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时二十四年。
往事如烟,即便当年再怎么不甘愿,已经作出的决定,就算如今发现错了,也无可更改。
屋顶,有两个很模糊的身影。
此时雨小了一些,但四周起了薄雾,瓦砾上长了青苔,比平常更滑了些。
齐上风双手硬拼接下罗依语一掌的情势下,又努力几番方才站稳,才不至于两人一起向下面摔去。
显然罗依语不会那么容易摔倒,但他最喜欢自作多情……
他被罗依语追赶至房顶,一直都处于下风,刚好能够接下她所出招式。
罗依语一掌比一掌好接下来。
他在等,等她毒发。
罗依语居于高处,朝齐上风一掌击出,看到他滑向屋顶边,她想马上过去给他最后一掌。
还未动身,她就发觉自己的气息越发紊乱。
罗依语没想到齐上风下的毒竟然如此厉害,此刻连调息都比平时困难许多。
她先前刚中毒时,便以封住两处穴道,现在为了防止毒走向全身,不得已又封住了自己的一处穴。
罗依语在齐上风站稳之前就调理好气息,还看准时机朝那边出手。
千钧一发,出现在罗依语眼前的不是齐上风的脸,而是聂樵发的后背,依语急着收手,无奈刚刚她赌上了九成的功力,袖中还暗藏着韶可人的匕首,为的就是一击解决杀了韶可人的人!
可谁也没有想到聂樵发会在这时候过来,尽管罗依语及时将手收回来了,可还是将聂樵发的后背划了一条大口子,血看得见往外冒,掺着雨水一起流落。
罗依语也被那道撤回来的力给反噬,她吐了一大口血,就要往下坠时,聂樵发转身扶住了她。
在他脸上好像完全看不到痛楚的样子,罗依语心中又怒又惊,还有一点点疑惑,心中不断的在说: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嘴张了合、合了开,却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聂樵发似乎看出了罗依语的疑问,忙解释道:“我看师傅您累了。”
说完后自己都不信,刚想笑罗依语就问他。
“你为什么不杀了他?”
罗依语不用去看就知道齐上风趁着刚刚的空隙,又逃走了。
是的,聂樵发放走了他,就那么白白的让他走了,不仅搞的他自己受了伤,也让她伤到了根本……
聂樵发想都没想就说了一句“我不杀聂家仇人以外的人。您不是知道吗。”
表情似他平常的听话模样,但眼神又是冷酷无情的。
罗依语呆呆的,看着聂樵发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在说什么?
不知是不是被伤得重了,她心头就只有这一句话。
她忘了刚刚说出那话的人是她——罗依语尽心尽力教导了六年的徒弟,他几乎全部的东西都是她教的。
回客栈的路上,罗依语被聂樵发搀扶着,距离实际上就那一小段,可是依语重伤,又加上两人心中都藏有事情,所以这段路他们走的极其困难。
仇人?聂家?他……是聂家的孩子!
雨渐渐停了,罗依语的脚步放慢一些,聂樵发以为她被反伤的太过严重,此刻连走路都虚弱不堪,便留意的更加仔细了些。
对啊!他是我从聂家带回来的。
罗依语的手中蓄力,步伐又慢了一些。
聂家是害了他的人……报仇……你要报仇……
罗依语脑中又出现这几个字。
刹那间,一掌未落,一掌已下。
倒下的是罗依语,她没有惊讶,她的心中出现的是许久没有过的放松。
聂樵发接住她,她看到他的眼中有泪。
应该是伤心了,罗依语这样想,若是真的,当初的仇……也算是报了吧。
“师傅。”聂樵发喊她。
罗依语垂下眼没有答应他。
“我以为我放下了……结果你还是要杀我。”聂樵发的声音中有一丝绝望,他哽咽两声,继续像个孩子一样无助的向罗依语发泄着,“自从聂家被灭门那日,你就找到我,将我带回橙门,收我为徒……”
罗依语无力地呼吸着,安静听着聂樵发的诉说。
“您教我许多,练功不是第一,记得自己的仇人才是首要的。”
“可你连我的仇家是谁都不告诉我。只让我自己去查。幸得入了橙门,在九生门想查什么还不是轻而易举!”
聂樵发将罗依语抱稳些,又说出自己最不愿意相信的一件事,“可是……每每查到您这儿,就什么都没有了……连韶姐姐也不知道,这不正是应了我心中的猜想吗?”
罗依语感觉到脸上滴了几滴什么东西,雨已停,是聂樵发在哭?
哭什么?罗依语自嘲般地笑了一下。
是因为她吗?仇人是她,所以难过?
所以她真的大仇已报?不枉她筹划多年……
可罗依语并不高兴,反而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你听他们说起过赵弦这个人吗……”罗依语的声音响起来。
恍然间,竟还如当时那般清亮……
陈时十四年,秋。
“听说了吗?赵弦大人来我们橙门了!”
“嗯!他们都在传呢!说是今天一大早来的。我们这功夫上不了雁云台,去看看他也好啊!”
罗依语在房中听到了两名弟子的谈话,他们的声音可不小,一点也不当这里是门主的住所而小声避讳。
还有黑门赵弦来这里,也没有人来向她禀告。
“哎……”罗依语长叹一声,果然不将她当回事。
她当初领着钟氻大人和师傅的密令,来此当门主。
谁能想到她当时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除了一身好功夫,其他的什么都不会。御人之术、处事之法,全然不懂,来的第一天就被门中几个资历深的门人给小瞧了。
已经过去了三年,罗依语还是想不出应对之法。
她狠狠地摇了两三下头,又深叹一口气。
算了!赵弦来了,还是出去见见他吧。
她看了看旁边不远处挂着的衣服,那是师傅送与她的。其他门主都还没有,她这算是得了一个便宜。
但是她不想穿,穿着也没人信,没意思,那衣服繁琐还累得慌!
罗依语来到比试的场地,她晓得橙门弟子特别重视雁云台比武,原本想着人多就不出来凑热闹的,现在赵弦来后,人变的更多了,她努力了好一会儿才挤进人群。
她找了很久都没找到,但赵弦发现了她,让随行侍者带着她来到了他的跟前。
“为什么来的时候没看见你,你可是门主。”
罗依语看着面前身着黛绿色衣衫的俊秀男子,慢慢低下了头。
她向来最喜欢赵弦,但同时也最怕他。
看起来温温柔柔的一个翩翩公子,问起话来的那个模样,又是正经严肃,倒是让人生了距离。
看到罗依语的表情,赵弦明了。
依语极度不自信,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自己又不会辩解、不去争、也不在意。但那怎么行,随即想了办法。
他收敛一些表情,那些严肃样子是平时处理事务时已经习惯了的。
他开口,声音如水滴石流进了罗依语心底。
“来啊,给他们看看,你是这里的主人。除了你谁也不行。”
听到这句话,罗依语开始动摇,可还是不敢。
赵弦又说:“说出你是这里的门主,这很难吗?依语。”
听到赵弦叫自己的名字,罗依语顿时想到自己小的时候,师傅对自己说的话。
“依语,你可以的,这不是很难。”
然后她就哭了,这一年过得算快的,但是过得很不快乐,无人倾诉、无地发泄,就连平日也要遭受些许弟子的冷眼。
尽管她不是特别在乎,可心里就是难受。
罗依语慢慢的擦干自己的眼泪,向赵弦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愿意上台去与他们比试。
她要证明自己有能力做这里的门主。
于是一袭白衣循身出了人群,那些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罗依语就已经站在了雁云台的中央。
她终于以门主的身份说出这句话,声音清脆透亮,即便她还有些稚嫩,但一身气势已浑然不同,一点都不会让人小瞧了她。
“我叫罗依语,是如今橙门之主。若是有不服的可以上台一比,倘若我输了,便立刻将门主之位让贤!”
台下有不屑的,心动的,也有真心想一比的。
一女子随即上台,抱拳而说“我是韶可人,近日才回到橙门,不知门主在场,勿怪!我真心求门主赐教!”
结果可想而知,罗依语完胜。
韶可人输了也不恼,朝罗依语拜一礼以谢她刚刚的点到为止。
韶可人离开台上后,又有一人上来,此人满脸写着“不服”,罗依语知道他是谁。
罗方——一个心比天傲之人,她在门中所受的一切全都拜他所赐。
罗依语心有不屑,但她如今是明面上的门主,门中弟子都已知晓,自然是不能再将那些情绪摆在脸上。
“哦,罗方,你要跟我比?”罗依语随意甩了甩衣袖,也说不上认同罗方的这一举动。
当时她一进门便与罗方打过一架,结果自然是他以惨败告终,而今他又来?莫非功力大涨!
但能赢她何其困难。不是罗依语自负,在九生门年轻一辈当中,能赢她的人只有赵弦和还未见过面的权佑。她就是因为功夫好才被钟氻叫来当门主的!
罗方听后点头,然后大声说道:“是!我来挑战你。你做门主,我不服!”
他说完,台下众人暗声一觑,好勇气,不知道这场比试会怎样?弟子们都很好奇。
连赵弦也有些好奇,他看着罗依语看那人的眼神,没有了先前的厌烦,反而是有了一点……欣赏和期待。
罗方还是惨败,他盘坐在台上,身形松松垮垮的,面上却是少有的开心。
罗依语走到他身前,伸手要拉他起来,嘴里说着“服不服!”
罗方抬头看依语,眼中有光,回答的却是意味深长,“服!服……”
比完后,罗依语找到赵弦,想感谢他。
“谢谢你,赵弦。你点醒了我。”罗依语在他的面前还是很自在的。
“不客气!”赵弦笑眼看着罗依语。
在与赵弦说了几句话后,忽然有一浅金色的身影从楼中飞出,场上的弟子都朝上方望去。
罗依语还未看清那人的模样,那人就说。
“有些真功夫,不愧为一门之主,真厉害呀!”
虽然是调戏的语气,但罗依语没看见的是那人难以辨测眼神。
她刚想问那人是谁,身旁的赵弦就开口告诉她,声音中带着笑:“他是权佑。”
罗依语看着那远去的背影想:那就是权佑啊,九生门未来的掌权人。
那时候的她就算有忧,但过得自在无虑,活的平淡喜然;是什么让她变成如今这般模样,依语在想,她到底想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