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陈帝云渊在去世前于明德殿将皇位传给他的侄儿陈国小公子临岚殿下。
明德殿中,帝云渊坐在龙椅之上俯视着下方的那人,他终于在他身上看到了青云王的影子,他笑着让他上来。
临岚放下手中那已经成了赤红色的剑,不顾身旁人的劝说,执意走到了云渊的身旁。
他蹲在云渊腿边朝他低头,就如他还是小时候那样,他喊着:“皇叔,我来了,不负您与青云王所望,我终于回来了!”
云渊笑得欣慰,他的手摸上临岚的头,告诉他:“我信了。从前青云指定你接任这皇位时,我就信了。”
“那皇叔为何还要与临岚相抗?若这皇位迟早会传位给我,为何我们两军还要大动干戈?”
云渊没有立刻回答临岚的问题,他的目光慢慢转向殿门,一瞬间他眼前出现了一个画面,青云王执枪登殿破了他爷爷设下了困局,让他爷爷颁布圣旨立她为摄政王,之后也力排众议让他们这些皇亲贵族和陈国百姓接受和倾服于她。
云渊闭眼前最后的声音一直在临岚耳边环绕,即使这个声音的气息已不充足,但临岚就是记了这句话许久。
云渊跟他说:“我信她,却不是特别相信你。这个皇位,我们给你的和你自己得到的怎么都不会一样,如今你来了,我才信你。”
三天后,不等云渊入皇陵,临岚便直接坐上了明德殿的龙椅。两个月后,乐都入了秋,临岚正式称帝,是为陈时一年。
陈时二年,兰夏青门中,赵青允怀中抱着小封蕊,她旁边的赵弦带着一个小男孩正在逗着封蕊。
见小男孩看得目不转睛,赵青允笑了笑,她对这个男孩儿说:“柏洄啊,姨娘生的小妹妹可不可爱呢?”
小男孩不说话只对赵青允微笑着点头,他身旁的赵弦见状立马将他挤到一边。
赵弦半抱着小封蕊,对赵青允说:“姑姑!阿蕊是我一个人的妹妹!”
“哦?”赵青允被赵弦霸道的行为给逗笑了,她问:“那柏洄是不是你一个人的弟弟呢!”
“不!”赵弦摇头认真道:“是师弟不是弟弟。”
“哎?”赵青允瞧着赵弦一本正经的脸,她憋着笑佯装怒意,“你现在主意多了,姑姑就管不了你了!”
赵弦被姑姑“吓”到,慌忙抱着赵青允撒娇:“我最喜欢姑姑了!”
赵青允不太满意的样子,问赵弦:“那妹妹呢?你不喜欢啊?”
赵弦连连点头道:“喜欢喜欢!”
“哦。”
赵青允这才满意了一点点,她的目光落在另一边已经从地上自己站了起来的小男孩,男孩不哭不闹,眼巴巴地看着他们这边,到底是钟氻这个大男人不会照顾孩子,赵青允眼底起了怜惜,她让赵弦去将男孩带过来。
等赵弦将男孩带过来后,赵青允又问:“阿弦,柏洄呢?你喜不喜欢柏洄呢?”
赵弦原是不情愿说喜欢他身边的这个小男孩的,可迫于姑姑“重压”的眼神,有些无奈,他连忙道了声“也喜欢”。
这下赵青允终于满意了,再不情愿也还是会喜欢柏洄这个师弟的。
赵弦之前不喜欢柏洄是有原因的。自现在的这位陈皇登帝之后,北漠之地的战乱终于停了。这个叫做“柏洄”的小男孩是钟氻两年前从战地捡回来的,柏洄当时不到一岁,战地亦逢大雪,钟氻见他无父无母甚是可怜,便将他带回了梅江,给他起了名字,叫“权佑”。而人小鬼大的赵弦见师傅对莫名出现的权佑好,他心中便吃了醋讨厌了权佑将他抱着躲了起来。
等赵青允找到他们的时候,一个孩子抱着另一个孩子在树下已经睡着了。赵青允叫醒赵弦问他为什么,赵弦只说害怕,说他害怕被权佑抢走师傅的爱,赵青允懂得赵弦心中的担忧,赵弦从小就知道自己没有爹娘,对他最好的是姑姑赵青允和师傅钟氻,他们弥补了他不曾拥有过的属于父母的爱,所以他不想失去他们之中任何一个。
赵青允摸摸他的头,让他看看他怀中抱着的权佑,“你看弟弟在你怀中睡得多么安稳,阿弦,权佑会是我们的家人,我们不能不要他。”
这时只有六岁的赵弦虽然讨厌权佑这个新来的小娃娃,但他不会放弃他的家人,所以慢慢接受了,他非要给权佑改个名字,说什么只有权佑叫他给起的名字,他才会当权佑是他的家人。
于是权佑才有了另一个名字:柏洄。
陈时六年,赵弦刚和师傅从宋国北瑶世家回来就听到了一个消息,黑门门生来报,赵青允被飓风堂弟子暗杀,此刻正在兰夏养伤,赵弦知道后便立刻赶去兰夏。
等他到兰夏后却发现赵青允在青门暗室里已经奄奄一息,他飞快跑到赵青允身旁将他姑姑从地上抱起。
看到赵弦,赵青允欣慰一笑,“阿弦......你回来了。”
赵弦将赵青允嘴角的血渍擦掉,他问道:“姑姑,我回来了,你感觉怎么样?”
赵青允笑得温柔,她以为能安慰到赵弦,而赵弦心中却慌张得很,经一两个呼吸,他强按下了他心中的不安与难受,可赵青允接着说的更让他难以掩藏心中的愤怒。
“阿弦,姑姑是中了姑姑自己研制的毒药。”
“那解药呢,姑姑?”
赵青允摇头,心中泛起苦楚,“没有解药,‘舍’毒是我及笄那年研制出来的,当时为了让父亲满意,所以没有将解药算在其中。”
“是谁下的毒?”
听到这话,赵青允紧紧抓着赵弦的手腕往他耳边靠过去,“阿弦,不要管是谁给我下的毒,那已经不重要了。你听姑姑说......九生门今后就不只是你师傅一个人的了,你要替姑姑照顾好阿蕊和柏洄......”
她眼中流出眼泪,“舍”毒毒发的滋味她从前还有过遗憾,以为她这一辈子都不会知晓,谁能知道她自认为是最好的朋友会给她这个机会呢......原来这个滋味并不好受。
察觉到赵青允的状态不对,赵弦急忙拉下他姑姑去看他,可是赵青允不让,她已经没时间了。
“你还要照顾好你自己,阿弦......除了你师傅和你自己......九生门中不要再相信任何人。”
赵青允总算将话说完,她有些庆幸,也有些不舍,她慢慢没了力气倒在赵弦肩上再也没有了声音。
“姑姑!姑姑......”
赵弦抱着赵青允失声痛哭,这时有个声音从暗室外面传进来。
“哥哥!柏洄!你们在哪里......”
听闻声音,赵弦立刻从痛苦中回过神来,他将赵青允轻轻放下,将悲痛的情绪抽去,等脸染上一抹笑意后才跑出暗室找到封蕊。
他拉起封蕊的手轻声地对她说:“阿蕊,哥哥带你去找柏洄。”
看到赵弦的封蕊的哭声即止,她忙带着笑点头,“好!”
陈时二十一年,冬,上潭白门。
紫乔和甘幸之的眼睛对上,很久之后,窗外天空泛白,甘幸之才忽然开口说话。
“对不起,紫乔。”
又过了一会儿,紫乔点了头,然后摇头。
她跟甘幸之说:“我永远不接受你的歉意。”
“对不起,紫乔。”甘幸之又说。
紫乔沉默了一瞬,然后似暴风起,她忽地将脸送到甘幸之的脸前方一寸。
她的声音疯狂了又冷静了,她说:“为什么不跟我说我母亲发现自己中毒和等待毒发的那一段呢?是怕我接受不了吗?你都说了这么多了,我还能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甘幸之闭上眼不看紫乔近在咫尺的脸,不忍地说道:“你都知道了......是我是我!还有什么?你偏要听到我说是我杀了青允吗?”
“哈哈......”紫乔一下子瘫坐地上,有了一瞬即逝的一蹶不振,她笑道:“是你们就是你们。非得说成是你自己,幸之师傅想为谁隐瞒啊?”
“紫乔......”甘幸之劝着,她一字不停息地说着,“紫乔!我不怕报应!更不怕报复......做了就做了,哪里有那么多悔不悔呢?都是我自己选的罢了。”
“哈哈......”紫乔还在笑,她凄然开口:“为什么那个时候是哥哥出来带我走的?我都那么害怕了......”她突然大吼,“为什么我都那样害怕了,我爹还是没有过来接我!他让我在原地等他,原来是等他去杀我娘的吗?我可听话了,我在那个地方等了好久......我等到什么了?等到我娘去世的消息,等到他连问都没问一句我娘的死因就跟他去了屋村。你替他隐瞒做什么,你以为我一点也记不得小时候发生的事了吗?”
“紫乔,对不起。”
紫乔还在自说自话,“对不起?你总说我母亲瞒着你,不告诉你她是宋国的灵昭公主,可天底下有不漏风的墙吗?你最后还不是知道了,你现在又瞒着我爹也和你们一起杀害我娘......可是幸之师傅啊!世上还有不会变的人心吗?或者说......有几人能坚持一成不变。世上同心者都不是全能做到最后同行,又何况心一开始就不在一处的呢......所以你也不必在我面前再说他们的感情有多好了。幸之师傅......我恨你。我也恨他......”
就算她的父亲已经不在人世了,她还是恨他。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了,紫乔就哭了那么久,直到她冷静了,直到她哭不出来,她起身,动作有些僵硬,等走到门口,她回头看着甘幸之,她的脸上一片死灰,可眼中的恨意却消去了。
紫乔的这个样子反而吓了甘幸之一跳,甘幸之慢慢起身,紧张时,嘴中漏出一句:“小乔......你还好吧!”
可紫乔在门那边杵着却回了甘幸之这样一句话,她说:“你今天既然会跟我说这些话,那也表示这些秘密慢慢的就不会是秘密了。幸之师傅你也不必担心我,也不必替我隐瞒我已经恢复记忆这件事了。”
“可是陛下那里?”甘幸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心中更紧张了。
她的这个模样倒是将紫乔逗笑,紫乔打趣道:“原来幸之师傅也是会害怕的啊!”
“肯定会怕的啊!”甘幸之笑得无奈。
从前的她,若她不想,谁也不能叫她去做她不乐意做的事,如今的她,不得抗旨,变成了连她自己都讨厌的样子。
“幸之师傅,我猜你应当很想诺年姐姐了吧?”
甘幸之慌忙朝紫乔那里走过去的脚步在听到这句话后也停了下来。
她有点期待也有点莫名地看向紫乔。
“我送你去大阴山看看吧!”
紫乔的话说完就离开了。房间中便只留甘幸之一个人在门口站着,她的眼泪流下来,这泪水不像悔恨,更像久等后的开心。
她望着紫乔离开的方向,深深道了声:“谢谢!”
她是身不由己......可也努力过了,最后还是对不起青允和紫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