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的大雪终于停了。
近来几天天气格外得好,甚至偶尔能听到鸟叫声了,但我的心情却仍是阴霾重重。将窗户敞开后,回到榻上心不在焉地做着针黹。恒儿在案边听着府中老儒讲学,眼睛困得眯成了缝,几乎要睡着了。
“夫人。在下觉得,还是把窗子关上吧,外边的鸟儿会吵到代王学习。”老儒礼貌地向我提着建议。
“啊——烦死了!听不下去了!我要去找老师!”恒儿终于忍无可忍地爆发出来。
老儒依旧很礼貌:“启禀代王,在下正是您的老师。”
“你才不是我的老师!”恒儿气得鼓起了腮帮子,跑到我面前撒娇道,“阿娘,我不要这个老先生。让我去找老师,好不好?”
我有些尴尬地朝老儒士笑了笑,却不知该怎么回应恒儿的期待。
距离我们上次去看蒯彻,已经过去一周了。最近,他的发作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凶险,因此禁止我们再去看他。
并非是我不如恒儿那般担心他,只是实在想不出解救他的办法,所以只能任由他痛苦,任由他挣扎。未来可能发生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黑夜中,躺在榻上睁着眼,久久不能入睡。他此时,还在痛苦着吗?
我对蒯彻抱有怎样的感情?我不清楚。是好奇、是怜悯、是惺惺相惜?还是两个被乱世遗忘的人之间简简单单的相濡以沫?我从来都不清楚。
只是,多年前的荥阳城下,当我怀着巨大的恐惧将内心深处的想法喊出时,他是第一个为我动容,承认我的人。重逢后,每每见他痛苦,我也会跟着痛苦。我只是无法弃他于不顾,只是……
笃笃……轻轻地,敲击窗棂的声音打断了我混乱的思绪。起身望去,坐在窗前背对月光的,是他漆黑的影子。
“蒯彻?你怎么会来这里?”我在惊讶之余又有一丝惊喜。
他错开了眼珠,故意不去看我:“我要离开了,和你道个别。恒儿我就不去见了,你帮我和他说一声。这卷书还请你交给他,里面是一些和军谋权变有关的内容,应该会对他有用,以后都要靠他自己了。”
我从他手中接过那卷他自己刻的竹简,上书两个刀刻小字:「隽永」。
不知为何,看着这两个字,一滴泪水顺着脸颊划落。
“你……”他吃了一惊,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擦开逃逸而出的泪水,轻声问他道:“离开之后,你打算去哪?”
“我要去关中毁掉九鼎。我自己种下的灾祸,必须自己了结。”
“嗯,我明白了。”我轻轻笑着,“我会和恒儿解释。”停顿了一下,我又道:“恒儿他,会想念你的。”
“嗯。”
“那,再见。”
他长久地凝视着我,嘴角紧绷,赤红色的头发被风吹得披散在脸上,遮住了细长深邃的眼睛:“我错了,其实你不像她。”
“哦?”
“她没有你坚强。”
就在我发愣的间歇,那妖早已从窗上翻出,消失在一片漆黑夜色之中。
“浩劫平定之后再见。”他最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