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奶奶的满头银丝,松松散散的盘起来,然后挑出几缕发丝,显得优雅又随心,一个精巧而迷你的水晶小皇冠被奶奶别在发间,十分好看。身上时髦的穿着黑皮夹和牛仔半身裙,脚上是一双亮晶晶的凉鞋,带一点点小平跟。耳坠像一滴翠绿色的水珠,老奶奶带着一整套昂贵复古的翡翠珠宝,耳环、项链和手镯。
少年心想,出门不露富,才安全,老奶奶如此华丽惹眼的打扮,怪不得需要额外雇佣保镖。和精致的白发奶奶相比,少年看起来,就是个乞丐,一头乱糟糟如鸟窝一般的头发,穿着皱皱巴巴的睡衣睡裤,脚上是一双从飞机上带下来的白色布拖鞋……
米尺惬意的一伸懒腰,今天的阳光真明媚呢。
一辆商务车停在三人面前,车门被人刷的一下从里面拉开,一个眼镜妹带着一口娇滴滴的闽南腔,从车里跳出来,挽住老奶奶的胳膊,歉意的说着:“老师对不起,今天路上大堵车,所以就来晚了。”
老奶奶一副好脾气,笑眯眯的对眼镜妹说:“没事,我们快走吧。”
扶着老奶奶坐上车,眼镜妹请米尺和少年也上车。
汽车一路行驶在陌生又熟悉的海岛上,少年看着车窗外和滨海市有着几分相似的海岸风景,今天的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快到少年的脑子一时还跟不上这飞速变幻的行程。
老奶奶和眼镜妹似乎正商量着什么,眼镜妹的膝盖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正在播放着水墨画一般的ppt,老奶奶专注的看着,偶尔与眼镜妹耳语几句。
少年看不懂她们忙碌的工作内容,脑子又有些糊涂,不是说来旅行的吗?为什么还放不下工作呢。少年摇摇头,将这些纷乱的思绪甩了出去,视线重新看向车窗外的风景,然后在一面雪白的墙壁上,看到一行红色的标语,车开的太快,他还没来得及看清,于是扭着脖子,再次看向那面墙壁上的一行字:祖国统一,山河无恙。
米尺的声音从少年耳边传来,而少年的视线仍然不愿意从那行字上移开,他听见米尺说:“这座岛叫做归岛,它曾是一个迷路的孩子,后来它找到了回家的路,重新回到了妈妈的怀里。”
然后米尺话风一转,她问少年:“而你也是个迷路的孩子,你多久没和你妈妈打电话了?”
多久呢?上次通电话还是春节的时候,此后少年一个人在小楼里度过春夏,别说是打电话,连一个短信都未曾给那个人发过。
“妈妈”这两个字,就是插在少年心脏上的一根鱼刺,拔不掉,只能长久的痛着。少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但米尺却不想轻易放过他,继续问少年:“往年都是你妈妈,从另一个城市赶回滨海市去看你,但她今年为什么没有去,你知道吗?”
少年心说,她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丈夫和事业,她那么繁忙的一个人,偶尔遗忘掉一个和前夫留下的儿子,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少年早就习惯了。
米尺在他头上拍了拍,像是在教训不懂事的小孩,这让少年无比的烦躁,他一偏头,躲过了米尺的手。米尺收回自己的爪子,叹了口气,告诉少年:“你妈妈流产了,你知道吗……刚刚三个月大的胎儿,还未出生,便离开了人间。”
老奶奶猛然回头,用一种复杂而震惊的眼神看着米尺,她一直偷偷留意着米尺和少年的对话……奶奶身上那种超越年龄的年青心态与美感,一瞬间恢复了苍老,眼神里是一种莫大的哀伤,令她无法承受,只能依靠在眼镜妹的身上,才不至于立刻倾倒。
眼镜妹朝着米尺狠狠挖了一眼,这人当着老师的面,说出那个,她是不知道老师的禁忌,还是故意为之?
米尺对着眼镜妹一挑眉,有些不明所以。
而少年则紧紧的皱起眉头,怎么也舒展不开,流产?她都是高龄产妇了,还要为了现在的丈夫怀孕生子吗!蠢,实在是太蠢了,那个男人如果真的爱她,又怎么会忍心让自己的妻子冒着生命危险生孩子,所谓香火,所谓传宗接代,比女人的生命还重要吗?他不懂,也不想懂。
但生气归生气,少年还是忍不住问道:“那她,现在身体怎么样?”
米尺抱着手臂,和眼镜妹互蹬,这个女人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和自己较上劲了?米尺的语气里有些不高兴:“你自己不会打电话问你妈?老娘又不是传声筒。要我说,你们这对母子真是别扭死了,什么话,说开了不就好了,别别扭扭活的累不累啊。”
少年不再说什么,掏出手机,快速编辑好短信,发送了出去。
“妈,你最近身体还好吗?”
很快,少年便收到了一串长长的回信。
“妈妈很好,谢谢儿子。我听米尺说,要带你出门玩几天,钱够花吗?我给你的银行账户打了一笔钱,想买什么就尽情的买,想吃什么就尽情的吃,好好的放松放松。暑假结束之后,你就要升高三了,学业压力也会变大,妈妈永远支持你,加油,儿子。”
少年的手指停在手机屏幕上,他不知道该回复什么,刚打好一行字,又立刻删掉,最后只写下了一句“谢谢,请照顾好自己”便结束了这场短暂的,相隔万里的对话。
老奶奶将剩下的工作交给眼镜妹,自己则靠着车窗,和少年一样,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归岛上有一处风光宜人的湖泊,名为“明潭”。
明潭的湖心有两块礁石,一块近似圆形,像是湖心的太阳,另一块神似一弯月牙,两块礁石离得很近,组合在一起,恰似一个“明”字,明潭之名,便由此得来。
鹤发童颜的老奶奶是国际知名的服装设计师,她今天要在明潭上举办一场特殊的T台秀。
湖岸边已经围了很多记者还有观众,他们举着手里的相机,等待着这位传奇老人的到来。
夜幕降临的时候,银发老奶奶换好了一件新衣服,黑丝绸的侧开叉抹胸晚礼服,脚上是一双绿丝绒的绣鞋,脖子上随心的披着绿色的薄纱,戴的珠宝依然是那套翡翠宝石。
老奶奶的脸上重新露出慈祥平和的笑容,头发上是近一个世纪的岁月染上去的银白色,眼角的皱纹里沉淀着优雅与红尘,她看着米尺一身的黑白色,便建议道:“小姑娘,我也为你准备了一条裙子,你要不要换上?”
米尺的脸上露出纠结的表情,老奶奶为自己准备的裙子,纯白的像天边一朵清透的云,但是露出一大片后背,她穿不了。
老奶奶有些失落,那条裙子是她年轻时为自己设计的婚纱,一个遥远的梦,而米尺圆圆的脸蛋,和她年轻时的样子有几分相似,但米尺却不愿意穿。
“我能问问为什么吗?你觉得那条白裙不好看?”老奶奶歪着头,露出如少女一般疑惑不解的神情,没有一丝的造作,十分自然,它显现在一位九十多岁的老奶奶脸上,却丝毫不突兀。
米尺知道,能拥有这种干净清澈的眼神,老奶奶一定是被人宠爱了一辈子的人,被保护的很好,未染上一丝尘世的污渍。
米尺摸着自己白衬衫下面的后背,那里有一大块被烈火焚烧过的伤疤,所以,这条露背的裙子,她穿不了。她只能对老奶奶摇摇头,带着歉意的说了一句“对不起”。
而此时,在老奶奶的私人房车里,少年一拳头砸在沙发上,出气多进气少,额角流着细汗,眼镜妹站在他的身后,正在使劲给少年勒紧束腰。本该用上男式古风束腰,但少年的腰太细了,只能改用女式束腰,少年被勒的喘不过气来。
他为什么要受这个罪,和眼镜妹商量着,能不能不戴束腰,却被眼镜妹一口回绝了:“绝对不行,衣服和所有的配件是一个整体,包含了老师的设计理念,一个都不能少。”
少年真想抓住自己的头发,大喊一声,都是什么鬼啊,睡梦中被人带上飞机,下了飞机便是陌生而熟悉的归岛,现在他又被人逼迫着当起了模特!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穿好了繁复的衣服,化妆师又开始在少年脸上涂抹白色的油彩,将他的眉毛、睫毛、嘴唇、脖子,整张脸全都涂成了雪白,就连头发和双手也涂满了白色。
等妆发完成,眼镜妹在少年手里塞了一盏琉璃彩灯,让他小心拿好,便领着他,登上一条小舟,小舟划到湖岸与湖心中间的位置。眼镜妹指着微微荡漾的湖面,让少年下船。少年坚决不下去,这和让他跳湖有什么分别?
眼镜妹催促他赶快下去,说水面下藏着一条通往湖心礁石的小路,夜晚,湖水上涨后便会遮住这条小路,白天湖水褪去,小路便会显现出来。
少年赤着脚,脚底接触到湖水,只觉得一阵清凉,等双脚完全浸入水面之下,少年才踩到了眼镜妹说的那条小路。
“你站在这里等待音乐响起,你再按下琉璃彩灯的开关,然后慢慢走向湖心的礁石。”眼镜妹说完这句话,就划着小舟离开了。
少年站立在水面上,一动也不敢动,他听见湖岸边传来人群的欢呼声,但他不敢回头去看发生了什么,害怕一不留神就错过了音乐的前奏,或是弄砸了老奶奶的秀场,这是他绝对不想看到的。
他安静的等待着,不知米尺是不是也站在岸边的人群里,那双如月色一般的眼睛里,是否有一抹属于少年的影子?
(独家全版权,侵权必究,特此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