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折腾下来,差不多快到接班时间,林筱筱拿了听诊器就往诊室走。
忽然,前面传来吵闹声:
“凭什么该你先!我在这里排好几个小时了都没见过你。”
“让开,我这是预约号,懂不懂?”
“不懂,你加塞还有道理了?”
诊室前面一男一女两人在争吵,横眉冷对互不相让,导诊护士被闹得一筹莫展。
原来,院里吸取了昨天的经验教训,调整了应对策略,实行发热病人预约制度,只有预约到当天的号的发热病人才能到急诊和门诊来看病,按照预约时间前来就诊,过期需要重新排号。好些人仍不甘心,希望当天能看到,也有人怕错过了号,所以又排起了长队,大厅里依旧满满是等候的人。
问清了情况,林筱筱指着女病人对护士说:“你带她进去。”转过身对男病人说:“你跟我过来。”
黑漆漆的夜幕笼罩着江城,马上就要零点了,可病人还是源源不断一个接着一个。
导诊台的护士已没有力气说话,别说是吃晚饭了,厕所都没有办法去上。
终于,接班的护士来了,赶紧的交接班,才冲向半污染区脱隔离衣,身子扭来扭去的坚持按步骤消毒完毕,箭一般的冲进了女厕所。
姚卿云也如是这般,在重症室参与完抢救准备下班,急急的在脱防护服。每脱一件防护设备就消一次毒洗一次手,而喷手消毒液的声音让她抓狂,她只好哼着小调来掩盖那让自己无法憋尿的声音。
“别哼了,哼得就像妈妈抽小孩子尿尿一样,让人猫抓心样的难受!”
裴可心此时也是换了班,进来脱防护服。
“我不也是在分散注意力吗!明天上午我就去买尿不湿,不然真要让尿给憋死。”
姚卿云听见是裴可心的声音,不假思索地说。
裴可心磨着后槽牙:“你还真是清纯不做作。”
“呵呵,谢夸奖。”
……
第二天一早起来,姚卿云真就去买了一大箱尿不湿,搬到16楼饭堂的角落里,方便大家拿取,拍了张照片发到了群里:“战备物资一件——尿不湿,超级秘密武器,男女‘试用型’,自行拿取隐私保护,超实用!【鬼脸】【爱心】”这才坐下来吃早餐。
接班的人都吃过走了,空荡荡的饭堂里只有她一个人。
好像,外面走廊里有了沙沙的脚步声,踩在地毯上,很轻,很轻。
好像,停住了!片刻,傅天宸的超低音:“什么事?”
“昨天我们下面是不是又新住进了一些人?”
裴可心的声音。
“是的,怎么了?”
“人多了有点闹,你们上面不是还有空房间吗!我能不能搬上来安静些?”
裴可心投石问路,司马昭之心!
姚卿云在里面做了个鬼脸,嘴里自言自语的吐槽:真是脸大如盆!
“不能!”
冰冷的字符,冰冷的声音!
“为什么?”
“对不起,我和你还没有熟悉到要说为什么!”
“天宸,你没必要这样吧!”
“裴医生,我说过,请你称我傅先生,我和你不熟,我知道你是我家筱筱的同班同学,所以我才跟你多说了几句。”
言外之意就是,如果你不是林筱筱的同学,恐怕你连跟我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我就令你这么讨厌吗?”
裴可心可怜兮兮的问道。
“裴医生,你是聪明人,不要去制造沉没成本!”
沉没成本指已经付出且不可收回的成本,如时间、金钱、精力等,是经济学和商业决策制定过程中会用到的概念。
傅天宸说完径直走向厨房,裴可心愣了一下,不甘心的追了进去,“我……”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一眼就看到了姚卿云,不由得用排斥的表情看着她。“你怎么在这里?”
姚卿云睥睨她一眼,反问:“我怎么不能在这里?”
“偷听别人墙角有意思吗?”
“没办法,我耳朵又没毛病,不想听都不行!下次自己先侦察好,不要乱怪别人,不是谁都爱偷偷摸摸。”
裴可心恼怒地道:“你以为我是……”
姚卿云立即做出“住口”的手势,打断她:“我从没以为你什么,是你自己以为,不要做贼心虚!”
“你瞎乱说什么!我只是想问一下附近有没有发廊,怎么了?我要去剪头发,不行?”
裴可心急了,脸有些发红。
姚卿云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然后说:“楼下左转50米,‘包你美’发型设计,正开门打折。”
裴可心剐了她一眼,怏怏不乐地转身下楼。
姚卿云抬头见傅天宸虽在准备吃的,可嘴角却向上弯曲,她眼珠子滴溜的闪着狡黠的光亮,“妹夫,是不是该考虑怎么收买我,让我不去告密!”
傅天宸淡淡一笑,“礼物还是大餐,你选。”
“让我考虑考虑,先记着。”
此时,医院里。
林筱筱正要离开重症隔离区下班,突然后面的监护仪发出了刺耳的鸣响。
不好!病人有危险!
今天清晨交完班后,她就给傅天宸发了条微信,告诉他自己已经下班,但要先去看一下吴主任交给她的在重症室的两个病人,然后再回去。
转瞬的变化,她本能地折转身反扑回去,病人的双眼瞪得老大,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竭力地大口吸气,但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劳!因为肺部已被炎症所致的黏稠状分泌物彻底填充,根本没有办法换气,器官也完全衰竭。
值班医生和护士飞快围拢过来,齐心协力迅速展开抢救……
已经是高流量的给氧,但病人的肺已经完全不行了,本能地不断发抖挣扎,格外的痛苦,最终像是溺水的人,呼出了最后一口气。
整个过程也就只有七分钟。
……
林筱筱直挺挺的愣在当场,手指攥紧许久没有下一步动作,目光清冷的成了一道虚线。
她的心中充满了悲哀,这是她到江城后见到的第一个死去的新冠病人,虽然不是她主治。
这些年的磨练,虽说见惯了生死,但这种突然间断崖式的死亡震撼是前所未有的!林筱筱第一次感到这么的无助,真正见识到了残酷和无情!
她第一次尝到了一种让人连泪都流不出来的痛苦,一种明明没有受伤却仿佛被利刃刺了个洞,疼得喘不过气。
林筱筱拖着似灌了铅一样的双腿走出了医院,虽然北风仍卷夹着细雨,她脑子里依然沉甸甸、乱纷纷的,病人临死前死劲挣扎的样子,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明明前一小时的抢救,血氧饱和度已经上到了百分之九十,呼吸频率和心率也都基本恢复到正常值,怎么就突然间血氧饱和度一下就跌到了百分之六十五,人一下子就张开大口痛苦得扭曲,下一刻就好像突然睡着了似的,心电监护仪拉出了一条横线……
这也让林筱筱更进一步的认识了新冠,它的凶险可怕在于:有时候明明已经有所好转,似乎看到了希望,当免疫系统和医生都有所松懈之时,它会在你预料不到的地方,发动致命的一击,让你转向未知的方向,无论怎么努力都像杯水车薪,成效微乎其微。
林筱筱没有哪个时候像现在这般无力,每个病人的苦难都是天大的事,她感到自己的力量太渺小、太有限、太微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