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开彧四人租了一条船渡过岳水,进了岳阳城。
因为涝灾,从城门开始一个个搭着白布的窝棚按类收容着几乎所有受灾百姓,感染时疫的,健康却无处可去的等等,分工明确,井然有序。越开彧看到这一幕,心中对林怀民的怒火稍歇。
按照先前惯例,霏散会在显眼的地方做上标记。很自然的,越开彧便先去看城门口的公告栏,果然,在一张某某酒楼免费收容流民的公告上,其右下角有个小小的云纹,越开彧便知道霏散在这个酒楼了。
“贵客,如今可能不大方便。您看现在这里有染了疫病的,为您安全计,还是请您换一家。”越开彧进入酒楼时,伙计如是说。
越开彧面色柔和地向他虚一拱手:“店家高义,某深感佩。不过某是来找一位姓刘的客人的。”
“您是问昨天来的那位吗?”
“可能是吧。他还在吗?”
“我帮您去请。”
霏散下楼来,见到越开彧拜道:“少主人。”
“咱们去你房间聊。”
“小人是昨天下午到的,”霏散请她坐下后奉上热水,“到的时候听说林怀民安排好所有事回京城述职了,于是小人就留在这里等您来。”
他会这么乖吗?越开彧内心嗤笑一声。林怀民素有官声,看上去也是个刚正不阿的好人,不过从他父亲三十年前毫不犹豫地撇清与谭氏皇子的婚事、转而忠于月朝的行径来看,还是不要把他们一家想得太好。
恐怕是躲在哪里了吧。
“这个一会儿我考虑考虑。你先说说你怎么让店家同意你住下的?”
“因为岳水泛滥,与之相连的河水井水都不能用了,所以就需要每天从岳阳城北的河潭中挑水。小人帮忙给酒楼挑水,所以他们就让我住下了。”
越开彧点点头。
“另外,小人在酒楼留居的流民中找到了参与河堤修筑工事材料采办的手下。”霏散从怀中掏出一份口供,“他承认受上司指派,采买的木料以次充好,多有克扣。可是克扣出的钱并没有留在他手中,而是被上司拿去了。”
越开彧打开一看,这上面所供述的只是非常小的一部分,按照晏惑给她的那个本子上记载,这个克扣法应当能扣出至少十万两。
“那个人呢?保护好他。”“是。”
忽然听到楼下一阵骚乱,伙计上楼来通报:“贵客,有官兵来找。”
越开彧把口供揣进怀里,给霏散一个眼神,示意他保护好证人,留下霏流,然后自己领着琅嬛华佩两人下去了。
“就是你,要调查河堤损毁一案?”官兵问道。
“是。你要带我去见谁?”越开彧背着手问。
“小姑娘,饶你一命,就此放弃,我就不追究了。”官兵上下打量她一下,觉得没什么威胁。
“你还是带我去见一见大人物吧。我想见见世面。”
官兵也是没见过这么奇怪的要求,便依着她将她带到岳阳郡守薛成群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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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中,薛成群坐在主位,三人站在正中,越开彧依旧背着手。
“你是什么人?”
“晏彧。上京人氏。”
“晏?做什么营生?”
越开彧也不想再问一句答一句了,索性拿出身份文牒递给他。薛成群打开一看,有些惊讶:“京畿营?你是京畿营的?谁派你来的?”
啊?我该是谁派来的?我也不知道啊。
越开彧于是采取了一种模棱两可的说法:“上司派某来清理未竟之事。”
薛成群深吸一口气,心中相信了她七八分:“请坐。
“恐怕难得很。兹事体大,知道内情的人大多混在流民里,分辨不出来。”
接过仆人递来的热水,越开彧轻轻吹了吹。水汽氤氲中,她缓慢地转动了下眸子:“某有一计。某有二手下在酒楼中潜伏,可令他们阴以平冤之名收集证人,带到这里集中控制。待到京中查访的人走后再缄封其口。”
“怎么,京中确有人要来查吗?”
越开彧微微惊讶地反问:“你们不知道?”那常州城外的搜查是怎么回事?
“州牧虽说让我代理,却也不是什么事都跟我讲的。”
“那他去哪了?”
薛成群叹口气,就连自己也不相信这个说法:“说是上京述职,留给我一封文书就走了。”
这就麻烦了,应该去哪找他啊。
越开彧略带不满道:“怎么能不跟我们商量一下就擅自行动呢。”
“晏公子事先也没跟我们说一声就来了啊。”
两人对笑一下。
“那么,证人一事,就拜托晏公子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现下就有。某需要一处院落,让城中人不知道你与其有联系的地方。”
薛成群十分爽快:“此城东北有一处院落,是前朝遗留,州牧豢养的信鸽就在那里。”
“那就有劳了。等某与手下联系后就立刻搬过去。”
此后两三天,霏散霏流不断往这个院落中送证人进来,越开彧也忙的不亦乐乎,收集了她想要的全部证言,接下来就剩林怀民的问题了。
几近仲夏,除了日头愈发毒辣以外,蝉鸣声也逐渐起来了。越开彧坐在屋中,面前摆着一个棋盘,上面黑白子错落分布,但仔细看来,黑子镇守八方,白子是绝对的劣势。她手中捏着一颗黑子,长久地沉思。这是她父亲为她解释政局时最常用的方法,因此久而久之,父女两人也不需多言,只手谈一局,便能知道父亲想做什么。
越开彧觉得气闷,索性出来,站在邻水的亭台边,手中握着一颗石子。
“华佩,”越开彧把石子投入水中,石子很快消失不见,而水面泛起一阵阵涟漪后重归平静,“你说我要怎么能拿回那颗石子?”
华佩不太明白,但感觉她是在以此喻彼:“把水舀干?”
越开彧轻笑:“琅嬛?”
“把水搅浑,水就自己送石子出来了。”
越开彧望着平静的水面,轻轻点头,而后笑着转身:“原来他俩还有第三层意思。”
越开彧重新回到屋内,坐在案前,手提着笔望着面前的纸条发呆。过了一会儿,她起身:“华佩,你来代笔。”
华佩坐下,问:“少主,写什么?”
“证据已清。”
华佩写好后,琅嬛拿来信鸽绑上纸条放飞。
看着信鸽飞远,越开彧勾勾手:“华佩。估计仪仗今天就会到,你悄悄出城,接应他们,吩咐冯捷,令我亲卫队分散进城控制岳阳城各府衙。一个官员都不要放走。”
“是。”
“主人,那我干什么?”琅嬛兴奋地问。
“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