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膳已经凉了,让苹儿知道我没有吃完她做的早膳,一定会更加生气。但我此时却一点胃口都没有。昨日张良离开后,也许是由于与妖气接触过久,我昏倒在湖边,再次醒来时已被严叔送回了府。严叔说,发现我时,灵销剑就放在我身边。
有意无意地向怀里一摸,令牌还在,青铜的触感依旧,却不像一般青铜那样寒冷,甚至还带有一丝温热。
朱雀。
若是指四象之一,就意味着除我之外还有三人?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拯救苍生?那无非是觊觎权利的人空喊的口号罢了。没人有这个能力,也没人知道该怎么做。没人能保证,自己现在认为对的事情,对天下来讲就真正是对的。
我唯一坚信对的事,就是管好我足下的这一小片土地,在这一场战争里,让这里的百姓能不受侵害。所以我一直没打算支持中原战局中的任何一方。我只会带着百越人众冷眼旁观,即使他们会像古时乱世一般,打上数十年、上百年……
但如果真的有人知道怎么结束这场战争呢?我又该怎么办?
感受着令牌的棱角镶进掌心的刺痛感,我无法给出能让自己满意的答案。无意间瞟了一眼门外,却发现苹儿不知从何时起就站在那里。
看了一眼只动了几口的饭,愧疚之情渐起。苹儿进我府的那年才十三岁,如今算来已过了一十四年。从当初蛮横的小丫头,到现在大气得体的王府夫人,到底是何时发生的改变?即使已经为我生过四个孩子,她那份少女时期的美好依旧神奇地保留了下来。
我起身,将她搂入怀中。她没有反抗。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待了一阵,直到她在我胸前轻轻推了一下,我才松手。
虽然夫妻多年,但突然间被我抱住,还是难免有些羞涩。苹儿侧过脸去,捋了捋遮住眼睛的发丝。
“芮。严叔说,有个人一直在府门前徘徊。说要找你,却不肯进来。”
“好,我去看看。”
“芮。”
我回过头去,随风摇曳的柳条下,那女子仿佛是一幅画。
“我可以……永远相信你吧?”
一时间没太理解她的话。我答了句“那是自然”,她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是了,无论那妖的方法是什么,要拯救什么。我要的,都只是保住这些相信着我的笑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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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门外的妖对望一眼,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张良对我绽开了一个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而我却无动于衷。
“你的身体还好吧?都怪我,一心只想着将番君拉拢过来,却忘了巫对精气的抵御能力比常人低,实在对不住。”他诚恳地道了歉,见我不理睬,转身便要离开。
“慢着!”老实说他的出现让我松了一口气,若他就这样不见了踪影,我还真不知道该拿我满肚子的疑问怎么办。
他回头,换回了那恶作剧般的笑容:“怎么?要请我去屋里谈吗?”
请他去屋里谈就要先撤掉门口的符阵,他是这个意思。不过我对他还不够信任,于是指了指街口,道:“西边有一家客栈的雅座很清静,我们去那里谈。”
他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似乎认为我的谨慎很可笑,却也没有反对,跟了上来。
悦来客栈不是整个邾县最好的客栈,但若论典雅,绝对是数一数二。更关键的是客栈老板我熟悉,口风绝对严。无论生意怎样红火,他都会为我留一间雅间,以方便我随时可以和一些不能带去府里的外来客攀谈。
张良一进入隔间就开了结界,虽然我已经告诉过他不必如此。这让我意识到他也不像看起来那样散漫随性,对此事的顾虑也稍减了几分。
一切准备停当,我将令牌放到了桌上:“我们今天可以好好谈谈了吧?”
“嗯。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先拜托你一件事——帮我在邾县找个僻静点的屋子,我要呆一段时间。”
“你要留下?我本以为你最紧要的,应该是解救韩王成才对。”
他摇了摇头。“范增已识破我的身份,我靠近不了彭城。能为韩成做的我都做了,活不活得下去还要看他自己。”
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我听出了不对头。“你都做了什么?”
“没什么。”他咧嘴一笑,“只是劳烦郑昌帮我送了封书信给霸王,说田荣和彭越要联合赵国一起反了,还说汉王只为收复关中而战,会依照约定不敢向东出兵。这样正好为霸王提供了北向攻齐的借口,让他无心对付韩成,即使有心,也无法再以我助汉为由怪罪于他。”
我放在桌案下的手不自禁握紧了拳头。所以,他居然为了救一个已废的韩王成,拿整整三个国家的人当挡箭牌?如此决绝的手法,会是一个声称要拯救天下苍生的人该使用的吗?
见我不悦,张良也不再说什么,拿起酒壶为自己斟上半杯,又倒了半杯清水进去,自饮自酌起来。
“为何要为韩王成做到这种地步?很少有妖会依附于某个国家,更不会为某个国家如此费尽心机。”
“的确,妖不会为国家而战斗,但妖却会为了人——韩成也是我选中的人。”将杯中的酒又一次饮尽后,张良带着回味的表情对我说,“你的选择一向明智,这里的酒不错。”随后又将我俩的酒杯分别斟满。
我执起酒杯,放于唇边却迟迟未饮。我琢磨不透他话中到底有几重意思。
不理会我的警戒,他自顾自地继续说着:“不过,虽然我已尽力而为,但项羽此人无法用常理估量。韩成虽贤,性子却过于刚烈,这点让我尤其担心。这样的人在治世会是明君,乱世却不一定能长久。我这几日留在这里就是为了观察项羽的动静。如果韩成被放,我便回去帮他,若他不幸遇难,就要抓紧找能取缔他的……”
我突然将喝到一半的酒放下,酒杯撞击桌子的声音把我俩都惊了一下。
“韩成可以被取缔,也就是说这令牌的持有者不是绝对的了?”
似乎没想到我会在这里发难,张良愣愣地看了我好一阵,然后眯起了因为酒意而泛着水光的眼睛。
“在四象阵聚齐之前可以换人,聚齐后失去一方便会天下大乱。你要放弃?”
“我可以放弃。”我带着威胁的语气强调了这一点。
他一脸严肃地摇了摇头:“你不能放弃。我说过你是唯一配得上朱雀令牌的人。如果你放弃了,那简直比失去十个韩成还要糟糕。”
我人生中第一次得人抬举还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很明显,这是要利用别人的前奏。
“我不明白,你为何偏生要选择我?如果我是你,我肯定会选择现在最有权势的项羽,这样平定天下就会省去很多时日。”正好你们两个做事一样狠,一定会很投机。我省去了后半句话。
听我提到项羽,他显得很失望:“项羽不行。鸿门宴时,我故意安排他的叔父项伯迷惑于他。他若肯排除外界影响,采纳范增的谏言斩杀刘邦,我兴许会将他列入考虑。但他没有。这种用人唯亲,连对天下第一谋士范增都不能绝对信任,仅凭一时心情妄下决断的人,太难掌控了。”
“那你,或你们,选择四个好掌控的人,到底是要谋划什么?不要和我说拯救苍生这种场面话。我问的是你们具体要做什么,要我们做什么!”说着说着我有些激动,不自觉间竟站了起来。这妖一直用那些看似高尚的说辞掩饰着什么,妄想让我像傻瓜一样任他摆布,可没那么容易。
空气凝固了几秒,然后他仰头喝干了最后一杯酒。“你要我证明说的是真话?”
他抬眼看我,微醺的瞳孔显出隐隐的桃紫色。我一时语塞。他要证明?怎么证明?
见我不答话,张良也不再多说什么。撤了结界,背过身去走到门外,我紧随其后,暗自揣测他到底意欲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