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
见过君王派来的侍人后,爷爷匆忙离去,留给我们最后一个背影。那之后,国破家亡,火光冲天,哀号声漫山遍野。可我却感到欣喜。
为什么?
梁叔说要兴兵除暴秦,为国报仇,他喊得嗓子都嘶哑了。下面跟着嘶吼的楚国故吏也是,一个个都为复国大业热泪盈眶。可我却充耳不闻,只是握着那把刚刚刺穿郡守心窝,而后又砍杀了数十百人的剑,无法抑制地满心狂喜。
为什么?
梁叔让我学书,不成。学剑,亦不成。他问我到底想学什么,我说要学能敌过万人的本事。于是他开始教我兵法,我依旧没兴趣。
为什么?我到底要什么?
敌万人,也就是杀戮。我钟爱的,只是杀戮而已。
这点我一直都很清楚。
庄说,他是一把剑,无心的剑。
在这一点上我们的确是兄弟。不过我这把剑,却有着一颗嗜血的心。
当一把杀人的剑,就要发挥作用。自梁叔起兵以后,我一直追随左右,为他除掉所有障碍,自己也从中获得满足。剑戟刺上血肉之躯的酥麻感,无论怎样都不会腻。
然而满足却不能让人知足。
后来我屠了襄城,梁叔为此生了好大的气,说我让他大失人心,几坏他大事。我才知道,杀戮不是一件好事,而是罪孽。
自那以后我连满足都失去了,开始感到痛苦。如果杀戮是一种错误,我的存在又算什么?
给出答案的人,成为了第一个让我手下留情的人。
还记得那日我怒气冲冲地跑去找他,因为他居然胆敢破坏梁叔的称王计划,还让我们去拥护一个牧羊人为楚怀王。这种碍眼的人,一定要杀。
找到他的时候,他正盘坐在山崖边一棵倒折的枯木上,坐得太靠边了,好像稍不小心就会掉下去。除了花白的长须随风而动,这老者静得仿佛一座石雕。
我没说话,提起佩剑,朝他走去。
“你要杀我。”他说话时也不动,就像这话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一样。
“你说对了。”剑唰的一声出了鞘。
“你喜欢杀人?”他转过身来面向我,枯槁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全然没有对死亡的畏惧。
第一次有人这么问我。我内心刺痛了一下,反感之情顿生,反问他道:“会有人喜欢杀人吗?”
“一般人不会。”老人微笑道,“可总有人会。”
我持剑的手顿在了半空中。总有人会是什么意思?
“这个世道坏掉了,就像腐肉一样,无药可救。必须用最利的剑把它割掉才行。虽然痛,却也别无他法。”说话时,他还用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夕阳的余晖从他背后照来,刺得我睁不开眼,只能任由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回荡。“我需要一把剑,善于杀人的剑。”
你要一把剑?我这把剑?
“你不怕吗?”我用剑尖抵着他的额头,“我杀人,从来不会考虑情面和后果。”
“无妨,这些我会帮你考虑。作为你的剑鞘……”随着夕阳最后一丝光晕消失在天际,整个山峦在一瞬间黑了下来。面前的老人化成一个漆黑的剪影,只有牙齿闪着森冷的白光。
“我会让你的剑,只杀该杀的人。你只需享受杀戮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