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章节 26

空灵的笛声,音色飘飘渺渺,又有些孤寂。

纯白的少年,白色的长袖宽袍,白色的发丝,白色的睫毛、嘴唇和手指,跟随着笛声的节奏,点亮手里的琉璃彩灯,他赤着脚,走在深邃的湖水之上。

这种奇妙而诡秘的意境感,将岸边熙熙攘攘的人群拉入了进去,每个人都屏住呼吸,看着那个行走在水面上的纯白少年,他像画中的仙,又像引路的幽灵。

少年慢慢走向湖心的礁石,他不敢回头去看,连脖子都是僵硬的。他不知道的是,他一路走过,幽深的湖水便会在他身后点亮浮在水面上的小灯,一片片闪烁的光点铺洒在旷阔的湖水之上,像闪耀在夜空下的无数颗星星,而提着一只琉璃彩灯走过的纯白少年,便是播撒星空的使者。

岸边除了偶尔亮起的闪光灯,便没了多余的光线,人们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无边无际的宇宙。

少年走到湖心处,坐在了那块形似月牙的礁石上,终于松了口气,之后他只需要坐着不动就行了。

前奏结束,老奶奶的秀场正式开始。

古风乐手在湖水上敲击着巨大的鼓,拨动萧瑟的琴弦,二胡的音色悠扬激荡,模特们身穿着各式各样老奶奶设计的衣服,精准的踩着背景音乐的节奏,来往行走在那条一到夜晚便会被水浸没的小路上。

有的衣服像一团正在燃烧的幽蓝的火焰,有的则像一团升腾起来的烟雾,有的是被穿在身上的飞流直下的瀑布,有的则像是凋零的枯叶,总之这些各形各色的衣服,被模特们一件一件展示给观众。

少年其实看不懂艺术家裁剪出的这些布料,诉说的是怎样的设计语言,他只想赶快结束。

坐在礁石上一动也不敢动的少年,觉得自己的后背和两条腿都变成了石头。

丝竹声,止。

湖面上的小灯一瞬间全部熄灭,四周陷入漆黑。

一株由玻璃钢打造的月桂树,从湖水中慢慢升起,月桂树的枝干上流动着荧光蓝,它立在水面上,投下梦幻般的影子。

一位身穿飘逸白裙的女孩坐在月桂树上,脚上穿着一双水晶鞋。女孩圆圆的脸蛋像一颗苹果,黑丝绸一样的短发在夜里飘荡。

少年没有想到,老奶奶把米尺也拉过来,参与进了这场美轮美奂的表演。

突然一架天梯出现在半空当中,也由玻璃钢构成,流动着荧光蓝,这是一副经常出现在老奶奶梦境里的画面,她今天让它变成了现实。

米尺提着裙摆,走上了那架天梯,水晶鞋与玻璃钢碰撞出清脆而空灵的声音。

天梯的对面几乎与夜空中的那轮明月相连,米尺从湖面上的月桂树,沿着天梯,走向了广寒宫……但天梯的尽头并不是广寒宫,而是一位身着白色长袍,撑着油纸伞的青年。青年的手上还提着一只复古的皮箱。他放下手里的皮箱,然后向米尺伸出一只手,米尺与他十指紧握,两人手牵着手,一起走进了身后那轮明月的光晕里……

坐在礁石上的少年猛地站起,他痛苦的捂着自己的胸口,对着天上的明月,大喊着:“不要走,求你不要走。”

并没有人事先安排少年说这句台词,他只是被这幅淡淡的哀伤的画面触动,不由得,脱口而出:“不要走,米尺!”

岸边的观众如雨点一样的鼓起手掌,这场特殊的T台秀太精彩了,像是在观看一部留白的电影一般,充满了故事感。

老奶奶走到人群前面,一手牵着米尺,一手牵着少年,她的声音里有一丝颤抖,风吹乱了她脖间绿色的薄纱,满头银白色的发丝闪动着钻石的光泽。这位九十多岁却依然美丽优雅的老人,向在场的所有观众鞠躬致敬,她真诚的说着:“感谢大家来看这场有些任性的表演,希望它能给大家带来视觉和心灵上的享受。”

老奶奶回头看着身后的明潭,这座归岛上的湖泊,真的很美。奶奶的声音里带了一丝哽咽:“明潭真的很美,我丈夫在世时,一直想来看看,但那时候归岛还是一个迷路的孩子,现在它终于归来了、回家了,而我的心里一直有一个在明潭上举办一场特殊的T台秀的心愿,今天这个心愿终于实现了,再次感谢大家,感谢每一位耐心看完这场表演的人。”

老奶奶好像还陷在那个美的像梦境一样的回忆里,无法自拔。她又露出如少女一般的神情,长满皱纹的圆脸上,一瞬间,似乎重新变成了当年惊艳时光的容颜,老奶奶对众人说:“我第一次见到我丈夫的时候,他就是一身白袍,撑一把油纸伞,手里提着深色的老皮箱,身后是一辆正在鸣笛的老式火车……当时真是千钧一发,如果我再晚到几分钟,等我丈夫上了火车,那我们两人,这辈子就错过了。”

老奶奶调皮的吐了吐舌头,结束了短暂的回忆往昔。她笑着对不愿离去的观众挥手,提醒大家,夜深了,乖孩子要回家睡觉了哦。

少年觉得,今天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遥远和不真实。

这奇幻的一天,在他毫无准备的时候,突然降临,又在他来不及反应的时候,突然结束。

洗完澡,躺在酒店床上的少年,疲倦的睡去,梦里又看见了穿着白裙的米尺。他看见米尺的后背上有一大片暗红色的伤疤,非常的刺眼,他很难想象,这伤疤是怎么留下的,当时的米尺又该有多疼……

清晨,城市刚刚苏醒。

车流匆匆忙忙的疾驰在路上,行人们也追赶着时间的脚步,年轻人急着去上班,老年人急着去买药,还有中年的父母牵着小小的孩子送孩子们去上兴趣班。

地铁站外的早餐车,今早的生意非常的火爆。

男孩的鼻翼上冒着细汗,正在忙碌的摊着煎饼。

顾客自己将钱放进煎饼摊上的铁皮盒,然后从里面挑出数额准确的找零,在这个过程中,男孩一直沉浸在煎饼的葱末香菜和辣椒油里,并未抬起头来看一眼,他似乎十分信任自己的顾客,而顾客也因为这种被信任的感觉,不由得露出微笑来。

男孩将刚做好的热腾腾的煎饼递给顾客,然后手下不停,立刻转动手里的小木片,摊起了新的饼皮……

桶里一勺绿豆面汁都不剩了,男孩歉意的对还在排队买煎饼的顾客说:“对不起啊大家,今天的煎饼卖完了。”

人群有些失落的散去,早上不来口热气腾腾的煎饼,就总觉得好像少了什么。男孩擦干净双手,开始清点铁皮盒里的钞票,五毛的,一块的,十块的,还有一枚一枚的硬币,男孩忙了一早上,总共挣了两百多块钱。

看着这些零零散散的钱,男孩在心里感慨平日里早出晚归,推着煎饼车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喊着“卖煎饼”的父母,真的很艰辛和劳苦。父母下岗之后,家里的唯一收入来源就是这辆小小的煎饼车,他们用每一份汗水,换来的每一块硬币,都用在了他们的蠢儿子身上,供儿子读书,养育儿子长大成人。

男孩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让自己的父母过上好日子。

远处,男孩看不见的地方,有一对偷偷藏起来的夫妻。

妻子用袖套擦掉眼角的泪水,丈夫站在她身旁,拍着妻子的肩膀,让她别哭了,免得被陌生的路人看到笑话。但妻子却停不下眼泪,她哽咽的说道:“儿子长大了,懂事了,我开心的想哭,你管得着么。”

丈夫习惯性的张嘴损了她几句:“你还以为自己是小姑娘啊,哭起来梨花带雨。岁月是把杀猪刀,你现在大肥肚子罗圈腿,一哭起来,就像只大青蛙。”

这张欠抽的嘴,果然是瘦皮猴的亲爹。

瘦皮猴的妈妈生气的在丈夫后背上狠狠锤了一拳头,也忘记要哭了,大骂:“好你个鳖孙,就憋不出几句好屁。敢说老娘像青蛙,你还像秃顶的老猴子呢。”

瘦皮猴的爸爸摸了摸自己只剩下几根毛的头顶,心里痛骂着岁月与时间,你还我乌黑的秀发。

他对着妻子翻了个白眼,瘦皮猴的爸爸转身就走,妻子在他身后追问着:“老东西,你去哪啊?”

脚步未停,他有些不耐烦的说:“我去市集上买排骨,儿子不是一直嚷嚷着想吃红烧排骨吗,咱家今天中午就吃这个。”

妻子将沾着眼泪的袖套,套在两只小臂上,追上了自己的丈夫,嘴里说着:“一起去呗。”

而这对夫妻嘴里的儿子,并不知道父母一直在角落里偷偷注视着他。男孩将煎饼摊收拾好,便蹬着拉摊子的三轮车,在正午最炙热的阳光里,一路向着家的方向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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