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永乐巷,灯火璀璨,人声鼎沸。花楼舞池之上,莺歌燕舞萦绕于红柱间,各色乐器奏着嘈杂的声乐,和着歌唱的有娇滴滴的可怜人儿,也有酩酊大醉的粗糙大汉。各路人等都留恋于这温柔乡,并非毫无道理。忘却家室,忘却过去,忘却烦恼,天差地别的人来到这里后都变得相同,只需安享片刻欢娱,再无旁他可忧。
偶尔,我也想来这么一次啊。
“君侯在想什么呢?”对面的齐国质子刘章敲了敲桌子,问我道。
我将隔间的窗户打得更开了一些:“兵力。我在想我们的兵力果然还是不够。南北军都在吕氏手里,只凭你哥哥齐王的兵马,还不足以相抗。”
“所以君侯才让我同镇守潼关的颍阴侯灌婴结交,不是吗?”
“灌婴做事一向谨小慎微,不给他展示一下我们的实力,他不会轻易帮忙。毕竟,这可是要担上身败名裂的风险,不是人人都有你那么大的觉悟。”
刘章攥紧了拳头,恨声道:“我绝对……要将那些姓吕的统统杀死!我在关中忍耐了这么多年,给那女人作龟儿子,就是为了报父王的仇。”
我淡淡一笑,安抚他道:“你父亲没有白白殒命。他当初交给孝惠帝的虎符,可是起到了关键作用。”正是因为我出示了虎符,刘章才肯与我坦诚相见。当然,若非整理孝惠遗物的侍从恰巧是我的人,我也不会拿到这枚虎符。不过,这些细枝末节他就没必要知道了。
刘章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的确,在君侯拿出虎符之前,我还以为你是和他们一伙的恶人呢。”
我一听便笑了,不禁问道:“恶人?朱虚侯认为什么样的算是恶人呢?”
“咦?当然是……”
“杀死齐王的,便是恶人;像孝惠帝那样悲天悯人的,便是善人。你是这样认为的?”我扶着头,俯看楼下沉迷于声色犬马的芸芸众生,“这想法太天真了。”
刘章阴沉着脸嘟囔道:“无论怎样,父王没有做错什么,他不该死。”
我面向他,身体前倾:“那什么样的人是该死的?致使该死的人做出该死的事,其中原因,就是本该存在的吗?”
他下唇抖了抖,犹豫了许久才咬牙道:“你的话我听不懂……但善恶我是懂的。我相信每个得知真相的人,都能明白哪边才是对的。做坏事的人,就该血债血偿。”
微微一愣,注意到年轻人眼中执拗的火光,我才惊觉自己这回话有点说多了。想要认清事实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遑论是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时间会掩盖住一切,唯一能决定善恶的,并非真相,而是那个获胜的人。
所以,我才想要获胜。
“算了……现在谈这些也没多大意义。”我慢悠悠地坐回原处,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回到刚才兵力的话题,你有什么想法吗?”
刘章沉吟片刻,答道:“这……除了灌婴,我也想不到其他值得拉拢的人了。当年跟着高祖皇帝打天下的老人基本上都不在了,新起的一辈又大多是那女人一手培养起来的。”
我轻声道:“还有一人。”
他当即坐直:“谁?”
“绛侯周勃。”
听我这样一说,刘章脸上的期待之情全然退去,悻悻然道:“君侯别开玩笑了。且不说你与他速来不合,绛侯亦是没有兵权的人啊。”
的确,从高祖时期开始,对上头说我坏话的名单里,每每都有这位高祖老乡的名字。我和他一向没有私交,连见面打招呼都是不冷不热。如果有一个专门靠反对我过活的组织,这家伙一定是首脑人物。但就是这样的人,才有合作的必要。我眯起眼,意味深长地勾起嘴角:“只要有他的支持,兵权得来并非难事。有些我做不了的事,只有他能做。”
刘章还想问些什么,却见我望向下面的目光忽地一凛,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他怎么会在这里?”我侧过身,将窗子掩上一半,指给刘章看。
只见一个面色苍白的男子正被众俳优迎进来,神色间满是尴尬,左顾右盼地搜寻着什么。
是辟阳侯审食其。
刘章只看了一眼,就一脸为难地退到窗后,吐了吐舌头道:“可能……是因为我告诉他你常来这里……”
闻言,我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是疯了还是傻了?你告诉谁不好,偏偏要告诉他?你难道不知道他是谁的人?”
刘章干笑了两声,结结巴巴道:“他……他问我你平时去哪里取乐,我一顺口就说出来了。这里一向是风月圣地,是……很正常的吧?”
我惆怅地扶额苦叹,这一代的年轻人,真是一个靠谱的都没有。
刘章自知理亏,赶紧转移话题:“审食其对那女人一向死心塌地,特意跑来,只怕是接了命令来寻你吧?只是为何不在朝上,不去你府里,偏偏来这里拜会?”
我细细打量着那人的身影,就见他身边一个侍从也没带,搜寻了半天也不见我,满脸的失望。真是一个浅显易懂的家伙啊。
我若有所思地低喃道:“高祖故臣……说来他也是。”
刘章别的优点没有,耳朵倒是挺尖,听我这么一说,当即呆了:“君……君侯……你莫非……”
我靠在窗边,带着发现有趣事物的美好心情,笑得狡黠:“你去,带他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