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殿中,越开彧倚在窗台上,眉目略有忧愁。
琅嬛倒是蛮兴奋的:“殿下,您要结婚了,不开心吗?”
开心不起来啊。越开彧暂时把这一国之重担抛在脑后,问她:“你说,神仙眷侣是个什么样子?恩爱夫妻又是什么样子?”
“两陛下不就是吗?倾国配倾城,文武兼备,默契地连话都不用多说一句。”
“……连你也说这种话。”越开彧瞥她一眼,又将脸埋在臂弯里。
“嗯……”琅嬛看向窗外,“您身边不就有个活例子吗?”
窗外是湖上曲廊,华佩正抱着水袋站在阴影里,冯捷从远处而来,取下头盔。华佩接过,递给他水袋。两人一边歇息,一边低声笑语。
蓦然,冯捷发现了她二人,笑着给华佩指,后者一回头,有些羞涩地往丈夫身后躲。
于是琅嬛出声调侃道:“看来陛卫中是缺水得很了,要来紫薇殿中喝水。”
“你可真是的!”华佩嗔怪她。
越开彧支着下巴,似有所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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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于紫薇殿中的轻松诙谐,忠勇公府的气氛有些沉重。
前几日的藤条印记已经淡了下去,虽然还有些隐隐作痛。倾墨正拿着药膏帮荀时倾涂药,余光瞟见了悄步进入的穆宣,刚要起身行礼,却被他制止了,于是起身微微一福,出去了。
荀时倾扭头看见他进来,拉上衣领,起身叉手道:“父亲。”
“嗯。”穆宣有些沉重,尴尬地不知所措,“那个膏可以除疤的。”荀时倾偏头看了那瓷盒一眼,微微点头。
“今日宫里送来聘雁等礼,要走了你的八字,要给你造金册玉牒。”荀时倾依旧点头。
“我也依制采办了礼物送过去了。”“多谢父亲。”
“还生我气呢?”
“从来没有!”荀时倾反驳道,又哀愁地宽慰他,“我知道阿爷不希望我搅到皇家的事里,希望我平平安安的。”
穆宣眼中若含泪花,抚着他的肩:“你能明白,真是对我最大的安慰了。我只是后悔,如果前几年能答应你让你参军,是不是就不会有今日之事。”
“不会的,阿爷。”荀时倾还想再说什么,但又咽下去了。
“阿熙,我想不明白,我不平。”此时四十五岁的穆宣却如一个孩童般哽咽起来,“你祖父,为了他的言官大义,抛下我了;你阿娘,为了她的军国大义,抛下我了;如今连你,为了你的家国大义,也要抛下我了;
“为什么,总是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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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廿日,傍晚。
此时白日未尽,弦月初升,天空中出现了日月交映的独特天象。
幽荧皇朝最尊贵的服色,是明月和其旁夜空的颜色,越开彧与荀时倾正身着这两种服色的冕旒,手持笏板,女皇先行,丈夫略矮一级,登在昭明殿外的长阶上。
长阶尽头,是李震正在宣读即位诏书,长阶下另有四位太监同时宣读,确保所有参会的朝臣都能听清。
“创业垂统,于以贻后昆;嗣位承祧,于以绍前烈。为股肱之元首,俾亿兆之宅心。洪惟永图,属在明辟。先皇帝膺箓上元,受遗太祖。临驭迨踰于二纪,忧勤遂冠于百王。无一日不举皇纲,无一事不亲圣览。宵衣旰食,焦思劳神。冲人将成,当效孟宗闵损,侍父母于纯孝,友手足于至爱。继付神器,以奉天伦。恭念先纪庶政,尽有成规,谨守奉行,不敢失坠。日月交映,佳耦玉成;二圣听制,当赦天下。着自次年改元人和,赋役减半,悉令安泰。布告遐迩,咸使闻知。”
越寻梅与晏惑并肩站在台阶之上,等待新皇上前。
新夫妇上到最上一阶,听礼官“跪”字后先后跪在了蒲团上。
“授玺——”
二人先是将手中笏板放在身边礼官所捧的托盘上,而后叉手静待。
越寻梅将盛有玺和幽荧令的托盘交到越开彧手中,后者接过,递给在一旁的礼官,而后母亲俯身,托着越开彧的双臂扶起她,并低语:“你很像你的祖母,娘很骄傲。”越开彧因为内心太过平静,反而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抬眼轻轻看了看她。
另一边,晏惑也将盛有金册玉印和烛照令的托盘交给荀时倾,并在扶起他时,语气沉重地低语道:“阳皇的使命,就是让月神永远端坐于上。”
荀时倾略带惊诧地看着他,而后用余光向左边越开彧那里瞟了一眼。
“对拜——”
越开彧与荀时倾转身相向而对,叉手肃立,丈夫因岳父的一番话,此时略有沉重地看着对面人,可妻子近日以来内心百感交集,到了此时反而过于平静,只是麻木地望着对面人的手。
由越寻梅寄语道:“唯尔夫妇,同心同德,绵延息怍,同衾同穴。”
二人同跪,行顿首礼,先扣手下至于地,而后引头至地,便立刻直起。此礼既成,便表明他们已经在天地、父母、臣民见证下正式成为了夫妻,以及这个国家新任的月皇与阳皇。
“臣工拜——”
夫妻二人牵起手,转身向众臣,共同接受臣民参拜。
众臣先伏地稽首,引头至地停留一会儿,而后上身直起,叉手前望,山呼:
“月神永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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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位大典结束,已是入夜。新伉俪在簇拥下,牵巾共同步入阳宿殿,身后有仆童抛洒红枣花生等,讨一个吉彩。
看着熟悉的装潢此时装点上彩巾凤烛等昏礼之物,越开彧才仿佛大梦初醒般,无措地看着礼官取下她的冠,解开一缕青丝剪下,与对面人的一起,用红绳打一个同心结,放在匣子里锁上。
接着,礼官拿起系在一起的、盛有清酒的两半瓢奉给二人。
与对面人羞涩与期待的微笑不同,越开彧怔怔地望着瓢中激荡摇晃的液体,突然有种泼掉其中的酒、丢掉手中的卺、起身跑出去的冲动。
不行。
越开彧出神发愣,荀时倾看着她,轻唤:“陛下?”
周围人也开始唤起来:
“陛下?”
“陛下。”
“陛下!”
越开彧快被身边这一声声“陛下”闷得窒息掉,她几乎是一口闷掉了其中的酒,递回给礼官,礼官将二卺缠成一个葫芦,丢在床下。最后,所有人出去,只把他二人关在殿内。
她望着面前的人。此时的荀时倾在越开彧看来陌生得很,许是之前都是用看臣子的眼光看他,如今再用看丈夫的眼光去看,才发现他眉如远峰,目若含春,面颌流畅,也算是一名美男子。可是并不能打消她内心的紧张与恐惧半分。
“陛下……你还好吧?”
越开彧笑起来:“‘时倾’,我能这么喊你吗?”
对面人迟疑地点点头。
“时倾,咱们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