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天下如棋

阳宿殿。下朝以后,夫妇二人也没换衣服,仍然身着厚重的朝服对坐手谈。不多时,越开彧笑道:“你输了。”荀时倾捏着下巴,皱着眉认真看着棋盘思考。

“陛下。”侍者送来一封由驿站递送的书信,越开彧打开看了,轻笑一声。荀时倾看着她的表情,眨了眨眼,越开彧笑道:“石子出水了。”荀时倾更不明白怎么回事了。于是越开彧解释道:

“林怀民抓到了,正在押送回京。

“哦,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们到了岳阳郡以后,发现林怀民已经潜逃了,只剩下岳阳郡守薛成群这个替罪羊,他竟误以为我是跟他们一伙的。于是我将计就计,假借清理证据之名将证人集中保护起来,等到亲卫队到时一起清算。

“那么就只有林怀民这个魁首的问题了。我从薛成群口中知道林有一只与别处联系的信鸽,于是我陌生的笔迹替我告知对方证据已清理完毕。这样一来,对方就会惊惧,进而有所行动。”

“陛下怎么会那么笃定?万一对方不动了呢?”

“不会的。能互相豢养信鸽的人一定是长期固定联系的,笔迹方式等一定有约定。但是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信鸽却飞回来了,还带着陌生人的笔迹。

“如果你是那个与林保持联系的人,你会觉得心安了吗?不会,你只会更加疑虑,担心证据是不是已经被第三方掌握了。再加上我回京以后宣称并没有查出什么异样,他就会更加肯定证据就在不知名的人手里捏着。

“他只会千方百计地脱身。如果林怀民在他身边,他会推他出来顶罪,如果不在他身边,他会找到他封口。对于咱们这些在明处的人来说,找林怀民无异于大海捞针,可是对于他来说,只是有迹可循罢了。”

“难道陛下不想知道是谁与他勾结吗?”

“这种事一定是一扯扯出一大串的,还是先不知道的为好。我当时人手不够,只能先找林怀民。倒不如先放他一马,等他放松警惕时再施手段一举除掉。”

荀时倾瞪着,喉头剧烈地滚动一下,显然是被吓到了:“天下人在陛下眼中就如股掌之中吗?”

“天下如棋局,我乃执棋人。”越开彧面色冷漠,望着窗外的溪水潺潺流过。

荀时倾有些步履踉跄地走到屋内,扶着书房内的案边,看着棋盘上黑白交错的棋子惊惧道:“那,我是哪个?”

越开彧面色略微缓和,走到他对面,掂起最中心的那颗黑子看着他:

“时倾,现在你我二人,是同一个。”

荀时倾看着这颗棋子,瞳孔震动着。

“你不喜欢我这个样子,是不是?”轻轻叹一口气,越开彧道:“时倾,你得转变思路了,你现在是掌权人。”

复又放弃:“算了,做你自己就好。”

荀时倾微微颤抖着问:“陛下,你累吗?”

越开彧别过脸,看着墙上的大月疆域图:“陛下是不会累的。”

荀时倾垂头顿了一顿,手拿过这颗黑棋,放回到了棋盘正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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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昌宫。柯那略面色烦躁地听内官报奏。他虽已换上了月国服饰,但头发仍然未全部盘起,只梳一个半马尾,中间有几绺编成了辫子,一边眼角也恶作剧似的学着月国女子的花钿,用黑色勾出斜飞入鬓的纹路,原来身为皇子的正经荡然无存,更多几分勾魂夺魄。

“大人,宫人偷盗皇城内财物倒卖。”

“按规处置。”

“男女内侍者私通。”

“嗯???怎么做到的?”

“呃……大人,本国男侍者不净身的。”

“哦。”

“前日下雨,宫墙有部分倒塌。需要请工部进来核算损失,然后报阳皇殿下奏批。”

“知道了。”

工部来的正是林雀英。他缓缓入座,漫不经心地抚平褶皱,等侍者们全部退出,他才看着柯那略。后者翻翻案上的事录,抱怨道:“这就是你想过的生活?”

林雀英一挑眉:“不是说核算宫墙损失吗?大人请吧。”

两人走在路上,侍者们远远跟着。

“陛下到底喜欢他哪儿啊?”柯那略小声问。

“不喜欢。”林雀英笃定地说。

“你怎么知道?”

“我黏在她身上一年多,从来没见过她对哪种男人感兴趣。

“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黑的白的帅的丑的都不喜欢,我怀疑她就是对男女之情不开窍。

“也不知道天天捯饬自己给谁看呢。”

“那阳皇呢?”

“被孔孟之道塞满的榆木脑袋!”林雀英攥紧拳头,“这俩人可真绝配!绝配!”

柯那略无语凝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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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不亮,侍者悄悄到后堂与寝居的分界处轻唤:“陛下,到时辰了。”

帘内,越开彧缓缓睁开眼,看着身边熟睡的荀时倾吓了一跳,然后才反应过来两人已经成婚半个多月了。轻轻推了推他,唤道:“时倾,该起了。”

而左侧的人不知是醒了还是没醒,伸手揽住她捂在自己怀里。越开彧听着他明显加快的心跳,无奈笑道:“快起。”身边人才有些不乐意地睁眼。

越开彧一边默着今日朝会可能讨论的话题,一边看着镜子里侍者们给自己盘发。忽而感觉身边一个人坐下来看着自己,因不能扭头,越开彧便伸手用镜子照看,正看见荀时倾已经收拾齐整,撑着自己的脸笑盈盈地看着她。

“你!”越开彧因自己收拾的时间长而不平,瞥眼看见一名女侍者正托着一盘点心走到二人中间跪下,便伸手拿起一块塞进荀时倾嘴里。

荀时倾笑着接过咬了一口,另一手拿起她面前描花钿的朱砂笔:“来。”越开彧转过身,闭上眼。

荀时倾看了看她今日的妆容服饰,先在眉中点一点,而后在这个点上画出孔雀翎一样的花纹,两边加上飞扬的云纹,最后在两个眼角边各点一点,整副花钿大气又雍容,很是与女皇相配。

越开彧拿过镜子一打量,开心道:“好看。要是阿爷能看见,肯定会说这是最好看的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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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明殿。越开彧换上一副冷漠面容,与荀时倾看着阶下的大臣分成两波辩论。

“林怀民为官二十年,多么清廉公正,政绩颇丰,怎么能因为天灾就将他处死呢!”

“他身为一州军政大员,受灾百姓多有流离死伤,难道他不该负责任吗?”

“谁能想到这次汛期规模这么大!再说了,他没有第一时间采取措施补救吗?要不然损失会更大!”

“哦,照你这么说,他不但无过反倒有功啦?”

“没说。林怀民纵然有过,也罪不至死。”

“人家亲姐姐都没发话呢,你这么跳脚干什么?”

越开彧看到林怀四面色凝重地沉默不语。

那人似乎意识到再这样吵下去也没意义,于是向阶上拜道:“两陛下,林怀民不可杀呀。若杀了他,会使天下官员寒心的。”

越开彧面无表情地将目光缓缓移向他。

荀时倾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只好也不说话,偷偷观察所有人的反应。

紧接着,近十个臣子鱼贯而出,一起拜倒。

越开彧一个个扫过,大约知道了都是谁。本想就此搁置,不过眼珠一转,她换上一副怒容。

左手伸给荀时倾示意他拉住,右手“啪”的一声一拍桌案起身,仿佛怒极而笑:“再议吧。”便牵着荀时倾快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