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栋只有水泥墩子的烂尾楼的7层,女孩拖着一条受伤的小腿,在水泥地面上留下一条深红色的血迹。
她的嘴角破了,右边脸肿起来,将原本顾盼生辉的美目挤压成了三角形,发丝凌乱,粘着汗水,紧贴着脖颈上的皮肤。她急得哽咽,身后一直有一个黑影在不紧不慢的追赶她,她无路可去,疼痛和恐惧,模糊了她的双眼,再往前一步便是“悬崖”,烂尾楼没有安装幕墙,呼啸的风从女孩的身后吹来,真的没有路了,她转过身,绝望而凄楚的对那个黑影说:“我求你,求你放了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可是,我只想要你的命,你也给我吗?”黑影狞笑着,他迈着优雅的步子,带着皮手套的手里,握着一根铁棍,慢慢靠近女孩,就在他举起铁棍,朝着女孩的脑袋狠狠砸去的时候,惊慌失措的女孩后退了一小步,很小的一步,她踩空了,身后就是“悬崖”,她从7层坠落了下去……
“好,cut!”导演用扩音器喊道。
副导演指挥着片场的所有人,“这条镜头拍得不错,大家休息一下,先吃饭,吃完饭,我们再继续拍。”
饰演“黑影”的男演员摘掉脸上的头套,他从助手那里接过水壶,大口喝起来,另有助手用手绢帮他擦掉脸上的汗水。
“今天的盒饭什么菜色?”男演员随口问道。
“好像是西红柿炒鸡蛋和西兰花炒肉。”帮他擦汗的助手回答了他。
男演员露出厌恶的表情,“我最讨厌的一道菜就是西红柿炒鸡蛋,西红柿为什么要和鸡蛋同时出现,这两个东西搭配吗?”
帮他拿水壶的助手,不敢和他说反话,但又忍不住想要为西红柿炒鸡蛋喊冤,“西红柿炒鸡蛋,炒不好就特别腥,炒好了就挺好吃的,我记得小学写作文的时候,老师让我们写一道菜,班上的好多同学都写的是西红柿炒鸡蛋。”
“看样子你还挺喜欢西红柿炒鸡蛋的,那你可要多吃点儿……哈哈,你瞧瞧你,都快胖成球了,还那么爱吃。”男演员语气里充满了嘲笑,小助手敢怒不敢言,胖又不是罪,这个死男人凭什么嘲笑她,要不是看在工资的面子上,她真想用水壶里的水泼男人一脸。
诺大的影棚,每个人都很忙碌,有的人抓紧时间扒盒饭,有的人在调整灯光,有的人在默背台词,有的人在闭目养神……他们像约定好了似的,集体遗忘了那个穿着威亚吊在半空中的女孩。
女孩被威亚的绑绳勒住身体,五脏六腑都处在一种缺血的状态中。更糟糕的是,她今天从凌晨4点就开始忙着拍戏,滴水未沾,甚至连一粒米都没吃到,现在被吊在空中,闻着片场四处飘散的饭菜香,她的肚子咕噜噜的叫了起来,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独自熬着时间。
白菲菲提着一罐老母鸡汤,汤还是温热的,她开车赶到片场,念奴娇这个傻丫头,每次拍晨戏都会忘记吃早餐。她在片场遇到的第一个熟人便是被助手簇拥着离场的男演员,白菲菲客气而疏离的对他说:“您好,我是念奴娇的经纪人白菲菲,您有看到我们家娇娇吗?”
男演员昂着下巴,用眼角看人,“念奴娇是谁,我不认识。”
白菲菲的眼皮一跳,按照她以前的脾气,估计能活吞了这个贱男人,念奴娇今天早上和你搭档演晨戏,装你老母的蒜啊,白菲菲在心里骂道。但面子上只能假惺惺的,笑着解释:“娇娇就是和你演对手戏的新人,以后还请您多多关照我们家娇娇。”
男演员冷漠的“哦”了一声,他似乎嗅到了一丝美味的气息,便问道:“你手里提的什么,好香的样子。”
“我熬的老母鸡汤,送过来给娇娇补补身体。”白菲菲真想转身就走,这个烦人精却一点眼色也没有。男演员嗤笑着说:“你是她妈啊,还‘补补身体’,在我的印象中,只有五六十岁的老阿姨才会说这种话,你看着年纪也不大啊,怎么这么老态。”
白菲菲捏了捏拳头,她此刻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一拳挥过去,打歪男演员挺翘的鼻梁,这种低情商的垃圾,一辈子都没有火的命。男演员的小助理看出了白菲菲正在压制自己的怒火,她赶紧开口说:“姐姐,念奴娇就在烂尾楼场景那边,您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就到了。”
“好的,谢谢你啊。”白菲菲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她看着男演员这位胖乎乎的助手,便觉得这个小丫头很有眼力见。以后有机会,把她挖来给阿娇当助手,岂不美哉,白菲菲心想着。
一路经过了无数个人,但就是没看见念奴娇的影子。巨大的绿幕前,水泥墩子临时搭建起来的烂尾楼,充斥着一种末世风的悲凉。白菲菲呼喊着:“娇娇,你在哪里?”没有人回答她,除了一只从天而降的鞋子,落在地上,扬起一片灰尘。白菲菲抬头一看,就看见念奴娇像一只破布娃娃一样,被吊在半空中,她的头发披散着,遮住了低垂的脑袋,然后像是毫无知觉似的,被风掀起衣角。白菲菲焦急的唤着念奴娇的名字,她真的害怕这个傻丫头昏厥了过去,不知她被吊在空中多久了,为何所有人都在忙碌,唯独遗忘了念奴娇……
想到这部戏的导演,那天在酒桌上的种种表现,估计这次的事儿,就是想给念奴娇一个下马威。白菲菲咬住嘴唇,等以后念奴娇大红大紫了,看她怎么收拾这群小人。
“念奴娇!念奴娇!念奴娇!”白菲菲大喊了三声念奴娇的全名。
“嗯?菲菲,你怎么来了。”被吊在空中的念奴娇,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她撩开挡在面前的长发,打了个哈切,一双美目因为瞌睡而泛起水光。
“你这个傻丫头,吊着威亚还能睡着,你不难受啊?”白菲菲又好笑又心酸的说,小演员的命,遭人白眼,被看不起,被针对,这些都是家常便饭了,她一路陪着念奴娇走过来,看过太多的灰暗面,前方等待她们的是彩虹还是悬崖,又该去问谁呢。
“我太困了嘛~小睡一觉之后,我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菲菲,你今天给我带了啥好吃的?”念奴娇活动着自己酸痛的肩膀,虽然身体很不舒服,但她还是对白菲菲露出了一个仿佛能融化积雪的笑容。
白菲菲提着瓦罐晃了晃,“你最爱喝的,老母鸡汤啊!我去找人放你下来,你稍微等一下哦。”
“嗯,好呀。”念奴娇憨憨的说着,这个世上,白菲菲是她最信任的朋友,如果把苟牧雨也算在里面的话,她还是更信任白菲菲多一点儿。在男人和朋友之间,她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朋友。关于这点,苟牧雨也常常表达抗议和不满,但念奴娇每次都撅着嘴,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男人不行了就换,没什么大不了的,日子还是要继续过,但好朋友就一个,白菲菲是我一辈子的好朋友。但你,苟牧雨,人生很长,指不定哪天你就变心或者出轨了,爱情这种东西,说实话一点也不可靠,你可要小心哦,你要是敢出轨,我一定立马甩了你,然后换一个新男友!”
男人很少会把女人的提醒听进心里,每当女人想要深入的谈一些什么的时候,他们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转移话题,或者避重就轻。
念奴娇终于被放了下来,她和白菲菲,两个人坐在小椅子上,念奴娇撕开瓦罐口的锡纸,热气带着浓香,差点儿让她幸福的原地跳起一支芭蕾舞。鸡汤并不见油花,应该是被白菲菲用吸油纸去除了,拿起小汤勺,舀起淡棕色的汤水,暖心暖胃,鸡肉松烂嫩滑,茶树菇爽脆清甜,念奴娇很快便将一罐鸡汤喝完了,她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这样美味的鸡汤,她大概能喝一锅。但为了保持消瘦的身材,她不能吃碳水,也不能吃甜食,她已经好几年没有放肆的大吃一顿了。
而白菲菲此刻正在浏览手机,她翻看着齐帅负责的那几个娱乐八卦号,开屏图片用的就是念奴娇和苟牧雨海边漫步的照片,苟牧雨背着醉醺醺的念奴娇,两人之间的粉红泡泡,和唯美的意境,让评论下面的CP粉们激动的尖叫,这对养眼的璧人儿,任谁看了会不喜欢呢?白菲菲很满意这次的宣传效果,她决定今晚回家后不让齐帅跪榴莲了,还要给他加鸡腿。
白菲菲又继续去翻看头条热搜,#牧雨平生,江南江北,最爱奴娇曲#果然被推上了热门,虽然位置相对靠后,但有胜过无嘛。白菲菲不断刷新手机页面,当看到自家的话题又上升了一位,她便决定今晚回家后,要多给齐帅炒两个小菜。
正喜滋滋呢,突然一条空降的话题出现在榜单的首位——苟牧雨酒店夜会美女,激战四小时!
白菲菲差点儿被自己的唾沫呛死,她剧烈的咳嗽着。念奴娇放下手里的瓦罐,帮白菲菲顺气,同时关切的问道:“菲菲,你没事吧?”白菲菲摆摆手,她摁灭手机的显示屏,然后离开椅子,走到念奴娇看不见的地方,重新点开了手机。
那条空降的话题里,发布了几张偷拍照,照片里是一扇未拉上窗帘的酒店窗户,苟牧雨背对着镜头坐在沙发上,而一个年轻的女孩站在一旁,正在解胸罩的背扣;还有一张照片是这个年轻女孩扶着苟牧雨走进酒店……
拜这条话题所赐,让#牧雨平生,江南江北,最爱奴娇曲#也冲上了热搜榜单第二,原本只有区区一万多人的评论,瞬间暴涨了十万,无数人在评论区@念奴娇,@苟牧雨,而那个年轻女孩的身份,网友凭借几张模糊的图片,竟然能将她的身份扒出来,她是滨海电视台的美女主持人岚碧儿。
“该死的苟牧雨,老娘早看出你不是啥好东西了!”白菲菲压低声音,咒骂道。大脑风暴立刻启动,白菲菲咬着大拇指的指甲盖,现在就算骂死苟牧雨这个鳖孙子都没有,关键是危机公关一定要做的漂亮、不拖泥带水,网友总是希望寻找一位完美受害者,而念奴娇就是这次事件里最完美的受害者,舆论一定是朝着念奴娇倾斜的。说不定阿娇可以乘着这次的东风,化茧成蝶,一飞冲天!但要提防有心人故意挖念奴娇的黑料,或者抹黑造谣,给受害者扣一个屎盆子,网友们便会觉得受害者不再是一朵惹人怜爱的小白花了,如果再加上有人趁势煽风点火,一些不理智的网友大概会变成恶人的帮凶,然后在不完美的受害人的身上再狠踩一脚。
这些都是需要提前防备的,虽然白菲菲对念奴娇有十足的信心,她就是个心无城府、未做过一件坏事儿的傻丫头,但恶人们可不会管这些,他们压根不相信世上有纯洁干净的人儿,如果念奴娇没有黑料,随手杜撰编造几个还不简单。反正有不少网友是没有辨别真假的能力的,他们听风就是风,听雨就是雨,他们从不会反思自己是否无意间成了恶人的帮凶。
但想再多公关方案,如果念奴娇不配合白菲菲,那就只是空谈而已,但要怎么告诉念奴娇呢,白菲菲陷入了苦恼,她真的不忍心,阿娇对苟牧雨是动了真心的……
其实从刚刚白菲菲的异常举动,念奴娇就隐隐约约觉察到可能发生了什么事,因为白菲菲打电话的时候从来都不会刻意避开自己!她掏出自己的手机,发现竟然收到了几十万条私信,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事情,她毕竟只是个刚刚有了一点名气的小演员,很长时间都处在无人问津的状态。她随意点开一条私信,就看到了网友转发给她的那条话题——苟牧雨酒店夜会美女主持岚碧儿!
念奴娇的面容出奇的冷静,她仔细阅读了那条话题里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字她都认识,可是连在一起,她发现自己读不懂了。
就在这个时候,片场副导演喊念奴娇过去拍戏。念奴娇有些茫然的抬起一双美目,眸子里没有一丝波澜,她将手机重新塞回口袋里,然后站起身,如一台僵硬的机械,走向巨大的绿幕,零落的水泥墩子,灰色的质地更显得苍凉。
念奴娇的脚尖不小心勾到了椅子腿,她的身体失去平衡,狠狠的砸在了地上,灰尘的颗粒飞进她的眼睛里,她不争气的哭了起来,哭的鼻头发红,眼睛里进了沙子,真的痛死她了……
所有的看淡一切、坦然面对,事情没发生前,我们总以为自己是强大的女超人,但当事情真的发生后,坚强就成了破碎的镜面,很难再粘合起来,我们为何会如此误判自己?因为,我们的爱毫无杂质,因为,我们爱他,真的真的真的爱他,但当爱变成一句玩笑,5年感情抵不上岚碧儿胸前二两肉的时候,我们痛哭流涕的可笑模样,就是一出啼笑皆非的人间喜剧。
“苟牧雨,你这个混蛋!我恨你!”念奴娇哭泣时,像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猫。
而此刻,在滨海市另一端的脑科医院里,米尺紧闭着双眼,沉睡在一张洁白的病床上,如睡美人一般。
王爵双眼密布着红血丝,下巴上冒出了胡茬。
他低下头,慢慢靠近米尺的唇角,如果一个吻就可以唤醒沉睡中的女孩,那么,他愿意亲吻米尺一千遍,直到地老天荒,直到世界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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