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齐国的一路上,他骑着小马跟在我的后面,百无聊赖地望着前方。既不留恋,也不期待。
我带他离开到底是对是错,是拉了他一把还是推了他一下呢?这些我都无法保证。他大部分的笑都了无生气,他还在悬崖边,而我却只能在旁边看着。看着他随时可能松手,跌落崖底。
松手那一日,是我们回到齐地的一个月后。那天,百里外某个村落的村长找到我,告诉我距离他们村子不远的山洞里有一群作恶的盗贼,平日以劫掠伤人为乐,特来请求我的帮助。村长诉说时,子房正好在旁边,结果当天下午就不见了踪影,打探得知他果然往贼洞方向去了。我意识到大事不妙,带着子彻就往那贼洞赶。到距离贼洞大约十里的地方,扑面而来一股浓烈绯色妖气,连附近的土地都被那片妖气熏得寸草不生。
子彻拦住了我,道:“老师不要再往前走了,之后交给我来。”
我警惕道:“你打算怎么做?”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这妖气不正常,他已经接近成魔了。”
虽然没有巫的血统,但我修习巫术多年,洞里发生了什么,我再清楚不过。一阵头晕袭来,我扶住了马背,道:“子彻,要把师弟带回来。”我没有说要把他「活着」带回来。
子彻点了点头,现出周身火光,飞速朝洞内掠去。
成魔,是妖灵的末路。正是因为有不少妖灵都会走上这条路,人类才惧怕他们。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那孩子成魔。
子彻是我去吴国的路上遇到的。当年他面对的情况,换做是任何有哪怕一丝一毫弱点的妖灵,都必定成魔,可是他没有。我心生好奇,于是和他做了约定,收他入门下。我早该想到,最终能救张良的,不是我,而是他。
那天一直等到半夜,妖气才渐渐消散。到了次日天明,子彻背着子房走了回来,两人均是满身鲜血,子房趴在师兄的背上,安心地熟睡着。
自那以后,子房就是一直粘着子彻,无论他到哪都会跟着。这可害最不善于与人相处的子彻头疼坏了,时常找我抱怨哭诉,要我把子房逐回镐京。我哈哈笑着,不作答复。知他只是发泄下心中怨气,并非真想把子房赶出去。子房从贼洞回来后一连昏迷了好几日,那期间,子彻每天都在房门口忧心忡忡地徘徊。
洞里发生了什么,我问过子彻,却被他含糊带过。再问,他也只是说:“你们从他身上看到的那个影子,是个精明人吧?怎么我却只能看到一个笨蛋小鬼,笨到连自己的命都不想要。”
我恍然大悟,从此不再多问。
张良醒来后的那天夜里,来溪边找到我,终于将一直以来的疑虑问出了口。
“即使鞋已经被我弄得破烂不堪,您依然让我替您穿上。意思是说……即使像我这样无用而残破的妖灵,也可以得到重视吗?”
我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从腰间取下一块晶莹玉佩,低念咒语,随便施了个障眼法,那玉佩就变成了当时的破鞋,过了片刻,又自行变回玉佩。
“鞋只是表象。那时的你,能看到的只有破鞋,看到它被淋湿、刺穿。却不知道,它的真身是玉佩,既不会被淋湿,也不会被刺伤。”
子房恍惚了一瞬,随后面向我,长揖到地,不顾草叶上的露水沾湿满身。
“弟子,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