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的尖叫声划破凝固住的空气。
我浑身一震,几乎将玉佩掉到地上。碎玉从我手中夺回玉佩,二话不说奔向内殿,我也紧随其后冲了进去。一脚踏过门槛,我的视线立刻牢牢钉死在距离辟疆不到一丈远的灰白长毛野兽身上,右手颤抖着握住了剑柄。
灰狼躬身欲扑,而比它更快一步的碎玉已经出手。木块旋转着砸在狼的后背上,那狼吃痛,嚎叫一声反身向碎玉扑将过来,一口咬住她的胳膊。我早已拔剑出鞘,旋身跃到狼的侧面,毫不留情地直刺过去。待到鲜血溅了满脸,我才意识到刚刚的情况有多凶险,浑身冷汗直冒。面前这只躺倒的巨兽站起来甚至比我都高,以我那点拙劣的剑技,稍有不慎我们三个就有可能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
辟疆的瞳孔收缩,嘴唇发抖,显然是吓过头了,过了好久才哭出了声。我安慰性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却发现自己沾血的手也在颤抖。
最终是碎玉的呼痛声让我找回了吓飞的那部分魂魄。灰狼的那一口没咬实,但伤口依旧不浅。她已熟练地从衣服上撕下布条缠住胳膊,暂且止住了血。而后抱住胳膊坐到地上,额头上都是细汗。
我拉上辟疆来到碎玉身边,关切道:“你稍稍忍耐一下,我这就带你去镇上的医馆。”
碎玉嗔道:“白痴啊!大晚上一身血腥味在野外跑,不是找死是什么?”见我没了主意,她朝地上的死狼努了努嘴,勉强从嘴角挤出一丝笑意,“送上门的美味,怎么能浪费?我暂时动不了,你帮我把那家伙做成香喷喷的烤肉吧。我吃饱了就没事了。”
我点头答应,之后任凭她使唤,先是堵住被狼冲破的窗户和入口的门,然后一步步给狼放血、剥皮、掏内脏、把狼肉切成块、穿在剑上用火烤……碎玉抱着辟疆坐在一旁,看我忙东忙西,直到肉的香味扩散开来,她的胳膊似乎真的没那么疼了,开心地笑了起来。
“肉好少,而且太硬了。”她单手接过我递给她的一块烤好的大腿肉,抱怨的同时还像饿狼似的拼命往嘴里塞肉,“一定束里米咯吱咯吱……”
搞不清楚她在说什么……我替辟疆把肉撕碎,自己随便捡了一块丢进嘴里。要是有盐就好了。“你不怕这味道把其他野兽引来吗?”我问她道。
她白了我一眼:“随意啦,咕……吃饱再说。”我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
之后碎玉就不理我了,专心吃她的肉。吃到差不多了,才长舒一口气,揉揉肚子靠坐墙边,仰头望着房梁。午夜已过,周围除了虫鸣外只有柴火燃烧的啪啪声。碎玉闭上眼,很久都没有言语。在我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她却慢慢说起话来:“……我从来没在这里遇到过狼呢。”
我哀叹道:“是这样吗?看来是我们运气太差了。”
“大概是最近的干旱闹得,山上没了吃食,狼就跑下山来了。”
“这里也在闹干旱吗?”
“现在哪里不闹干旱啊……只不过这边河多,大家还过得下去。再过两年……”
再过两年……这里又会变成什么样呢?我想到白天那些将大地染成金色的稻麦。“不会的,这里不会变。”我对她说。
“你没听人们说吗?”
“说什么?”
“说是诸侯连年混战,轻视周王室,惹怒了上苍,神仙便派秦皇下界惩罚人类。可是我们却不接受这个惩罚,害秦王朝灭亡了,于是上天发怒了。”她张开眼,语气阴森,“所以人类要灭亡了。”
我扫了一眼旁边熟睡的辟疆,干笑两声道:“那些整天装神弄鬼的神婆说的话你也信?”
“可是大家都这样说……中原过来的人说他们那里的人战死了大半。今年因为干旱还在死人……很快就会轮到我们。”
“我说了不会的。”我打了个哈欠。
“你怎么知道不会?”碎玉瞪着眼睛,被我满不在乎的语调激恼了,“娇生惯养的富家少爷怎么懂得我们受的苦?”
“我才不是什么富家少爷。”我愤愤道,“我就是知道,有人会拯救这个世道。你们都会没事的。”若不是义父不让我和别人乱说,我此刻一定会揪住她的衣襟,告诉她我这次到鄱阳就是去寻求解决办法的。等我找到了义父让我找的东西,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想不到你这么大的人了,还如此孩子气。”她哼了一声。
“你个子这么小,说的话却像乡野老太婆一样。”我回讽道。
我们没有继续说话,没过一会碎玉真的睡着了。睡着的她眉头紧蹙,因为胳膊的疼痛睡得很不踏实,嘴中不住地哼哼。我的眼皮也开始打架,迷糊间想听她说了什么,又听不清,直到周围的夜景化为一片闪着光斑的黑幕,再无声响。
再次睁开眼睛时,天已大亮。辟疆还在睡,碎玉却不见了踪影。我出门转了一下,正见她从林子里出来,手中提着一只瘦了吧唧的兔子,一脸喜色,向我展示她的成果:“今天运气真好,一出门就找到了好东西!”
“你的胳膊……”
她朝我眨了眨眼睛:“抓这个小东西,姑娘我单手就够了,厉害吧!”
确实很厉害,这惊人的恢复力。我打量着她已经拆下布条,结了血块的胳膊。“放了它吧。我们今天就能到县里,找医师帮你上药后,随你吃什么。”
“呦,还说不是富家少爷。”碎玉放开了手中的野兔,眼睛笑成了缝,“我要吃最好的,你可不许赖。”
我拍了拍胸脯:“小爷说话一向算数。”
余汗县位于鄱阳县西,距离我们的目的地不到一天的路程。我们带碎玉去医馆敷了药(医师看到碎玉一身破烂时差点把我们扫地出门,好在我眼疾手快掏出一把荚钱),在县里最好的客栈订了两个房间,饱餐了一顿后,各自回房歇息。晚上碎玉叫了热水洗澡换药,然后大概是一个人太过无聊,跑到我们房里来。她进来时我差点没认出来——洗去一身泥泞,穿上干净衣服后,黑丫头像换了一个人:长发顺直,五官精致,小麦色的皮肤还滴着水,唯独不变的是那双杏眼依旧闪着亮晶晶的光。我的脸微微发烫,一个恍神间她已拐走了辟疆。等我反应过来,锤着门大叫“还我弟弟”时,一切为时已晚。那一晚我只好孤独地在自己房里生闷气。
孔老圣人说的是啊,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如今「女子」和「小人」联合到一块去,简直是超级难养。
第二天天刚亮,我便被窗外远远传来的马蹄声和呵斥声吵醒。正抱怨时,房门被擂响。我揉着眼睛开了门,还没来得及看清是谁,就被一把抓住。
“怎么了怎么了?!”我吓了一跳。难道是辟疆又被狼袭击了?
“看热闹啊!”碎玉兴奋地叫道,一直拉着我跑下楼,带上在大门口东张西望的辟疆,挤进了道路两旁围观的人群中。
我打了个哈欠随口问道:“有谁要来吗?”
“听说番君前时病薨,淮南王护送新任长沙王要路经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