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子房在齐地安顿下来了,我们三人一同度过了几年安生日子。
期间阿芷来看过我一次。我知她除了想见我,还想见子房。
那一面很是稀松平常。子房自然是半分也想不起来,只当她是一个友善的妇人而已,应对得礼貌而生分。子房离开后,阿芷目送他离开的背影,问我道:“阿耶,你觉得他是不是当年那个人?”
“我不知道。”
“他是。”阿芷瞳孔里反射着月光,“我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清清楚楚。”
我又何尝不清楚呢?
“王不许我和他见面,他还在忌讳当年的事。”阿芷吐了吐舌头。如今她的身份已是王后邑姜,国母风度受万人敬仰,但和我独处时,立刻就变回了当年的阿芷丫头。
“他见过你当年得知伯邑考死讯时,哭得有多伤心。”
“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阿芷面向窗外,任晚风吹乱她一头梳得整整齐齐的秀发,“虽然,我当年真的很喜欢他。”
“如今呢?”
“如今?”她掩嘴笑道,“如今他只是个孩子啊,而我早已是个老太婆了。”
阿芷回京后,再没回来过。
又过了一年。好景不长,镐京传来消息,王病薨,谥号武王。
自那以后,就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接连不断的灾祸。各地相继动乱,甚至连身为王室的管叔度、蔡叔鲜,也在殷地发起叛乱。叔旦忙于四处征伐,我也无法再清闲下去,派子彻入殷协助叔旦讨伐管、蔡,自己召集齐地全军,威慑四方。
子房思念叔旦,我便派他和子彻同去,顺便亲临战场学习兵法。这场战乱历经数年才得以平息,想不到却只是一切的开始。
以白虎之势威震四方,身居主掌朝堂的高位,如今又有了平定管蔡之乱的战功,在他人眼中,叔旦早已不是昔年那个值得倚靠的辅国之才,而是最大的祸端,随时可能夺取年幼君主王位的祸端。甚至连和他最亲近、脾气最好的叔奭,都不得不放下花锄,写书指责他的独揽大权。见他毫不悔改,甚至当场与他撕破了脸。
而这个祸端,却不顾明哲保身,不顾亲兄弟的指责,将全部精力都放在与我的争执上。
四象会带来灾祸,他坚持认为。
我自然不信,告诫他不要危言耸听。若不是凭借四象,怎会有周朝的太平天下?那时的我,满心都是对他质疑四象的愤怒,无暇顾及其他。
朝堂形势就在一片争执中逐渐走向崩溃。最终,逼得叔旦不得不辞官退隐。
若不是尚且年幼的王发现了叔旦深藏的那一封祈求以己命换武王命的祷书,当众宣称周公绝无反心,不顾众人反对下令将其接回的话,也许周朝会更早一步走向没落。
这算是违抗天道吗?很想问问箕子。
收到成王之令时,一向冷静的叔旦哭倒在地,宣誓宁死也不负新王之恩。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之前对他的敌意,是有多么的刻薄。
这不是战争的动乱,而是来自人心的动乱,相比之下后者更加防不胜防,令人心悸。
莫非,真是四象带来的恶果吗?
回到朝堂后,叔旦再次向我提出封印四象之事。这回叔奭也觉察到了什么,毅然站在他那一边。我虽仍不支持,却也没有反对。只提出最后一个要求:让我用玄武算最后一卦。
最后一卦,千年之后,有一劫难。那将是以往战乱无法比拟的最悲惨的劫难,百年之间,生灵涂炭,万物衰竭,无数人死去,剩下的人仍在自相残杀。
河上老儿说,劫难,无法逃避。
我不甘心,也不愿相信。
和叔旦商量过后,他终于同意让步。由吴王周章封印四象的同时,授命于一值得信任的妖灵,允许其在千年之后,解封四象,将它们交予新的持有者,拯救世道于危难间。
这便是,我们最后能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