿站着没动,还是沈霁初知道宋聿修多半真的生气了,拉着她走了。

宋聿修去前台结完账,回来时包厢里只剩下陆北栀一个人,她酒还没醒,跟块木头一样站在灯下。宋聿修叹了口气,进去将她的包拿上,拽着人出了餐厅。

身上没有任何可以醒酒的东西,他嘱咐她站在门口等,跑去最近的一家便利店,买了矿泉水。出来后没见着人影,他再细看,女生不知什么时候坐在路边一个小花坛边上,似乎在发脾气,将包摔在地上,里面的便笺纸、笔跟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散落一地。

宋聿修站在边上也不搭理,等她发泄完后浑身无力地呆坐在一边,才站在她面前,漫不经心地问:“酒是你自己要喝的,现在又在发谁的脾气?”

陆北栀皱着眉,伸出食指朝他指过来。

宋聿修冷眼看着她,又在撒哪门子酒疯?

他摸了摸口袋,从里面摸出一块巧克力递过去:“想不想吃?”

女生重重地点了下头。

“想吃就把地上的东西都捡起来。”他像个幼儿园老师引导小朋友收起坏脾气一样,意外地没有不耐烦。

女生照他的要求,将散了一地的东西一一捡起,装进包里。

宋聿修撕掉巧克力包装纸,将糖果塞进她嘴里,反手将她的胳膊一带,轻而易举将人背上背。

夏日的夜风带着附近烧烤摊上的烟火气,霓虹灯闪得人花了眼。

她一向善于忍耐,第一次见她在他面前发脾气。

背上的人还在嘀嘀咕咕个不停,他突然有些好奇:“你说什么?”

“宋师兄,你不能这样。”她断断续续地说完。

宋聿修突然觉得好笑,他到底哪里得罪她了?

“怎样?”他清了清喉咙,无视女生晃荡的双腿。

“你不能欺负着我,又同时欺负别人,圣人一心都不能二用呢。”

含笑的男生挑了挑眉:“你觉得我一直在欺负你?”

陆北栀点头:“我都在急诊科步步惊心了,还不算欺负?”

“哦。”前方的路口是红灯,他若有所思地站定,煞有介事地思索了会儿,好像确实一直没怎么给过她好脸色,顿了顿,又问,“那我又为什么不能欺负方灿灿?”

“当然不行,因为她喜欢你呀。”女生说完,重重叹了口气。

“你怎么知道?”

陆北栀挠了挠脸,眼神认真,小声地说:“她站在你面前,就像一个被扒开了盒子的冰激凌,紧张得都出汗了,还一直担心合不合你的口味。”

半晌,男生没有反应,陆北栀虽然神志不太清醒,但似乎知道她说错话了。

对面人行道已亮起了绿灯,宋聿修却没有走过去的意思。

“陆北栀。”听完她的话,他有些意外,低声笑起来,舒了口气,“原来你就是这样喜欢我的?”

汽笛声将他的话挡去了一半,背上的人只听到“喜欢”二字。

“喜欢啊……”陆北栀含糊地想了想,对之前的种种境况感到窝火,她总是一身狼狈,明明不是那样的人,但只要宋聿修在,她就冒失,于是重重地叹了口气,“都说智者才不坠入爱河,可我……是个糊涂蛋啊。”

宋聿修闻言,扭头与那颗挂在他肩上的脑袋对视了片刻,她的眼底好像有星辰落在里面,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