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尺刚来滨海市的时候,还是盛夏,在经历了许多事情之后,时间总是过的格外快,转眼间,便从盛夏到了金秋。
夏季的余热并未散去,树木也没来得及披上灿黄的秋色,海岸边依然聚集着很多冲浪游泳的人,白色的海鸥和深蓝色的海水,永远是让人难以忘怀的风景。
米尺手里拿着一杯芒果奶茶,满满的一大杯,添加的馅料超出了奶茶本身的体积,珍珠、跳跳糖、奥利奥碎屑、黑糖、椰果、炒米和芋圆,混杂在一起,更像是在吃一碗美味的粥。她翘起两边的嘴角,吃的很满足,人生一大快事,莫过于此。
入了秋,白日渐短,黑夜渐长。
周老师在班里挂上了高考倒计时300天的牌子,红色的数字,预示着时间的紧迫,音乐、美术课都被其他主课占据了所有的时间,仅存的体育课也被压缩了一半,学生们写过的试卷,摊开铺在地上,大概可以绕地球一周。
晚自习也格外的安静,不似高二时,总有几个调皮捣蛋的学生弄出声响。学生的心头都被无形的压力笼罩,并被高考倒计时的牌子提醒着,来年的六月,便是努力与汗水的果实,收获的那一日。每个人都对这一年的艰难,耿耿于怀,却又忍不住总将这一年挂在嘴边,仿佛这一年成了人生珍贵的谈资。
距离陈静事件,已过去了一周。少年前排,那个属于陈静的座位,被空了出来,没人愿意靠近那个座位,好似它带着厄运。
这一周,对于米尺而言,格外难熬,她总觉得自己屁股上长了钉子,所有人都在忙碌着,只有她一天天闲得发慌,而和她一样闲散的人,班上只剩下一个曹羽。
少年和齐帅,每天不是做题就是看书,恨不得和桌子上高高垒起的习题册融为一体。这不,周五晚自习一结束,米尺便拉着少年,去海岸边散步了。
少年的面容像一副凝固的画,寸断的头发,露出洁白干净的额头,两抹浓眉如出鞘的利剑,丹凤眼下那颗黑色的小痣,带着一抹忧伤,他眉头紧锁,直视着前方的路灯,路灯明亮的光晕,吸引着夜晚的小虫和飞蛾,在光的年轮中乱舞。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米尺咬着奶茶的吸管,呼噜噜吸着杯里的椰果,舌尖触碰到柔软而富有弹性的果肉,眯起圆溜溜的眼睛,藏住眼中的不解。管他想什么呢,米尺转头看着少年,将手里的奶茶往前一推,说:“喂,帮我拿着。”
少年还扶着蓝白色自行车的车把,他空出一只手,接住米尺递来的奶茶。
米尺笑眯眯的,伸出两只手,在少年诧异的目光里,挠起了少年腋下的痒痒肉,少年一手扶自行车,一手拿奶茶,他扭着身体想要躲开米尺,但米尺又怎会轻易放过他?少年被挠了痒痒肉,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像被人点了笑穴,白皙的面容被涂了一层红霞,眼底的一抹忧伤,顿时化为乌有。
他求饶道:“米尺,米尺别闹了……”他浓密的睫毛上沾了几滴泪水,那是他笑出的眼泪,笑得五脏六腑都有些发痛。
“你这个死小孩儿,才18岁诶,干嘛老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没事多笑一笑,每笑一声,就能多活一年,知道了吗?”
“知……知道了。”
米尺放过少年,她拿回自己的奶茶,继续吸溜。抬头看一眼夜空中的月亮,今晚的星辰十分热闹,忽闪忽闪的。少年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几丝夜风吹干了少年眼角笑出的眼泪。两个人,一辆自行车,缓慢的行走于海岸边。
时间,请你慢一点,再慢一点,少年在心里默念着。
米尺开口打破了这份短暂的静谧和唯美:“你知道陈静的妈妈,告诉了我什么吗?”
“那天,你和陈静的妈妈走到无人处,好像交谈了很久,她告诉了你什么,是不是和陈静突然性情大变有关?”少年垂下眼帘,低头看着米尺的侧脸,短短几个月时间,少年的身高像雨后的春笋,噌噌噌的往上窜,他现在已经高出了米尺半个头。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藏在陈静背后的那个人,而陈静只不过是一个被人利用的可怜虫罢了。”米尺手里的奶茶已见了底,她将空瓶扔进路边的垃圾桶里,继续对少年说:“你还记得之前,有陌生人每隔三个月就会往小楼的信箱塞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信里夹着小纸条,纸条上只写了一行时间的倒计时,持续了好几十年,似乎有一双邪恶的眼睛,一直用阴冷恶毒的目光注视着生活在小楼里的一家人,你还有印象吗?”
少年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他当然记得,这些奇怪的信,爷爷在世的时候,就常常收到,后来父母离婚,母亲离开了滨海市,回到外公外婆所在的城市,并在那里建立了新的家庭,而父亲则远走他国,音信全无,再未与少年联系过,可是无论世事如何变迁,那些信,总是每隔三个月便会出现在小楼的信箱里,直到爷爷去世,信依然没有消失,最后一封信,信里的纸条上写着:还剩下3个月,我来了。
少年不知道信里的“我”是指谁,这个“我”为何如此执着的给小楼寄这种没头没脑的信,目的何在?又谋划着什么?
“这些每隔三个月便会寄来的信,持续了二十多年,甚至比你的年龄还要大,你知道这些信都是谁寄的吗?”
“谁?”
“前十年是陈静的父亲寄的,后来陈静的父亲在建筑工地上出了事故,变成了植物人,寄信的工作便落到了陈静母亲的身上。”
“陈静的父母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这是那个人要求的,是他让陈静的父亲每隔三个月便给小楼寄一封信。”
“那个人是谁,他为什么自己不寄,而让陈静的父亲寄信?还有,陈静的父母,甚至是陈静,为什么要听那个人的话,他到底是谁?”
“这里面藏着一个故事,而这个故事的主角之一,便是你去世的爷爷。反正今天是周五,也不着急回家,我们就一边散步,一边讲一讲这个故事。”
“好。”
少年从小在爷爷的呵护下长大,爷爷是个奇怪的老头,他喜欢在饭后小酌一杯,阳光正好的午后,爷爷会抱着小时候的少年,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爷爷的手很巧,随便揪下几片杂草的叶子,便能编织出一只可爱的绿蚂蚱,少年将蚂蚱举过头顶,在院子里的“野生森林”钻来钻去。一些杂草甚至能淹没成人的腰迹,小孩子一钻进去就没影了。
记忆打开阀门,变成了彩色的气泡,它们慢慢的升起、飘远,在清冷的月光之下,破碎成一片一片。
时间的指针拨回二十多年前,那时候的少年还是虚空里的一团不明物质,而少年的父母正在大学的校园里相识相恋。
少年的爷爷是滨海市第三中学的老教师,他教授的科目是数学。他的班上,有一个叫陈小小的女生,成绩非常优异,性格原本也是开朗活泼的,但从某一天开始,陈小小的成绩突然一落千丈,人也变得沉默寡言起来,到了后来,这个全校有名的优等生竟然也开始逃课了。
“陈小小,你站住!”
扎着羊角辫儿的女孩,看着朝她迎面走来的王老师,有些惊慌的将手里的黑色物体藏到背后。
王老师就是少年的爷爷,他抱着一叠数学试卷,正要走进教室准备上课,就看见陈小小鬼鬼祟祟的从后门溜了出去。
“你背后藏了什么,拿出来。”
陈小小的羊角辫儿颤了颤,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把藏在背后的东西拿了出来,那是一个黑色的旧摄像机。
“你带着摄像机干嘛?我先帮你保管,等放了学,你来我办公室取。”王老师没收了陈小小的摄像机,见陈小小还盯着摄像机,未曾移开视线。王老师伸手在女孩的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说:“上课铃都响了好久了,你还不快进教室,等着我请你进去呢?”
陈小小低垂着头,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言不发,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石像,连书本都没翻一下,只是呆呆的坐着,班上的人也不敢打扰她。因为陈小小的母亲两个月前突然失踪了,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而陈小小的一切失常,似乎都是从母亲失踪那天开始的。
放课后的办公室里,王老师给陈小小搬了把椅子,让她坐下来。
王老师将摄像机还给陈小小,女孩似乎将这个摄像机视若珍宝,她一把抱住这件黑色的物体,好似这是溺水的人眼前漂过的一根稻草。王老师叹息一声,她看不透女孩心里埋藏的心事,便尽量用温柔平和的声音问她:“陈小小同学,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陈小小没有任何回应,她看着自己的脚尖,目光呆滞着,思绪不知飘向了何处。女孩不愿意说,王老师也无能为力,除了叹息,这位尽职的老教师发现自己丝毫也帮不了自己的学生。他拉开办公桌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块巧克力切角蛋糕,他记得今天是陈小小的生日,这块小蛋糕,便是老师送给自己学生的生日礼物。
但没想到陈小小看到那块黑巧克力蛋糕,死水一般的眼睛里竟然流下了眼泪,她抱着摄像机,逃似的冲出了办公室……
王老师一脸错愕,不是说,伤心的时候吃甜食,心情会变好吗,难道陈小小不喜欢巧克力味道的蛋糕?他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明天再买一块香草味的试一试。陈小小这孩子,自从母亲失踪后,就一直闷闷不乐,成绩也受到了影响。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只希望陈小小的母亲早日回家,大概如此才能让陈小小变回曾经活泼开朗的样子。
夜晚的一处小公园,有一片新栽种不久的桃树苗林,翠绿的嫩芽才刚刚抽出,纤细的枝桠,是那么的脆弱,这一片桃树苗,最后能存活下来长成桃树的,又有多少呢?待到长成时,一到春天,便开满一枝头的桃花,风一吹,桃香四溢。
一个中年男人坐在桃树苗林对面的长椅上,隔着一条羊肠小路,脸上露出诡异的神情。他的手腕上戴着金表,身上穿着名贵的西装,梳着油光锃亮的大背头,翘着二郎腿,一身的铜臭味,他是当地有名的地产开发商,这处小公园和附近的商业街都是男人一手打造出来的。
陈小小躲在一簇灌木丛里,她将自己隐藏起来,打开手里的摄像机,摄像机在静音模式下,镜头对准了坐在长椅上的男人。她特意放缓了呼吸,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响声。
摄像机记录下男人的一举一动,他站起身,单手插兜,脚尖小心避开地上的积水,深怕弄脏了鞋面,嘴里还嚼着口香糖,倒是蛮悠闲自在的,但像男人这种有身份地位的商贾,出现在这处无人问津的小公园,本身就不太正常。
男人走进桃树苗林,在苗林深处停下脚步。他看着一株明显比其他树苗高出一截的小树,面部的肌肉痉挛的抖动着,他舔了舔猩红的嘴唇,神情里透着一股子疯狂与狠毒。
其他的树苗只抽出了嫩芽,而这株小树的生长速度似乎格外快,它已经长出了贝壳大小的叶子。
男人对着这株小树说:“你看我给你挑选的这处容身之所,多好,再过几年,这里就会长成一片桃林,还有小桥流水。你生前不守妇道,被我失手打死,也是你活该啊,死了就老老实实呆在阴曹地府里,保佑我财源广进,不然,我就掐死你生的那个野种,让她下去陪你。”
小树在风中摇晃着树叶,沙沙作响,仿佛是在哭泣。含恨而死的女人,生前遭受丈夫的毒打,死后也不得安宁,被丈夫威胁折磨,这一片桃林便是最好的镇魂符。商贾之人,恶事做的多了,便比常人更加的迷信。
两个月前,男人拿着女儿陈小小的DNA检测报告,怒睁着双眼,几乎裂开。他早就怀疑了,陈小小越长越不像自己,果然,她根本就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他从地上抓起满脸血的妻子凌乱的长发,使劲往墙上砸,他恨极了,这个女人该死!哪怕男人在外面包养着小情人,平时遇到投怀送抱的女人,他也来者不拒、照单全收,但他依然觉得自己为了这个家付出了太多,妻子和一儿一女,能够享受到优渥的物质生活,全靠他一个人在外面摸爬滚打。但妻子不对他感恩戴德,还敢背叛他,连生的女儿都是别人的野种,欺骗了自己这么多年,简直不可饶恕!
妻子蜷缩在地上,她不断的哭喊求饶:“别打了,我求求你了……陈家和,我同意离婚,我一分钱都不要你的,你就让我带着女儿走吧,儿子已经长大成人,他是你的亲骨肉,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出现在你们的眼前。”
男人对着妻子的头,狠狠踢了三脚,骂道:“你这个贱人!说,陈小小是你和哪个男人生下来的野种,我要杀了他!”
女人“哇”的吐出一口混合着牙齿的血沫,连眼角都被男人打出了鲜血,她咬紧嘴唇不肯说。男人发狠了,他抬起脚,不停用力去踩女人的头,“你说不说!说不说!不说我就打死你。”这样还不够,他又搬来一把椅子,椅子上堆放的几件杂物被他粗鲁的扫到地上,其中有一个黑色的物件,它滚进了沙发底下,在与地面撞击的时候,开关机开启,摄像机的荧光屏幕照亮了四周的漆黑。
男人如果此刻不是头脑发热,本该是能听到摄像机开机的声响的。但可惜,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高高举起椅子,砸在了妻子的身上,还不解气,一下,两下……砸到第五下的时候,坚硬的实木椅子,竟然生生碎裂了。
妻子躺在地上,声音越来越小,慢慢停止了挣扎,男人伸出手指在妻子的鼻尖探了探,女人早已没了呼吸,她被男人活活打死了。
男人一瞬间头脑空白,他真的杀了人?恐惧、后怕、疯狂、喜悦这些情绪不停闪过他的心头,但就是没有一丝愧疚,他没错,错的是这个不守妇道的女人,错的是这个腐烂的社会。男人用带血的地毯裹住妻子的尸体,然后抱着地毯离开了这间屋子。
沙发底下的摄像机电量即将耗尽,发出两声清晰的“滴滴”声后,屏幕便暗了下来,和四周的漆黑彻底融为了一体。如果男人晚离开几秒钟,便能听见这两声“滴滴”,但可惜,他没有。
时间是进行时,它没有假设,也没有如果。男人的罪行,被摄像机阴差阳错的记录了下来,直到某天,陈小小从沙发下的灰尘里找回了自己遗失的摄像机。
陈小小这些天,反常的逃课,就是为了跟踪自己的父亲,她要找到男人把母亲的尸体埋在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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