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三滴眼泪
巴却城的邦主说赤西上师在城西面的古玛山上,但要找到他并不容易。云卓答谢后离开城堡,直接向古玛山的方向走去。
不容易又如何,这2年近似流浪的生活让云卓领略到漫无目的的活着才是最不容易的事,只要有目标,生活就会继续,生命就会继续。
云卓没有去和泥婆罗族人告别,她当黛拉,就是要找回云卓,如今有了方向,她当然不会再理会他们。人生是残忍的,冷漠无情使人单纯,也令人容易存活下去。她的身心永远处在一种巨大的痛苦中,但苦难的日子及泥婆罗族人乐天的哲学,让她学会带上许多面具。粗糙的现在和精致的过往,如白天及黑夜的淬炼,造成她极端的矛盾与复杂的个性。
沿着喜马拉雅山麓行走,美丽的景色让云卓悲伤的心有了暂时的欢乐。已经是秋天了,所有繁华落尽,许多山谷就像穿上了一件桔色的美丽衣裳,每一个角落都拥有令人着迷的、美丽的惊喜……
洛洛也欢快起来,不时嘶吼几声,成群的红鹿立即就会四散奔逃。云卓拍了拍它的大脑袋,洛洛安静下来,继续前行。
傍晚了,云卓来到达尔湖畔,水乡悠闲的环境,瞬即把一路的饥饿与疲惫一扫而空。湖面的雾气很浓,在一片暗蓝色朦胧中,一艘小船缓缓到了岸边,船上挂着的酥油灯传递出一丝暖意。
云卓唤了船家,走了进去,要去古玛山最近的路就是渡过这湖。这晚,云卓将在这船上过夜了。简单地吃了随身带着的青稞馍馍,云卓靠着桅杆,望着幽暗的湖面,也许是风吹的船有些微微的摇晃,就像身在摇篮中,云卓想起了儿时的甜美,感觉身心很放松,还能听到水中鱼儿的蹦跳声,清新宁静,自如惬意。
已近冬天,寒气让云卓围着毯子,还是一直打哆嗦,洛洛把温暖的身体靠过来,云卓对它展露了一个微笑。洛洛有些诧异,云卓的笑容已经遗失了很久,终于又看到,洛洛发出欢快的声音。
次日清晨,空旷的湖畔,只有小船摇着心型桨溅起水花的声音,整个湖都沉浸在一片宁静中。然后天边开始泛起一丝肚白,水气从湖面一丝丝升起,然后消失。像是一缕缕的薄烟,又像是白线悬吊在空中。初升的阳光照射在湖面上,一片金光。
经过6天的步行,云卓终于来到了古玛山,深秋让这里成为了火红的世界,和卓玛的心一样,充满希望,也充满愤怒。
并没有费什么力气,云卓就见到了赤西上师,他依旧是淡定从容的样子,似乎在等待着云卓的到来。
“你使卓玛小姐忘记了痛苦,从癫狂中找回自己,你有何感想?”赤西微笑着。
云卓望着赤西雾兰色的眸,叹了口气说:“可以忘吗?忘了就能代表没有做过吗?真的可以完全抹去过去的错误吗?我并不认为自己的做法是对的,她伤害过的人、亲人、爱人,一定会在天上看着她的,她应该对神明忏悔过错,而不是去忘记。”
“已经发生了事情,我们要试着去理解和接受。因为季节可以重复,时间可以重复,金钱可以重复,惟有生命不可重复。所以我们只能记住该记住的,忘记该忘记的。改变能改变的,接受不能改变的。”
“我不认为仇恨应该忘记。”云卓的眼闪烁着火焰。
“仇恨只是拿别人做错的事来惩罚自己!”赤西上师摇了摇头:“你是否想过,你报仇了过后会怎样?”
“没有想过,因为遥不可及!”
“只会有片刻的欢愉,一个人若只为了片刻的欢乐才活着,这悲痛又是多么深邃,而那仇恨的轮回又将把你推向更大的深渊。”赤西上师不再和云卓说这个话题:“你来找我又是为何?”
“我要跟你学习医术,虽然我不能保证自己能够忘记仇恨,但我依旧希望能有救助他人的能力。”
“现在还不行,我还无法马上教你,因为还有更好的办法医治卓玛,但你没有尝试,你是有能力为她找到更好的方向,所以你要弥补你自己的错误,我才能教你。”
“要如何弥补?”云卓并不想去问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法医治卓玛,毕竟已经没有办法挽回了。
赤西了然云卓的想法,微笑:“我会给你一些草药的图谱,你去游历象雄广袤的土地、山川、湖泊、河流,去认识那些药草,另外你要去收集3滴眼泪。”
“3滴眼泪?”云卓诧异万分。
“是的,3滴眼泪,3滴拒绝喝忘情水的人的眼泪。等你收集齐了,我就会传授你医术。”赤西上师递过来3卷羊皮后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云卓接过,默默地退了出来。她无法想明白,次仁上师让她配好忘情水,喝了忘却可怕的记忆;泥婆罗族族人教她的是,不要留恋过往,昨日的种种已如死亡般不存在;赤西上师让自己忘记仇恨,去救助别人,甚至是自己的仇人,自己是否能做到?
夜,黑得深沉,云卓望着天上最明亮的星流泪,一切都是迷惘的,前方的路一片漆黑,她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后那道酱紫色的身影……
2.2 幸福边缘
云卓没有目标的前行,潜意识中只是向着玛格部落的势力范围靠拢,她要去找舅舅,心中复仇的火焰无法熄灭,只有靠近她的仇人,借助亲人的力量才可以有机会毁灭。
沿途美丽的风景再没有吸引她的目光,在好心人的毡房里,吃过晚饭的云卓打开赤西的草药图谱,很多花草都不曾相识,也无头绪。看得很累,云卓开始和老阿妈说起话来:“怎么就你一人在这里呢?没有看到你的家人。”
老阿妈叹了口气:“他们都不在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在这世上,但我并不寂寞,因为他们都在天上看着我呢。”
云卓也叹气了,她的家人是否也在天上看着自己呢?“前面的路通向哪里?要去松巴部落的赞巴城邦该怎么走?”
“前面的路通往曼陀罗谷,那山谷里满是曼陀罗花,你要通过那里,一定要掩住口鼻,否则很难出那山谷。”
“为什么?”
“因为曼陀罗花的香气会让人有幻梦的感觉,也千万不要碰触那花朵,虽然它美丽异常,却全身都是毒,它是被神灵诅咒了的花。”
云卓愕然,摸了摸趴在身边的洛洛,它又该怎么办呢?
老阿妈继续说着:“出了曼佗罗谷,有个岔路口,你要去松巴部落一定要走右边的路,沿着山麓,走50天就会到松巴部落的赞巴城了。而左边的路千万不要去,那里通向一片沙漠,在沙漠尽头是有神之福地——幸福边缘,传说那里有一颗绝世宝石‘执子之手’,得到它的人,在其佑护之下,能穿越重重阻碍,与相爱的人实现‘与子偕老’的夙愿。而一个个为爱执着的男女走进‘幸福边缘’,却未曾归来,所以那也是一条不归路,你一定不要去那里。”
云卓点头,重新打开草药图谱,却没有找到曼陀罗花的图谱,也许它不能入药吧。她裹着毯子躺下,反复思忖那方土地——“幸福边缘”,也许幸福、也许悲凉。
渐渐的,云卓进入了梦乡,半夜,却听到老阿妈微弱的呻吟声。云卓连忙爬起来,把酥油灯点上,原来老阿妈前几天上山不小心跌了一跤,胳膊上有一块比较深的伤口,没有很好的处理,有些溃烂。这该怎么办呢?云卓从图谱上找可以治疗的药草,越心急越找不到。
“天地之间到处都是药草的,有很容易找的药草,只是我走不了那么远的路,没有去采。其实,山脚下那片开阔地上就有土大黄,用来治疗这伤最好不过了。”
“土大黄长得什么样子,我这就去采。”云卓问
老阿妈描述了土大黄的样子,云卓觉得奇怪:“这药草我见过的呀,山野、田间随处可见。”
“不要拼命找那些你看不见的药草,就从眼前的药草中寻找,最常见的药草就是最灵验的药草呀。”老阿妈温暖地笑着。
云卓背了篓筐,举了个火把,走出了毡房,洛洛立即跟了上来。四野空旷而凄凉,星空璀璨却也凄凉,云卓和洛洛默默地走着,夜里的风夹着沙砾打在脸上,生疼。
天色渐渐明了,云卓终于到了山脚下的那片旷野,采了很多土大黄后,急匆匆,低着头往回走,不想,却撞到了一个温暖的怀里,抬头竟然是赤西上师,愕然却又有些了然,微笑,怪不得一路走来,并不惶恐。
“怎么只顾低头走路,路边的东西看也不看,只顾拼命向前走,结果会毁了自己的前途的。”赤西亦微笑。
“不用眼看路又如何走呢?”
“睁大眼睛,就能看见路吗?看不见路时又要怎样?”
云卓叹气,摇头。
“看不见路时,你可以自己开路呀。”赤西与云卓往回走着。
“在看得见的路上走,都会跌落万丈深渊,也会误入歧途,何况是看不见的路,我怎能开创出来呢?”云卓不解。
“可你这样低头走,却什么也看不到呀,风景没有,心情不在。不论怎样也应看看周围有没有野兽,看看有没有捷径。”
云卓点头,捷径确实需要。
“看看路边,随处可见药草。你看,鸡肠草的茎彼此交错,边缘有粗粗的齿轮,你看见了吧?相比之下,九节草的叶子呈椭圆形,分成好多个叶片。连花在内都可以入药,治疗风湿、妇科病和胃肠疾病效果明显。”赤西边走边说着:
“这是铁线莲,幼芽可以用来排毒,根可用于治疗腰膝痛、哮喘、风痹、脚气、发汗……那个是我们这里才有的西红花,三分枝,暗红色,下端有时残留一小段黄色花柱。气特异,微有刺激性,味微苦。可用于治疗活血化瘀通经,凉血解毒。用于经闭瘕瘕,产后瘀阻,温毒发斑,忧郁痞闷,惊悸发狂,但是孕妇禁服。”
云卓从来不知道天地之间竟有这么多的草药,她更不知道每种草进入人体后,将会产生那么大的效果。童年时代的她几乎天天泡在山上,但她看见的只有动物和花儿,关于药草也只听到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点。拿赤西的话来说,也许自己只看见了眼前的东西。
突然想到昨日老阿妈提到的曼陀罗,于是她问赤西:“曼陀罗又是什么?”
“那也是药,善用为良药,而一旦其力量超脱控制,即变为毒药,亦正亦邪。怎么想到这个?我给你的图谱里还没有提到这些。”赤西有些吃惊。
“老阿妈说我要去赞巴城,就要穿过曼陀罗谷。而且只能走右边的路,否则将是不归路。”
“怎么?你也听了‘幸福边缘’的传说?”
“她说那里有一颗绝世宝石‘执子之手’,很多人去了,都没有回来。”
“其实,那颗宝石并没有让很多人幸福,而是给他们带来了痛苦。”
云卓乌黑的大眼睛疑惑地看着赤西。
赤西说:“以前有个亚赤部落,头人与他的妻子非常相爱,他们得到了具有庇佑神力的神珠——‘执子之手’。神珠力量强大,可庇佑天下有情人,取的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意思。诚心对‘执子之手’许愿,便可与心爱的人白头到老。
头人与他的妻子许下誓言,却不想,在地之尽头,有个月弥部落,那里甘霖雨露,草碧花繁,谷丰国盛,人皆无忧。月弥部落的头人引诱了亚赤部落头人的妻子,把她带回了月弥部落,从此那里叫‘幸福边缘’。
亚赤部落的头人对‘执子之手’神珠发下诅咒,从此月弥部落的后代子孙注定不能与相爱的人相守,不生别当死离。不论族人在对方身上付出多少真情,都只会惨淡收场。他们有很多人被辜负被背叛,哪怕曾经对方也曾动过真爱。一旦相爱,必定有相离,千百年来无一人逃脱,逃不脱宿命。
与不爱的人结合,他们倒也大抵能平安终老,但月弥族人又从来都是情种,无爱的生命似乎更痛苦,不如爱吧,如烈焰焚身一场。生无可欢,死与冥灵为伴,日日夜夜仰望遥远的救赎。世间有言,当你恨一个人,就诅咒他下世转为月弥族人吧。”
“月弥部落的头人怎么引诱的亚赤部落头人的妻子?她不是对神珠发过誓言了吗?”云卓迷惑。
“用的就是曼陀罗花。”赤西叹了口气,看向天边的红云,太阳出来了……
注解:1. 曼陀罗的藏语是吉廓,这里为了方便阅读,依旧采用曼陀罗这个名称。
2. 古象雄与中原是有贸易、文化交流的,所以诗经在那里是能够看到的。
2.3 意外相逢
云卓听了有些心痛,也有很多不解。
赤西笑了笑说:“月弥部落最后吞并了亚赤部落,那颗神珠也带到了幸福边缘,由于通婚,两个部落的人都开始承受那诅咒。”
“那神珠不是可以庇佑吗,怎么没有用,为什么还有很多人去找,为什么去了就回不来?”
“那神珠自从到了幸福边缘就失去了效用,可很多人并不知道,依旧前往。要去那里,必须经过曼陀罗谷,没有防备的人很容易中那花的毒,会产生幻觉,也许就会开始猜忌恋人。而幸福边缘更是种满了曼陀罗,没有一个碰到曼佗罗花的人能够安然离开,自然再回不来。”
“你怎么知道的呢?”云卓乌黑的眼睛一眨不眨。
“我就是亚赤部落的后人。”赤西勉强地牵出一抹笑容:“玛格部落的王妃是月弥部落的公主,所以诺桑也带着月弥部落的诅咒。”
听到这里,云卓怔怔地看着赤西,赤西清亮的眼眸变幻不息,往昔一幕一幕的掠过眼前的虚空。他雾兰色的眼睛太过清澈,空气里弥漫的嚣尘在他身前一寸方的地方停住,仿佛怕玷污了他的洁净。她低下了头,不知是应该高兴还是悲伤。
再抬眼时却已到了毡房,云卓将土大黄的叶子用雪水洗净,淋干水后,把它捣碎,然后细心地给老阿妈涂抹好。把剩下的叶子放好,留给阿妈用来换药。吃过酥油茶和青稞糍粑,云卓和赤西上路了。
洛洛走在前面,不时停下脚步倾听。
突然一头小小的红鹿慌乱地奔跑、跌倒。洛洛冲了过去,云卓喊它不要伤害小鹿,洛洛很听话地趴在小鹿身旁。
云卓和赤西跑过去,看到小鹿趴在地上,身体不停的抖动,它一定很害怕。云卓轻轻地把它的头抱在怀里,慢慢的,小鹿安静下来。赤西检查小鹿的身体,发现它腿上有豹子的抓痕,云卓长出了口起:“真够幸运的了,它能逃脱。”
“还好,伤不深,我们帮它上些药粉,它就会没事了。才出生2个月,母鹿应该在附近的,呆会儿我们帮它找找母鹿。”赤西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包药粉为小鹿涂在伤口上。
“好的,小鹿真可怜,还这么小,该多害怕啊。你用的是什么药粉?”云卓抚摩着小鹿,小鹿依偎着她。
“这药粉是用止血草、茜草、雪莲晒干磨成的粉。”赤西抬眼对上云卓乌黑的眸:“它今天可以幸运的逃脱,可明天它依旧危险。它只有让自己快长大、更强壮、跑得更快才行,这就是生存的法则,但是它永远不会去抱负豹子。其实换个角度来想,如果豹子没的吃,也会死掉,那不一样也是可怜的吗?”
云卓低头不语,她知道赤西虽然是在说小鹿,其实是想让自己放弃复仇的信念。可自己并不是小鹿,而诺桑也不是豹子,虽然还没有找到方法,但她们是平等的,所以可以对决。
小鹿很快就可以站起来了,但云卓还是抱着它,和赤西找寻母鹿。在接近曼佗罗山谷的时候,一具鹿的尸骨横陈在一片紫色的小花中。
云卓怀中的小鹿并不能认出那是它的妈妈,而赤西的叹气让云卓落了泪:“我们带上它吧,要不它会死掉。”
赤西点头,突然洛洛狂吠起来,远处传来急促的蹄声,赤西连忙拉了云卓上了旁边的小山坡,伴着疾风骤雨般的蹄声,一片红棕色云团从山谷中席卷而至,看阵势,浩荡一片。
“是红鹿群哦。”云卓有些惊喜。
“看样子,是有人在围猎它们。”赤西的话音未落,在鹿群的后面,果然有一大队马队,他们在抓捕最健壮的雄鹿。
“那是我舅舅的部落。”云卓指着那面旌旗,高兴地叫起来。
赤西顺着看过去,果然,旌旗上的鹿图腾表明这是松巴部落的人马:“没有到春季,怎么就开始围猎鹿了呢?”
云卓看到了旌旗下,那匹红色骏马上的人:“哥!”她大叫着跑了过去,洛洛紧跟着。
那人就是云卓舅舅的长子,松巴部落的王子洛泽。他顺着声音望去,一抹小小的身影飞快地到了近前:“云卓?”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与亲人再次相逢的云卓笑着流泪,洛泽抱着失去家园的妹妹心疼却无力。
天空的月,亮得纯粹,比任何地方的月都要明亮,月亮把远处的雪山照的洁白,月光大概是这荒原里最美的颜色了。
围着篝火,族人们且歌且舞,云卓、赤西和洛泽吃着烤肉,说着话。
“想不到神医赤西竟如此年轻,比我还要小一岁。”洛泽喝了口青稞酒。
“名声累人,不过是粗通些草药而已,哪里称得上神医。对了,这是初冬季节,怎么就开始围猎?”
“并不是围猎,而是捕捉最健壮的雄鹿,因为我要娶新娘了”洛泽露出笑容,却有一丝忧虑划过眼底。
云卓看到了那丝忧虑:“你很担忧吗?担忧什么?”
洛泽嘴角扬了扬:“玛格部落的诺桑王子要把他的妹妹嫁给我,被我拒绝了,我要娶的是达瓦(月亮的意思),虽然是差巴(佃户差民)的女儿,却是我的月光。我有些担心诺桑会恼羞成怒,其实他想把妹妹嫁给我,就是想联合松巴部落,或是吞并,我绝对不会娶他的妹妹。”
又是诺桑,他的势力越来越大了,已经吞并了中象雄18个部落城邦中的4个,其中就有她的希薇城邦,云卓忿忿地大口喘气。
“对了,你姐姐茜玛也捎来了信息,她和兰卡姆姆逃到了林格部落,那里的邦主贡桑收留了她们,而且,你姐姐会嫁给贡桑呢。”
“真的吗?那可是太好了,今天真是完美的一天,好消息不断。”云卓开心地笑了。
“还是有笑容的你更可爱,不过12岁的孩子,不要再充满仇恨了。”赤西看着云卓的笑容也笑了起来。
也许是离幸福已经很近,让人失去了警惕,他们不会知道,这样美丽的月夜也会发生惨剧,他们将面对的不是喜悦,将是万劫不复……
注释:为了阅读方便,称呼在这里,我沿用汉语的了,下面有汉藏对照的。
男孩/小弟弟:普
女孩/小妹妹:普姆
大姐:阿佳
大哥:金布
妻子:阿吉
女朋友:嘎若
师傅:哥郎
奶奶:阿莫拉
爷爷:阿勃拉
爸爸:爸拉
妈妈:阿妈拉
叔叔:阿古拉
姑姑:阿尼拉
2.4 新娘背叛
次日一早,云卓便跟着松巴部落的人马上路了,她坐在牦牛背上,怀里抱着受伤的小红鹿,赤西骑马走在云卓的身旁,洛洛在牦牛旁边跑着。
前面就是曼佗罗谷了,大家都用粗布掩住口鼻,云卓担心洛洛,赤西说:“不妨,因为会催马快速通过,所以马匹、牦牛以及洛洛都不会有事。”
“要快速通过吗?那岂不是看不清曼佗罗花了吗?老阿妈说那花非常漂亮。”云卓觉得有些可惜。
“我会采一些的,因为那是上好的药材,等出了谷我给你看。”赤西笑了笑,催马赶上前面的洛泽。
一进入山谷,竦然惊觉,天竟如暮黑时分一般,如此阴冷的地方怎么会生长那样的花草?云卓来不及细看,坐下的牦牛已经开始随大队人马奔跑了,洛洛也飞快的跑着。不过一刻,就出了山谷,外面的天空异常晴朗。
云卓在谷口等赤西的时候看了看周围,果然如老阿妈所言,这谷口有两条岔路,她看向左边的不归路,那里一片金黄,看不出悲喜,亦看不到尽头。
不过片刻,赤西就出来了,他看见金色的太阳露出了阳光般的笑容,云卓看到他手中多彩的花朵亦微笑。
赤西催马过来,云卓看得清楚了,那曼佗罗的花清丽素雅,看不出妖艳以及危险。赤西把曼佗罗花小心地放进粗布袋中,扔掉手上缠的粗布,这才把掩住口鼻的粗布解下:“那些就是曼佗罗花,可是毒性很大,不可以随便碰触的。”
云卓点头:“那花确实漂亮,可看不出任何危险。”
“这样才是最危险的,看似无害,却剧毒。”
“那花的颜色很多呀。”
“有五种颜色,白色、粉色、金色、兰色、紫色。最有用处的是白色和深紫几近黑色的曼佗罗。”他们继续前行,赤西给云卓讲着:“曼陀罗性属阴寒,其花、叶汁液具兴奋的作用。其汁液提练之花油味淡,细嗅不易察觉,但却常在无意时嗅之清香。
白色的曼陀罗花又称情花,如用酒吞服,会使人兴奋、短暂失去思考的能力。
而接近黑色的紫色曼佗罗是曼佗罗花中的极品,可它意味着不可欲知的死亡和爱。”
“死亡和爱怎么会同时?”云卓笑了。
“黑色的死亡和白色的爱情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极致。我很喜欢这两种曼佗罗,也相信他们都是最美丽的极致。死亡和爱情本很矛盾,但却总在一起,它们就像世界上的两个极端,互不相关,却又咫尺天涯。同样残酷,也同样美丽,而且是极致的美丽。”赤西沉默了,云卓亦无语,年龄尚小的她虽然还无法理解爱情,可死亡的冷澈、残酷,她是领悟了的,她的心又疼了……
骑上牦牛,速度快了很多,不过才18天,远远的就看到了在夕阳中赞巴城金色沙岩筑起的城墙以及城堡。而天空中黑云滚动,连空气都有隐隐的黑色,让人的心不由得慌张起来。
丹竹早已得到云卓要来的消息,他兴奋的站在城墙上观望,终于看到了云卓,他招手,迅速来到城门口,云卓从牦牛背上跳下来,扑进舅舅的怀抱。丹竹已是泪如雨下,妹妹的小女儿呵,终于逃脱了厄运,来到了亲人的怀抱。
晚间自是大摆家宴,云卓挨着丹竹和表姐达玛坐了,18岁的达玛对赤西有很浓的兴趣,他们愉快地交谈着。
云卓和丹竹说;“舅舅,我们要怎么报仇呢?”
丹竹有些忧郁地说:“云卓,你是个女孩子,是公主,不要去想什么报仇的事情,那些是我们男人的事情。你要相信舅舅,一定不会忘记那血海深仇。还有,我现在不能把你介绍给族人,因为玛格部落的诺桑已经来了,要参加洛泽的婚礼,为了保证你的安全,所以暂时不公开你的身份。而你也不要让他看到,你太像白玛了,不要让他认出来才好。”
“他已经来了吗?为什么不……”
丹竹打断了云卓的话:“现在还不是时候,而且,我们不能让他死在我们的城邦中。”
云卓点头,默默地吃着饭菜,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可眼前却浮现出那双灰色的眼眸……
第二天一早,铺天盖地的白色让人蓦的感觉寒冷,入冬的第一场雪就这样来了。洛泽兴奋地牵着最雄壮的红鹿向达瓦的家走去,他的脚步轻快,心儿飞扬。
可当他掀起毡房帘子的时候,他呆住了,毡房内一片狼籍,他的达瓦赤裸的和一个同样赤裸的男人纠缠在一起。
洛泽大喊一声,撕心裂肺的痛楚,纠缠在一起的人才惊觉,达瓦推开身上的那个男人,痛苦地流泪:“请你相信我,我只爱你,这些我不知道怎么发生的,洛泽,相信我,我爱你。”
洛泽转身离去,他听不到达瓦的哭喊,他的心碎了,心中的月亮也残破了。
洛泽失魂落魄地回到城堡中,已经听到一些消息的云卓和赤西立即赶了过去。洛泽把自己关在石屋中,任凭亲人呼唤,只是沉默。
赤西觉得蹊跷,拉了云卓出来,问了达瓦的住所,前往。
来到毡房前,达瓦的痛哭声依稀可闻,云卓走了进去,屋内依旧狼籍,却只有达瓦一人拥着毡毯哭得肝肠寸断。
赤西也走了进来,四处巡视,发现倒在地上的酥油茶壶,他拾起来,打开盖子,闻了闻里面剩余的茶水,他点头:“我明白了。云卓,你看好达瓦,我去叫几个人来看护。”说完他就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来了几个姆姆,为达瓦擦洗身体,她依旧在哭,身上竟也是伤痕累累。
云卓从毡房里出来,赤西这次是骑了马来的,拉了云卓上马,向城堡飞奔而去。
回到城堡,赤西立即面见丹竹,并告诉他达瓦的事件并不简单,他们随后来到了洛泽的石屋前。
赤西对里面的洛泽说:“达瓦是被人陷害了。”
石屋的门猛的开了,洛泽血红了眼等着听下文……
2.5 情花伤情
赤西拿出酥油茶壶,递给洛泽,洛泽接过来闻了闻:“并无异样?”赤西示意他再仔细闻闻。
“有一种淡淡的香味似有似无!”洛泽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是什么?难道……”
“这是采自3月盛开的白色曼佗罗药粉的味道,白色曼佗罗是情花,尤其是3月的花,晒干磨成粉,用于酒或热茶中,就是春药,它味淡,似有似无,入口无异味。”赤西镇定地说着。
在场的人都惊讶了。
“会是谁把这药粉放进去的,他为什么?”洛泽落了泪。
“是谁不愿意看到你与达瓦的婚礼?”赤西问
“诺桑!”云卓悲愤地说出那个名字。众人皆感寒冷。
“这该死的诺桑!”洛泽的眼睛红得似乎可以喷出火:“我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你可有证据是诺桑所为?我们现在不过是猜测而已!”丹竹沉稳地问。
“那个男人!抓来一问便知!”丹竹的谋士吉格献计道。
“对,抓到那个男人。”众人点头
“如果真是诺桑所为,恐怕那个男人我们无法抓到了,他定会永绝后患的。”丹竹沉吟了片刻,望着洛泽问:“不论是谁所为,已经知道达瓦是无辜的了,你将如何选择?”
“我?”洛泽略一迟疑,便坚定地说:“我依旧会娶她,且一定对她如初。别人越想破坏我们,我们就要过得更幸福。”
丹竹走过去把洛泽揽在怀中:“这才是大丈夫的胸怀!孩子!我为你骄傲!婚礼将如期举行,凶手我们一定要查,不能让达瓦平白受这侮辱。”
“对!一定要查出元凶!”众人皆忿忿!
洛泽跑去看达瓦了,云卓抱着小红鹿在后山的坡地上游走,洛洛紧跟在她的身后。云卓的心是不平静的,她坚信一定是诺桑干的,他从来都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洛泽拒绝与他的妹妹成亲,他既不想失去这个盟友,又不想落下口实,设计这样的毒招,他还真是可怕。
云卓快步走着,要把心中的愤怒踩在脚下,而脚下已不是大地,而是诺桑。
又是傍晚了,白雪皑皑的大地,铺上炫白的月光,清冷的烟雾滋浮,别是一番的静谧与诡秘。
云卓低头默默地往回走着,不想撞到了对面的人,连忙道歉,抬眼时却对上一双明亮的灰色眸子,云卓乌黑的眸立时覆上了冰霜,这双眸子的主人,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道歉的话说了一半就吞回去,绕过他迅速地跑了。
诺桑回头看着那小小的身影,一时有些不解,一丝冷笑习惯性地挂在嘴角,他觉得那个小人这样顶撞他有些熟悉,也很有趣。
这时卫队长达卡走了过来,诺桑又恢复了冰冷的神情。达卡说:“那小子已经解决了,只是,刚才我去了那女人那里,洛泽竟然还要娶她,真不知道一个差巴的女儿能让他如此心醉,我们的计划岂不是要泡汤了。”
“这个事情会是他心中的刺,我们还有机会把那刺弄得再深一些,把他心中的魔鬼弄出来,到时将无法挽回。”诺桑冷笑:“不过这洛泽确是个大丈夫,失去这个盟友真有些可惜,既然我得不到,只有毁掉,免得日后他来找我麻烦。剩下的事情你要办得漂亮。”
达卡连连称是,如洗的月光依旧无法荡尽这里的阴霾与黑气。
5天过后,隆重的婚礼举行了,全城的人都为自己的王子高兴,更为他的包容的感到欣慰。
洛泽格外帅气,陪同他一起去迎亲的是松巴部落的祭司。大祭司先到了毡房前,请了神灵来至达瓦身边驱魔,洗去污秽不祥。并送上洛泽的彩箭,这箭上有明镜、璁玉、珠饰,非常华丽。穿戴着洛泽送来的巴珠、嘎乌、手镯等首饰的达瓦从毡房里走了出来,红色的“布热卡支”遮着脸,从头上一直垂至胸前。洛泽走上前把璁玉放在达瓦的头顶上,这块璁玉被称为灵魂玉,这样做,表示洛泽的灵魂已托付于达瓦了。
达瓦的脸比头上的红布还要红,她娇羞地递上自己的灵魂金,把自己托付给洛泽,如果不是洛泽可以接纳自己,她又将会怎样呢?
洛泽牵了专为达瓦打扮考究的马来,这匹怀孕的母马是纯白色的,与达瓦的属相吻合。路边的人为达瓦抛洒青稞,唱起了歌为她们祝福……
城堡中热闹的宴会上,诺桑坐在贵宾席上,懒懒地靠在坐垫中,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冷笑。云卓远远地看着这个仇人,食不知味。
洛泽和达瓦来了,宴会的气氛更热烈了,很多舞姬开始围着他们跳舞,抛洒着鲜花,淡淡的花香包围了他们。
突然,洛泽抓了达瓦的手臂:“你这个不贞洁的女人怎么配做我的新娘呢?”
所有的人都楞住了,云卓的心猛地跳起来。连忙抬眼看向达瓦,达瓦也愣在那里,等她回过神来,她默默地扯掉头上的“布热卡支”,清丽的面容上满是悲愤的泪水:“任何的伤痛都不及你给我的痛彻,我恨你,你怎么可以如此残忍?你怎么可以这样让我充满希望的同时,给我最致命的伤害?我恨你,生生世世都恨你,绝不原谅。”说罢,她拔下头上的金饰吞了下去,谁也来不及阻拦。
赤西上师跑上来,闻到了那花香中独特的味道,他告诉也跑来的云卓:“快去弄些绿豆衣、银花、甘草,水煎,让洛泽分多次服用,他中了曼佗罗的毒。”
云卓痛苦地看着蜷缩在地上的达瓦,赤西摇头:“她已经没有办法救了。”
“可是她这样痛苦,怎么办?”云卓泪如雨下,所有的变故来得如此之快,所有欢乐的人突然都陷入了深深的悲痛,云卓抬眼搜寻那双灰色的眼睛,他依旧挂着笑冷眼看着。
云卓想冲过去,被赤西拉住手:“快去煎药,时间久了,洛泽也没的救了。”云卓听了,咬着牙默默走向厨房,一丝甜甜的味道滑入喉咙,她尝到了血的滋味。
大厅上早已乱做一团,赤西从地上的花瓣中拾起白色的曼佗罗花瓣,慢慢递给达瓦:“可怜的姑娘,你的悲哀起于这情花,也要终于这情花,但你不要怨恨,洛泽也是中了这毒,才会说出这样的话。你只有吃了这些,它会让你减轻此时的痛苦。”
达瓦痛楚地望着吃吃傻笑的洛泽,接过那花瓣,慢慢撕碎:“心痛得已经感觉不到其它的疼痛,我恨这花,更恨这个不公平的世道,明明相爱的人却只有死别。不过,我还有一事相求,等洛泽醒来,一定不要告诉他真相,是我受不了那伤痛,草率地吞金自杀,不要让他后悔,不要让他痛苦,如果可以,让他忘了我,忘了……疼。”达瓦闭了眼。
端着汤药走来的云卓看到这个场景,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她默默发誓,这仇一定要报,要比这更残忍。
……
3天后,洛泽彻底清醒了,他回想起当时的场景,痛苦得撞向石壁,鲜血长流,可这点伤怎比得心上的伤?丹竹焦急却无能为力。
云卓熬了忘情水,只有这个才能让洛泽忘记,也是达瓦的心愿。
洛泽接过那忘情水,一边落泪一边把它缓缓地倒在地上:“怎能相忘?怎能?”
7天后,达瓦将被水葬,她穿着洁白的衣服躺在白色牦牛皮筏上,圣洁得像天上的神。天上飘着洁白的雪,奔腾的象泉河上飘着袅袅的水晕,悲凄的人们默默地前行。
不能流泪呵,不能让这个枉死的姑娘在黄泉路上再遇风雨。洛泽和其它人一起抬着那皮筏,没有人埋怨,只有深深地同情。
皮筏下水的那刻,洛泽突然拔出匕首,刺入自己的胸口,鲜红的血在洁白的雪上漾开,刺眼、疼痛、令人窒息……
2.6 故人重逢
诺桑是在洛泽悲壮的葬礼后走的,云卓永远不会忘记他转身离去时嘴角的笑意,他又得逞了,看着别人的眼泪,仿佛能给他带来快感,这样的恶魔,云卓该怎么办呢?
赤西拒绝了诺桑的邀请,为了不给松巴部落带来更多的麻烦,他也走了,去云游。走前他告诉云卓:“你虽然得到了拒绝喝忘情水的第一滴眼泪,可这眼泪却让我的心动摇了,也许那仇恨真的来得太重也太深。虽然我不愿让这么弱小的你承受那所有的伤痛,可那伤痛却把你伤得很深。”他抹去云卓脸上的泪水,继续说:“5年以后,你来找我吧,我会在拉昂错中的小岛上等你,我会教你医术,竭尽所能的帮你。这5年的时间里,你要快乐的长大,不要再流泪了。”
说着他从马背上的口袋中拿出3卷羊皮:“这是一些粗浅的医理知识,你要背下来,还有上次给你的草药图谱,你要找到那上面所有的药草,也要背下来。还要多读些中原的书卷,治病救人必须医德高尚呵。5年后我们会再见面的。”
云卓收下羊皮卷,揽在胸前,默默地看着赤西离去的背影越来越小,直到看不见。5年的时光该怎样悲伤度过?白雪无痕,心底有疼。
晚冬的残雪终于在春风吹拂下点点融尽,随着春露滋润,草儿们争先的笑眯眯顶破地面,悄悄探出头来,用一簇簇新生嫩绿,宣告着春天的来临。
而赞巴城中人们的心依旧覆盖着冰雪,无法消融,反而是邦主丹竹最看得开,他说:“失去心爱的人,确实是个很大的打击,但就算那个打击再怎么大,它还是会消失的,这就是人生。”
云卓体会不到舅舅所说那种人生,她感到的只有痛楚和仇恨,如果不去宣泄、不去抱负,也许她的人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稻谷绣穗了,谷穗成熟了。云卓不必再过那样漂泊凄苦的日子,一切又回到了10岁前富足的生活,可是任凭外面的世界物换星移,季节变换,云卓也只是埋首书海,心无旁骛。她忘记了季节,忘记了一切,甚至就连自己也忘记了。当寂寞来袭,实在难耐时,她便爬上屋后的山丘,安抚痛楚的内心。
远远地向自己家乡的方向叩拜,所有曾经的岁月全都刻骨铭心地复活了,那里是否还有值得自己思念的面孔?她用力地摇了摇头,抹去了浮上心头的哀戚,却依旧看到了她挚爱的阿爸、阿妈,还有差一步就幸福了的洛泽和达瓦,他们没能度过余生,却都含恨死于非命……
就这样3年的时光过去了,15岁的云卓出落得亭亭玉立,丹竹舅舅依旧不让她接触任何有关复仇计划的事,而是希望给她找一门好婚事,让她一辈子平安的生活。
而嫁,这字眼从不曾存于她的念头之中。如果可以平安、幸福的生活,那一定是在报仇过后,因为诺桑的玛格部落毁掉了她所有曾经的梦想及未来!
其实,云卓心里也明白,丹竹舅舅是在等待更好的机会,在等他的小儿子长大,在等与其它部落达成共识,越是好的猎人,在接近猎物的时候越是小心。可这个等待让诺桑的势力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肆无忌惮。
这天,云卓看完了一卷草药图谱,带着已经长大的红鹿和洛洛到山丘下的坡地上散步,远远地看到一个壮硕男子正呼喊着自己的名字奔来。云卓有些惊愕,等那身影近了,云卓愣住了,那是旺杰,曾收留自己,成为家人的旺杰。
三年了,他们分开竟然已经三年了!云卓曾经以为永远都不会再见面了。无论是以什么方式,他们都长大成人了。其实,云卓脑海里较深刻的,是旺杰少年时期野性难驯的模样,现在20岁的旺杰,明快不羁,云卓反复端详旺杰的脸庞。也许只有消除了贪欲的人,才会拥有这样清纯明快的神情吧。
当旺杰说艾玛已过世时,云卓竟然哀哭不止。她这才明白,那两年泥婆罗的流浪日子,并没有在她生命中完全消失。
晚上,丹竹为旺杰的到来举办了宴会,从此,旺杰就留在了云卓的身边,形影不离。
岁月依旧过得飞快,云卓把那几卷医书早就背得烂熟,而草药图谱中的草药也找到了十之八九。
这天,她和旺杰去狮泉河谷找草药。旺杰问:“为什么一直在寻找那些奇怪的花草?”
“这些都是药草,能够治病救人,也能达成我的心愿!”云卓查看着地上的紫花:“这是宝盖草,是一种治疗吐血和止鼻血的药材,与水芹、荠菜、鼠曲草、赛繁缕、芜菁、萝卜一起,并称为春七草。”
“那你可认识这个东西。”旺杰从怀中取出一个果子。
云卓接过这个淡棕黄色卵形的瘦果,看了半晌,又拿出图谱来对照,却没有找到。
旺杰笑了笑说:“这是无花果,我们这里没有这种树木,因为这里的寒冷不适合它的生长,这个是我3年前在滇国(古代云南)时,一个女孩送我的。她说这个可以润肺止咳,清热润肠,外用治痈肿。”
云卓没有见过这样的花,便问:“那树是什么样子的,怎么叫这个名。”
“那树并不高大,其实也开花的,只不过是花朵钻进了果实。所以无花果还有另外的名字,叫作隐花果。”
“开花但不炫耀,反而钻进果实中,连花瓣都变成了养分,静静地化作果实,真是一种很好的植物。”云卓笑了笑。
“花朵还是绽放出来的好,虽然说越美丽的东西越危险,但我还是喜欢。”旺杰也笑了:“你还没有说为什么总找寻药草呢?”
“我要学习医术,只有这样才能接近诺桑,听说他得了很奇怪的病。”云卓平淡地说。
“可那样太危险了吧,如果你想以这种方式来报仇,也许你会成为来不及绽放就枯萎的花朵。”旺杰非常激动,说话也结巴起来。他凝视云卓的脸,长长地吁了口气,终于还是别过头去,呼吸也变得急促了。心情郁闷的时候,微风轻拂,连额头都感到有些痒苏苏的。山谷里的草木在微风中窃窃私语,站在其间的旺杰和云卓却无话可说。
向来纯真无邪的云卓眼睛里闪过某种东西,那是怨恨!旺杰不由得更心疼了,他知道那怨恨一直埋在云卓的心底,而他无力为她分担。
云卓蹲下身去,继续去拨弄地上的野草,她从旺杰的眸中能够读到一些爱慕,但他们是不可能的。
“如果你真想成为医者,就请先为我治病吧!”
云卓抬起晶莹的目光望着旺杰。
“你哪里不舒服吗?”
“是的。”
“可我现在还不会,你去找舅舅的古辛看吧。”
“其实没必要把脉。你听我说说症状,给我开个药方就行了。”
云卓轻轻拍了拍手,站起身来。她好象很没有信心,准备一字不落地认真听旺杰说话。
“就是这里,好象钻进了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压也压不住,抹又抹不掉,我想干脆剜掉算了,可是一这么想,就会疼得受不了……”
旺杰用手指着胸口,说得非常平淡。云卓则紧蹙双眉,听得认真。
“从什么时候开始感觉到这些症状的?”
“这个嘛,好象是从看见一个突遭不测的小女孩开始。”
“?”云卓眼中立刻盈满了哀戚,低头又抚弄起野草。旺杰相对而立,索性打破沙锅问到底。
“为什么不给我下诊断呢?”
“我无话可说。”
“好吧,那我就给自己做个诊断,你想听听吗?”
“哥哥!”
“如果这只是我单方的意愿……那一定是相思病。”
“请剜掉它吧!你只能是我的哥哥,否则将永不相见!”云卓毫不犹豫地大声喊道。无比决绝的语气让旺杰顿感受伤,继而怒气冲冲地吼道:“难道人心也可以轻易剜掉吗?”
“我看到过忘情水的配方,那里说的是头脑,喝了忘情水就可以忘记相思,所以害相思的不是心,而是头。由此可见,对于他人的思念并非产生于心灵,而是头脑。所以能够剜掉。”
“果真如此,就把忘情水拿来吧。管它头脑也好,心灵也好,我再也无法忍受了,请你务必为我治好,否则我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旺杰有些慌不择言了。长久以来的心痛究竟有多么深重啊,竟然让一个如此温顺的人也变得这样蛮不讲理。真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云卓抬眼凝视旺杰,旺杰的心慌了:“不,还是不要了,我千里迢迢地来找你,就是要在你的身边,保护你,不论是什么身份。”
“我们只能是兄妹,我只能接受那样的情谊,其它的都无法承受,我的心中满是仇恨,满眼都是诺桑可恶的嘴脸,我如何能有其它的心思呢?”云卓叹气了。
旺杰亦不语,眼前这个17岁的女孩柔弱又坚强,早已充满了他的胸膛和生命。经过这几年的磨练,早已让他成为象雄王朝广大农民称赞的“黑骑侠”了,早晚他会和诺桑对诀,只是现在还不能暴露自己这个身份。
2.7 更深的痛
眼看5年之约就要近了,云卓已经把里象雄的领土都踏遍了,草药图谱中的药草终于找全了。她可以起程去曾经的家园——普兰了,那里的拉昂错,有赤西上师,他会教自己医术,然后她就可以接近那个魔鬼诺桑了。
云卓开始收拾行囊,旺杰自然要跟随,云卓无法拒绝他,在她的生命中,旺杰就是自己的哥哥。虽然茜玛姐姐还活着,可她们只能书信来往,7年不曾谋面,云卓都已经由一个小女孩长成美丽的少女,茜玛则已是22岁如花的女人了,她们之间已经有太多故事没有分享。
不过,云卓还是为姐姐高兴的,林格部落是象雄最大的部落,是隶属王室的部落,邦主贡桑就是象雄王室的王子。茜玛嫁给他会成为象雄的王妃,她就能惩戒诺桑了。可云卓又是担忧的,希薇部落已经被侵占,她们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地位,贡桑怎么说服国王,迎娶姐姐呢?也许很难,要不,怎么会这么久依旧没有传来婚讯。
又是秋天了,满目金黄,云卓和旺杰告别了丹竹舅舅,带着洛洛往中象雄的普兰走去。刚走不远,舅舅的内侍就策马追了上来:“云卓,快回去,你的兰卡姆姆来了,茜玛出事了。”
云卓感觉天旋地转,她不敢相信,拼命赶着牦牛往回奔跑。
进得城堡,远远就看到已是满头白发的兰卡姆姆虚弱地躺在毛毡上,云卓扑了上去。兰卡姆姆只是抬了抬手,就垂了下去。云卓抓住那只干枯的手,泪水泛滥。
丹竹走过来抱住云卓:“你兰卡姆姆是翻了7座雪山赶来的,她太累了……”他的泪水也忍不住落了下来:“云卓,快赶去林格部落,兰卡姆姆说茜玛被诬为女巫,正躲在达果雪山的山坳中,她有很重要的话和你说。”
云卓掩上兰卡姆姆的眼睛,死不瞑目就是还有太多未了的事吧。她抹去泪水,恳求丹竹给兰卡姆姆最隆重的葬礼,说完她就拉了旺杰冲了出去。
刚才那个安全却绕远的路不能再走,她们也要翻越7座雪山,赶往达果雪山。
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在入冬前赶到了达果雪山的山坳,而那里什么也没有,一片死白。云卓的心慌乱、惶恐,上天又开了她一个天大的玩笑!
当她费尽苦心来到穹隆银城时,竟发现茜玛已死,而且才是十天之前的事。她震惊极了,于是陷在痛苦、悔恨、怅惘及愤怒的种种情绪中,久久无法平复!
而穹隆银城,有许多工匠、花匠在忙着。走在街市广场上,也不难发现焕然一新的改变。这些都是为贡桑的婚礼所准备的,多么完美、多么疼痛的讽刺。
记忆中的黑发褐眼的姐姐,已成了躺在花上的尸体,死白的脸孔仍旧带着清丽动人的轮廓,只是她再也不会哭,不会笑,不会因为见到世上仅剩的亲人而欢喜大叫。
妹妹来了呵!阿爸走了,阿妈走了,兰卡姆姆也走了,但妹妹来了,来接你离开这恐怖孤绝的地方呵!
一切都太慢了,整整慢了十天,时间再也倒不回来,该说的话也永远无法说出口了。
云卓揪心扯肺的大哭大吼,始终不愿接受呈现在她眼前的另一个悲剧。
她抓着旺杰、抓着知道这一切的普泽大祭司、抓着曾经和姐姐生活过的格桑,却仍止不任心中的哀痛呵!于是,她围着一棵大树猛绕,像当年悼祭父母般,由肺腑唱出“忘情”,一遍又一遍,直到脚底渗血,喉咙暗哑干疼。
她愤怒地狂喊:“我要杀贡桑,杀掉那个没心没肝的贡桑!”
“贡桑没心没肝不是他的错。”普泽大祭司平静地说:“他是中了诺桑‘忘情之水’的毒,洗去了他一切的记忆。”
“你说什么?忘情之水?”云卓的头剧烈地疼,他怎么会有忘情之水的配方,而忘情之水是不会抹去所有的记忆呀?
“是的,是忘情之水,贡桑王子喝了,就失去了记忆、心志,被诺桑控制了。”
“可他为什么要杀茜玛?”云卓惊讶于诺桑的忘情之水能如此功效,可她更想知道姐姐为何遭此毒手。
“他要把自己最小的妹妹嫁给贡桑,而贡桑坚持要娶茜玛,国王和王后并不赞同茜玛成为王妃,所以就同意了诺桑的请求,控制了贡桑。”普泽大祭司讲起了当时发生的事情……
贡桑强烈的反抗,使国王非常不满,于是把他禁闭在宫内,茜玛本来是被贡桑藏在达果雪山的山坳里,可突然没有了贡桑的消息,茜玛紧张起来,她去找了普泽。
普泽大祭司是贡桑的老师,他也很希望贡桑能够娶善良美丽的茜玛为妻,而不是去做政治婚姻的牺牲品。而茜玛只要贡桑还活着,任何情况她都能接受。贡桑要娶萨措姆,要回王室,她都心甘情愿,只要确定他是平安的!
“我们现在只有格仁可以问了!”普泽说:“你再耐心等几天,我会设法把格仁带来。”格仁是贡桑的侍卫长,和茜玛也是熟识。
普泽大祭司这一去,也是好几日。茜玛寝食难安,只能分分秒秒的祈祷,白天和黑夜都是折磨人的酷刑。
当格仁出现在她面前,她人已经瘦了一圈。
他和普泽两人的面色都异常沉重。茜玛由他们的表情,看到了不祥与仓皇,彷佛发生的事,比死亡更可怕。
她几乎不敢问,但仍不得不开口问:“贡桑……他还好吗?”
格仁看看她,又看看普泽,最后才低下头说:“他不好,他被下药了。”
“下药?下什么药?”茜玛不懂。
“一种极可怕的药。它是由黑色曼陀罗花、黑叶升麻及大食王国记载的迷幻药力共同磨制而成的,它的名字就叫‘忘情之水’。”
忘情之水?茜玛想起了家族巨变的那晚,她和云卓看到的那首大食古诗,旁边有一个故事,她并没有念给云卓“一个人很老很老了,还找不到回去的路,深陷在恐怖诡异的幻魅世界中……”难道贡桑掉进那漩涡,永远出不来了?
“贡桑到底怎么了?”她一边微弱地间,一边流下泪水,全身颤抖不已。
“他丧失了记忆,很多人事都忘了……”格仁说。
“不只如此。”普泽接口说:“他也丧失了所有的个性、脾气、热情、未来、过去……一切一切。总而言之,他现在只是一个傀儡,一个痴呆的废人,不再是从前的贡桑了……”
这时,连普泽自己都说不下去,他走向角落,捶墙抹泪。
“傀儡?废人?”茜玛只是呆呆地重复。
“这是真的。”格仁也哭了,“贡桑整天就坐在那,不哭不笑,人家叫他吃就吃,叫他睡就睡。偶尔说话,也都提童年的事,他完全忘了曾经他最喜欢,也最引以为傲的事。”
“所以,他也不记得我了?”茜玛哭红着眼问。
“反正……反正他就是变成一个好笨好笨的十岁孩子了!”格仁悲愤已极,干脆说。
“不!我不相信!国王怎么可以眼睁睁的让他变成这样子?这太残忍了!
太残忍了!”茜玛揪心裂肺地喊:“我不信啊!”
自从茜玛来到这里就一直陪在她身边的格桑抱着快哭昏的茜玛,怕她伤了自己。
“不!我不能接受!”茜玛哭岔着气说:“既是药,必有解药。让我见他,他爱我,必定能听见我的呼唤!我不要他留在那个无人的洪荒世界,……我要呼唤他,唤到他醒来!求求你,格仁,带我去见他……”
他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见她疯了一般的心碎狂乱。
“茜玛,你千万去不得,你已经以女巫之罪被通缉,若露了面,只有死路一条。”普泽劝阻着说。
“对!对!情势对你太不利了。”格仁说。
“现在的我及贡桑,和死又有什么两样呢?”茜玛哀伤地说:“求求你们,让我试试看或许只有我能救贡桑了。”
普泽看着格仁,格仁已然心软,他看着飘忽不定的酥油灯的火光,小声地说:“或许……我能安排。”
那几近耳语的声音,却重重击在普泽的心上。他想反对,但看见茜玛那蓦然发亮的脸庞,绝美如雨中百合,便再也说不出任何阻挠的字句。
注释:
据文献的传统说法,象雄由三个部分组成,即:里象雄,中象雄和外象雄。里象雄应该是冈底斯山西面三个月路程之外的波斯(唐书中称大食)、巴达先和巴拉一带。在这儿有甲巴聂查城、巴却城,在这块土地上有大小32个部族,如今已不在中国的版图上。
中象雄在冈底斯山西面一天的路程之外。那里有穹隆银城,那是象雄王国的都城。这片土地曾经为象雄十八国王统治,今天的阿里地区。
外象雄是以穹保六峰山为中心的一块土地,也叫松巴精雪。包括39个部族,嘉二十五族,这是现在的安多上部地区。
汉史载,当时的象雄有一支99万人的军队,根据军队的比例,象雄人口应不低于一千万。
2.8 泣血诀别
贡桑像块磁铁,若是毁灭,茜玛也必须靠近才可,这是连天神都无可奈何的事!
那是一片葡萄园谷地,秋收后只剩下枯枝,远山淡而遥远,沙土地粗砺磨人。
国王因怕他受干扰,特别送他到此。谷地边有一座小巧的别苑,此刻站满侍卫,为的就是防止茜玛,他们心目中拥有魔法的女巫一定会来找贡桑。
一个有阳光的午后,格仁故意安排几个侍卫去轻松一下,自己则带着贡桑,到稍远的葡萄园旁边散步。
等到脱离别苑大半的视线范围后,他对贡桑说:“我帮你找茜玛来了,你高兴吗?”
和往常一样,贡桑只是呆滞的看他一眼,彷佛陷在半昏沉之中,不知今夕何夕,更不懂他话中的意思。
茜玛从园中走出来,她的消瘦苍白,衬得她的褐色眸子大而迷蒙,别有一番凄恻之美。
而面前的贡桑仍是贡桑,只是英俊的脸孔布满了僵硬的线条。她对准他的眼睛,但他的目光穿过她,落到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他看到了什么?茜玛想到很多可怕的幻象,未语泪先流,一声声哽咽地道:“贡桑,我是茜玛,你还记得我吗?”
他的目光转回来,却只有漠然。
天呀!他不曾这样看过她啊!即使是陌生人时的初次见面,他的眼眸都比这热情几百倍。她几乎忍受不了,但仍要说下去:“贡桑,醒醒吧!我是茜玛呀!你说要爱我一生一世的,记得吗?你说要永远当我的家人,要带我比翼双飞,这么重要的事,应该还在你的脑海,拜托你把它找出来,好不好?”
贡桑的表情有些微微转变,却是不耐烦。
“贡桑,还记得我吗?我们在雪山脚下见面,还有谷仓的那一夜,你是多么急切的向我诉说你的心事。”茜玛越说越激动,“不要这样,贡桑,你可以不爱我,但却不能忘了自己呀!求你,记起来好不好?”
她的句句血泪,于他却是石投大海,空洞而无回音。茜玛满心憾痛,更无法承受这种事实。她走过来,突然拉起他的手,指着那道疤说:“还记得这个吗?你为了拉住从山上滚落的我,赤手抓住插进岩石的刀锋留下来的呀。你叫我体会你的伤、你的痛,那你现在能体会我的吗?你不允许我任意虚掷生命,你又怎么可以任意虚掷你的呢?!”
贡桑开始甩手,他讨厌一直滴在上面的水。
格仁察觉了他的不安及骚动,忙对茜玛说:“今天就到此为止吧!贡桑不太高兴了……”
格仁尚未说完,贡桑就用力推她,大叫一声:“疯子!走开!”
这一句对茜玛而言,无意于五雷轰顶,但她还来不及伤心,就发现别苑四周已有侍卫聚过来,并看到了她。
“茜玛小姐,你快走!”格仁紧张地催促着。
茜玛两腿发软,好一会儿才有力气退向葡萄园内。她跑呀跑的,但后面的叫骂声不断,而且越来越近。
“是那个女巫!她要来夺贡桑王子的魂魄!”有人大喊,并开始丢石头。
泪水挡住了去路,茜玛根本看不清方向,彷佛又回到七年前的逃难,只是这回带着破碎的心,逃得更无力而已。
她跌倒的次数愈来愈多了,当她奔出葡萄园,又摔了一大跤,而且久久爬不起来;后面声音如倾巢而出的蜂,她猛地回头,看见十多个拿剑指着她的男人,步步逼近……哦!她逃不掉了……“慢着!你们不能碰她!”格仁跳到她的前面说。
“弄了半天,连你也中她的邪了!”别苑的侍卫长说:“快滚开!我们等一下再治你串通的罪!”
他们层层包围住茜玛,格仁则拨出长腰刀叫道:“茜玛小姐,我护着你,你快点走!”
茜玛使出最大的力气,又往山那儿跑。身后传出决斗之声,她不禁回头,恰巧看见格仁抵挡不住,倒在血泊中。
“格仁!”茜玛凄厉地叫着,又奔了回去。
这一喊倒吓傻了那些侍卫,他们想起,她不仅仅是个漂亮脆弱的少女,还是会喝人血、食人肉,可以呼风唤雨的女巫。
所以,当她俯在格仁刚断气的尸身上痛哭时,没有人敢再靠近一步。
“魔鬼怕火,得用火攻,回去拿火把!”侍卫长说。
茜玛狠狠地瞪他一眼,同时,贡桑的身影也进入眼帘,他仍是无动于衷,事不关己的茫然。
他真是她曾以生命及一切去爱的人吗?茜玛豁出去了,呕心泣血地喊:“格仁死了,你没看到吗?你为什么不哭呢?!你为什么那么容易就忘掉自己呢?!这根本不是你呀!我不要你这样,我不要失去你,不要,不要,不要……”
众侍卫听见她狂吼,纷纷说:“她在下诅咒了!”
“疯子!”贡桑还是那一句重复的话。
“对!疯子!”侍卫长灵机一动,把剑交给贡桑说:“你是王子,由你来杀她,或许能解除魔咒。”
贡桑握住剑,有一丝迷惑,但只一瞬间,刀尖就直指着茜玛。
她褐色的眸子充满着泪水,无法置信地看着贡桑以杀人的姿态向她走来。
阿爸,阿妈,云卓,这就是我的下场吗?被自己最爱的人遗忘,然后再亲手杀死吗?
她的泪大滴大滴的落下,碎过的心已无法再碎。她勉强站起,直挺挺的,任发丝和衣袂在冷风中飘,用一种万念俱灰的苍凉声调说:“连你都要杀我,我真地无话可说了……”
哀凄的尾音未落,一阵剧痛便由腰腹漫上,令她几乎无法呼吸。
侍卫长握着贡桑的手使力,一刀刺中茜玛,鲜血染遍了白衣,也染红了一片沙地……侍卫长放开手,刀仍在贡桑的掌中,他望着刀锋上的斑斑血迹,整个人发愣。
天地都翻转过来了,茜玛的唇角流着血,眼也是血,反倒不再有泪。
你遗忘了我,遗忘了我……还杀了我……她一直以为有个人会来接她,她会有另一个人生,结果什么都是虚空……天神呀!这就是你为我安排的路吗?
爸、妈、云卓,对不起,我白活了七年,没有一点意义……兰卡姆姆啊!我好怕好冷呀!请握住我的手……隐约中有人喊着:“快放火烧尸,免得女巫报复!”
突然,有人将一串宝石项链放在她的手中,并喃喃喊着她的名字。是谁?是贡桑吗?
他清醒了吗?贡桑……茜玛努力睁开眼,想看个清楚,听见同一个人又哭着说:“不准焚烧她!她应该由祭司处理……”
她的眼前一片模糊,但已听出是普泽大祭司的声音。既不是贡桑,她也不想再看了……她将视线移向天边,天空不再有阳光,冷冷的云,在山头,有几只大雁,排成一字型,静静地飞过。
它们要去哪呢?冬天来临,应该是南方?
茜玛死时,褐色的眸子一直没有阖上,只是蒙上了一层浓浓的灰,正是贡桑留经形容的,如早春的雾┅┅而那群姿态优雅的大雁,也在这顷刻之间,消失了踪影。
然后,天地又恢复了无情的寂寞,白色的雪飘了下来,覆盖了曾经发生的一切……
2.9 血色婚礼
“他若是真爱茜玛,又怎会如此轻易的就遗忘他们之间的爱呢?”云卓流着泪,咬着牙悲切他问。
当然,无论是拿刀或借刀的人,云卓都不会饶恕,已经17岁的她再不是小孩子,任别人欺侮、伤害,她不会让贡桑的婚礼平平顺顺的进行,不会让诺桑心安理得,她定要闹得穹隆银城鸡犬不宁,又兼鬼哭神号才肯罢体……
走到石阶的顶端,绕过一根柱子,一段绳做的楼梯就垂落在墙面旁。
“从这里上去,就可以俯瞰整个广场。”普泽大祭司说:“这是王宫废弃的角楼,是我偶然发现的,没有人知道。”
云卓站在一旁,沉默无言。她穿着黑皮袍,头系黑色长巾,一块黑纱布罩住脸庞,把一双乌黑的眼珠衬得比冬天的夜还暗沉。
“你还撑得住吗?”普泽大祭司轻声问:“这个地方会有些冷,你穿得有些单薄。”
“你是问,我会不会哭吗?”云卓顿了一下,低声地说:“你或许能了解,有时人到最悲伤时,是没有眼泪的。人在最悲伤的时候,是感觉不到寒冷的,因为她比这世界还要冷。”
“不,我不了解。”普泽大祭司叹口气说:“茜玛和你是不同典型的女孩子,她对生活、爱情充满了希望,而你却充满了仇恨。我也不能确定你这样做是否正确,但我依旧想帮你,也想帮贡桑。”
“是的,我们自幼就不同,”云卓怀抱着一种茫然的痛楚说:“所以,我很难想象,那么坚强、聪慧的茜玛为了他落得如此下场。若她早知道会有如此锥心又残忍的死法,又何必白受那么多年的罪呢?”
“她们曾最喜欢的歌你已经练熟了吧?”普泽仍有些不放心。
“他们当初就不应喜欢这等悲伤的歌!”云卓点头,心却在坠落。
登上绳梯,普泽仍不放心地叮咛着,“记住,无论有什么变化,你都要留在上面,没见到我,千万不要下来。”
“我知道,”云卓点点头说。
她拉起绳梯,合上木板,独自留在一个小室中。虽是封闭的空间,但屋顶及墙壁各留有可容人穿过的小洞,透进的光,让她看清楚充满喜庆的广场,她的心彻底冰冷。
这建立在她姐姐死亡悲剧上的婚礼,盛大得教人愤恨难当。摆设金碧辉煌不说,贵族出身的武士及女人们皆在服饰衣帽上下功夫,奢华的气氛充斥,更显得当惹雍错旁,茜玛白衣入殓的景况凄凉。
说爱的人怎么可以薄幸呢?云卓瞪着已站在广场中央的贡桑,尽管茜玛身边的每个人都声援贡桑的无辜,但无辜的手杀人就没有罪吗?何况,那罪恶之手上戴满了金戒银戒,手的主人盛装华丽,一点都不介意旁边站着的是另一名女子!
她不在乎今天的计划会带来什么后果,但至少她能为茜玛出了一口怨气,也能让杀人者不能称心如意地过太平日子!
初冬的日子,穹隆银城有着少见的晴蓝天气,温度异常暖和,所以招来不少观婚礼的客人,将广场挤得水泄不通。
重新刷洗过的王宫,白得发亮,由远远的当惹雍错上看去,如一块纯涧的玉,圣洁无比,可这洁白怎能掩饰它曾经的罪恶?
贡桑和玛格部落的小公主萨措姆的大婚仪式,就在这洁白的王宫广场上隆重举行。群众最高兴的是,国王打开了一桶又一桶名贵的葡萄酒,平时喝不到的,今天却可以不醉不归。
王宫广场的空间有限,只有一些身份特殊的人才能入座,其它人就站在广场的外围,等着热阿冻发出洪大,低沉的礼赞。
黑吉丹主祭司引着新人的灵魂金、灵魂玉为新人祝福。坐在第一排的国王德布,虽有些烦恼儿子的异样,但至少联姻成功了,而他相信没有了女巫的魔咒,贡桑迟早会康复的。
另一排的诺桑则带着深思的表情,他很欣赏贡桑这个人,实在不愿意用那么强烈的手段绑住他,但与王室联姻对他太重要了,他痛恨任何阻力。
全场笑容最多的,大概就属新娘萨措姆了。她一身大红的礼服,长长的尾端绣着孔雀翎毛,头上戴着七彩的巴珠、嘎乌,黑色的发辨中纠结着金织的花绳,阳光下格外刺痛云卓的眼。
比较起来,新郎在各方面就乎淡得多。贡桑采用的是标准的打扮,精制的羊皮袍,豹皮作领,鹿皮卷边。戴狐皮帽,腰间一把腰刀,刀把上嵌有绿松石、珊瑚。他站在那里,心是空的、脸是僵的,那模样不悲不喜,像个没有生命的雕像。
典礼开始了,主祭司黑吉丹用庄严的声音介绍新郎与新娘双方的家世背景,有一长串的头衔及傲人的财富。
云卓冷冷地想着,她该何时“切入”呢?
还是在黑吉丹主祭司祝祷之后吧!让那些天神箴言浓浓地散在空气中,她再将之一一击碎。
主祭司抑扬顿挫的赞颂声告一段落,正当他开始点燃带有玫瑰香味的彩旗时,突然,广场的阳光转变了色泽,原本明亮的地方,呈现一种怪异的晦暗,一阵莫名的风在廊柱间流窜。云卓就着那洞口,幽幽地唱出茜玛和贡桑最熟悉的歌“
要是我梦见你爱我,你休怪,休要迁怒于睡眠。
你的爱只在梦乡存在,醒来,我空余泪眼。
那温柔的秘密深藏在我的心底,永远孤寂,永远见不到光明。
你心的呼唤,我心潮才会涌起,一阵颤栗,复归于原来的寂静。
要是我歌唱我爱你,你休怪,休要迁怒于乐曲。
你的爱只在歌中咏唱,歌罢,我独自哽咽。
那痛楚的秘密深藏在我的心底,永远酸楚,永远看得到悲伤。
世间只有一种痛楚我万难忍耐,就是发现你竟然会将我遗忘。”
此时的广场,那歌声仿佛从祭坛、从地底、从屋宇、从黑吉丹手中的哈达、从每个人的脚下涌出。最初是极轻微的,恍如寒夜婴孩的哭泣,不断地绕成一条线,逐渐上扬、逐渐大声,最后直达天籁,明明白白地,成为一个优美如天籁之音的女子声音。
会是谁呢?广场中有人想起迷人的茜玛,如遭死人的手爬过背脊,不禁大惊失色。
歌声开始起伏,如泣如诉,一字字咬得清晰又凄美。
诺桑倏地站起来,大叫:“谁?是谁?谁在这装神弄鬼?”
还会有谁呢?能唱出这种美丽歌声的,除了茜玛,穹隆银城还没听过第二个人。恐惧的情绪一个传一个,广场上的人都无法动弹。
那首歌重复唱着,诺桑则派人四处搜索,但王宫、广场已成阴沉之地,天色愈来愈诡异,令人毛骨炼然。
茜玛的歌声,加上死亡悲伤的腔调,四处回荡着,深深震撼人。云卓感觉自己像地下走来的信使,亲人唤不回、大地唤不回,死灰的脸、死灰的唇,将王宫一切的华美都冻结了。所有的人如大难临头的蝼蚁般仓惶奔逃着,只有一个红衣人镇静地往反方向指挥。云卓看到他那漆黑短发,灰色的眼珠,和那如神祗般的姿态,她凭直觉猜到那是诺桑。
歌声如线将断,又如珍珠般散落一地,突然,贡桑大吼一声,仿佛逃命般地往外直冲。
倏地,白天转成黑夜,真是地下的使者出巡吗?连云卓自己都惊呆了。
她由壁上的凿痕爬到屋顶上,巍巍地站在屋脊,太阳变成一团暗红的影子,原来是日蚀,正像是来应和她这场“表演”。
贡桑忽然头痛欲裂,他双脚不停地颤抖,随着歌声高低,他觉得自己像泅游在水中,好久不曾有过这样真实的触感,一下好舒服,一下又痛苦地快要呛死。
歌声就在门后,他努力的拨开水,想打开那扇门,但总是意志分散,力量不能集中。不要吵!不要吵!他抓打自己的头,疯狂起来,第一个撞倒的就是新娘萨措姆。
“贡桑,你还记得我吗?”有一个声音幽幽地说。记得!记得!请再留驻,让我捕捉!
歌声悲凄,唱出了血、唱出了泪,贡桑打着每个横阻他的人,踩过红地毯,冲出门外,外面等待热阿冻声的人全部愕然。
就在这一刻,天地全黑,日正当空的太阳,有个圆圆的黑影接近,再完全挡住它,只留下细微的光圈。
“呀!女巫来复仇了!”有人叫着,忙遮住了眼睛,“灾祸要降临了!”贡桑直视着那光圈和黑影,双眸被亮光灼着,燃烧他所有的意识。
他眼睛盲了,水中的那扇门却打开了,里面有个极美的女孩,褐色的眸子,黑缎子般的头发,静静地说:“贡桑,你,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她的唇角流血了、眼角也流血了,两手中握着那把尚温热的刀。
天呀!他的茜玛,他至爱的茜玛,以生命换来的茜玛,竟死在自己的刀剑下……贡桑清醒了,往事一幕幕掠过,包括那最残酷的一刻!
他从内心最深处,迸出一声至惨至烈的哀嚎,甚至震破了自己的耳膜:“天呀!我杀了她……”看不见了、听不见了,他仍感觉得到茜玛在哭。他还有双手,不是吗?
贡桑不发一语的拨出了腰间的刀,往自己的心脏刺去,血由口中喷出;他再踩过血,由王宫前那高高的、规则的台阶跌落,才慢慢结束他心上至狂的痛楚……
2.10 烈火祭奠
云卓低头往下看,只见狂叫的贡桑发疯地举刀刺向自己的心脏,在那一刻,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下来,连她都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接着,贡桑摔下阶梯,血漫过大地,不少人蜂拥而上,仍是只有那红衣人不动如山。他用手遮着眉,抬起头,无法直视太阳,唯有面向王宫,恰巧看见黑暗中,黑纱飘飘,像忽然飞来的女巫!
云卓吓得差点跌落,她知道此地不宜再留,也不等普泽大祭司,就径自由小道往王宫外逃去。可四周都是脚步声,云卓尽量在暗影中走动,只好先到祭司殿,再一闪,就躲入储物室里。
她极有耐心地等,等到外面搜索的人群散去。但她还是不放心,于是默默地在内心数着时间。
日蚀就要结束,天就要恢复光明……
云卓晓得,没有人会比她等待得更久了,所以,她抚平黑纱、黑袍,几近无声地走出来,踏向通往西门的回廊。
很诡异地,殿旁的圆柱移动,一个影子快速的闪过。云卓完全没有想到,竟有人比她更沉着、更有耐性。影子跟在她身后,若她曾想到回头看看,必能瞥见那红衣的一角。
“快点!我正在四处找你!”普泽大祭司迎向她说。
“怎么还没有跑出去,有没有受伤?”跟普泽进来的旺杰有些担忧。
“如果可以,我宁愿烧了这里的一切。”云卓没有回答他们的话,自语。
“格桑她们就是准备放火的,掩护我们逃走,快点吧!”旺杰拉了云卓的手,跑起来。
月影渐渐的离开太阳,但天空没有因此变亮,王宫的西面传来浓浓的烟,遮蔽了半边天。
“失火了!”人们奔逃高喊着。
火“轰”地一声由回廊窜来,隔断了那个红衣人影。他沉静地往后退,不喊人也不灭火,只是眼看着古老斑驳,来不及粉饰的王宫后院陷入一片烈焰中。
在火海另一边的云卓,以为自己告慰了姐姐痛苦不安的灵魂,却完全没想到,当她在敌人之间来去自如时,敌人却也靠她更近了。
当惹雍错的湖水不断的拍着岸,浪扬起,又碎了,水气在岭崎的石块间氲氤成一片。若阳光够强时,可以看见风蚀水侵的一个个石洞,枉死的人大都埋在里面,她们不能水葬、火葬,只能用土掩埋,掩住他们的怨气。
茜玛拥有的是极隐密的安息之地,林木丛丛成屏障,白天亦如夜晚。普泽大祭司采来最珍贵的雪莲花,洒在茜玛的身旁。
她安详地躺着,仿佛沉睡的孩子,黑色的头发似乎闪着亮光,死亡又让她回到无忧无虑的平静。
普泽大祭司在做完入土的祈祷后,冷风穿林,直直奔向远方那即将消逝的残阳。他想到贡桑那骇人的狂号,那溅血的一刀,想必是云卓唱的歌硬生生地唤起他那被迷惑掩盖的记忆。那冲击该有多可怕呀,普泽大祭司不敢去想象,只是,贡桑死了,茜玛也活不过来,两个有情人,竟落到这种下场,心酸如此,所有的哭泣都无法填满那噬人的憾恨。
“茜玛,上天对我们太不公平了!茜玛,但愿你已经解脱了!”泣不成声的格桑掩着面,她硬咽了好久才说:“茜玛……我们一直情同手足……真的,只有我了解你隐忍及等待的心情,努力熬过这七年的日子。告诉我,还有天神吗?若有天神,为什么会做这种残忍的事发生?你睡在那儿,还痛吗?”
“茜玛,贡桑用血洗净了你和他自己,愿你们轮回往生的路上能携手。”普泽大祭司轻语着。
云卓有太多的话全哽在喉间,就如拥有太多的悲伤,而无法再流泪一样。绕着墓地而行,又成为她唯一能抒怀的方式。
突然想起阿爸临刑前的那首歌,掺血带泪地又由她唇问唱出——
“……我将在风中摇曳,在无尽的轮回中等候,我悲凉的歌声呵,唤起满天满地的凄怆,我的哀泣呵,将沿着蜿蜒的孔雀河到达往生的彼岸,我的憾恨呵,将随着飘悠的风直上云霄传达给上苍……”
真是恨呀!她感觉手心及脚底传来阵阵刺痛,稠湿的血缓缓流出。
几只鸟飞起,斜掠过远处一个伫立的人影,没一会儿,又有几个人悄悄移近。
“他们在做什么?是巫术的仪式吗?”达卡小声的问。
“嘘!”始终不动声色的诺桑,狠狠地瞪了属下一眼。
没有人能逃过他的手掌心,由十八岁继承邦主的位置开始……不!该是十八岁以前,他就没有达不到的目标。
记得极年幼的时候,黑吉丹主祭司就要他背一段文章——
“一个王子,就应该是一只狐狸,要熟知所有的阴谋诡计及害人陷阱;应该是一只狮子,能够吓退虎视耽耽的狼群;应该是一条毒蛇,绝对地阴狠狡猾,毫不留情。”
“毫不留情”及“不择手段”就是他成长过程中的两大座右铭,要当一个真正的统治者,就必须超越一切道德良心的标准,做到无所畏及无所惧。在他的眼里,天神和魔鬼都不算什么,更何况是一个区区的小女巫呢?
“我们要不要现在就将他们一网打尽呢?”达卡又在他耳旁问。
说实在的,他已经厌倦有关穹隆银城的种种事情了!最初把妹妹嫁给贡桑的目的,除了扩展领域及稳固自己在象雄中部的势力外,就是和王室接近,叔叔黑吉丹告诉自己,现在的王室已经是摇摇欲坠的一棵死树,他们的玛格部落将有机会……。
诺桑在内心冷冷的算计着,其实,他根本不在乎普泽和那几个人的性命,只是那为首的黑衣女郎,引起了他莫大的好奇心。
从头到尾,她都带着面纱,所以让他看不清楚长相,但一个女人,能公然在王室的婚礼中,装鬼又纵火地闹得天翻地覆,就是摆明了不把他诺桑放在眼里,还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莫非她真的是会施魔法的女巫?
诺桑的手轻轻举起,正要放下时,就见那女巫突然狂绕着墓穴,最初只是随意的步伐,后来头向上仰,慢慢踏出了带着痛苦的舞蹈,接着是那首美得出奇的歌——
诺桑的心里像突然燃起一串火花,他这“邦主”最令象雄人不解的地方,即是他明明残酷好战又心狠手辣,却偏偏又热爱音乐。
没错,只要是美的东西,无论是听的或看的,都会引起他的注意。若再加上一些震撼人心的灵气,他更要抢过来把玩,直到吸引力完全消失为止。
但这黑衣女郎和这首歌又不仅仅是如此。他的记忆力一向很好,很快地就在记忆中找到一个褐发黑眼的小女孩,她身上某种慧黠勇气及与众不同的气质,令他印象极为深刻,以致七年了,依旧遗留在他日日盘旋阴谋斗争的脑袋里,不曾磨灭。
而更重要的是,在他要她时,她的族人竟彻底离去,教他懊恼了好一阵子。若要真正计较,她大概是他截至目前为止,没有顺利得到的“东西”吧!
看来,这又将是一场有趣的游戏了。
“怎么样?”一直在等待的达卡,沉不住气地问。
“泥婆罗人。”诺桑只含糊地说。
“什么?”达卡一脸的莫名其妙。
“别惊动他们,”诺桑看也不看他一眼地下令。
达卡诧异极了。通常,他都自以为明白邦主的心思,但此刻,他却捕捉不到邦主的想法,但邦主要收手,他又能如何呢?
一批武土悄悄地来,又悄悄地去,为茜玛悼念的人,完全没有察觉到林边忽聚又散的行动。
云卓悲悲切切地葬了姐姐,夕阳西沉,黑暗中只余海涛声。她和几个人手执酥油灯,继续为茜玛守夜照路,衷心希望茜玛能与贡桑相逢,不必再茫然地空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