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真新娘

〔德国〕格林兄弟

从前有一个女郎，她年轻而美丽，但是她在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她的母亲，而她的后母用种种方法来虐待她。后母派她做任何事情，她总是不辞劳苦，尽她的力量去做。但是这不能感动那恶妇人的心；她永远不满足，工作总是做得不够。女郎越是勤劳，后母派她做的工作越多；那妇人所想的，只是如何用更艰苦的工作来压迫她，使她的生活更加苦。

有一天，她对她说：“这里有十二磅羽毛，你必须拣它们；倘使到天晚你还没有做完这工作，你将得到好好的一顿打。你想偷懒，混过一整天么？”这可怜的女郎坐下来工作，但是眼泪在她脸颊上流下来，因为她很分明地看到，这工作是决不可能在一天之内完成的。每当她拣好了一小堆羽毛放在面前，而苦痛地叹气或者握住双手的时候，这堆羽毛便飞掉了，她须得把它们捡起来，重新开始她的工作。于是她把两肘撑在桌子上，用双手掩住了脸，叫道：“在上帝的土地上，难道没有一个人可怜我么？”这时她听到一个低的声音说道：“不要悲伤，我的孩子，我来帮助你了。”女郎抬起头来一看，看见一个老婆婆站在她旁边。她和善地握住女郎的手，说道：“你只要告诉我，你有什么苦痛。”因为她说话很和善，女郎便向她叙述她的苦痛的生活，说工作如何地一件又一件地加到她身上来，她永远做不完派给她做的工作。“倘使到天晚我还没有拣好这些羽毛，我的后母将打我；她威吓我说她要这样，我知道她要实践她的话的。”她的眼泪又流出来了，但是这善良的老婆婆说：“不要怕，我的孩子；你休息一会儿吧，我将照料你的工作。”女郎躺在她的床里，便睡着了。老婆婆坐在放羽毛的桌子边，用她的枯瘦的手略微碰碰那些羽毛，那些毛便从茎子上飞开去了！十二磅羽毛不久便拣好了。当女郎醒来的时候，雪白的一大堆放在桌上，堆得很高；房间里的一切东西都打扫得很干净；而那个老婆婆已经不见了。女郎谢了上帝，便静静地坐着，直到傍晚。到了傍晚，她的后母走进来，看见工作已经完成，很是惊奇。“看，你这个笨东西，”她说，“勤劳的人有不少事可做呢，你为什么不去做些别的工作？你只是交叉了两手坐着。”女郎出去之后，她说：“这东西很有点本事呢。我必须派她做些更困难的工作。”

第二天早上，她叫女郎来，对她说：“我给你这个瓢；你必须用这瓢把花园旁边的大池塘里的水掏干。倘使到天晚还没有掏干，你知道你将遭到什么。”女郎拿了瓢，看见瓢上都是洞；但是即使没有洞，她也决不能用这瓢来掏干那池塘的。她立刻去工作，跪在水边，把眼泪滴在水里，开始掏水。但是那善良的老婆婆又出现了，她知道了女郎的忧患之后，说道：“不要忧愁，我的孩子。你走到丛林中去躺着休息吧；我将立刻替你做这工作。”女郎去了之后，老婆婆只是碰一碰池塘的水，便有一道蒸汽从水中升起，升到高空，和云相连接了。池塘便渐渐地干起来。女郎在日落以前醒了，跑过来看，只见池塘里已经没有水了，只有许多鱼在烂泥里挣扎。她走到后母那里，告诉她工作已经做好了。“这应该早就做好的，”后母说，她的脸因为愤怒而发白了。她便考虑新花样。

第三天早上，她对女郎说：“你必须替我在那边的平原上造一个城堡，必须在天黑以前造好。”女郎很吃惊，说道：“我怎么能够完成这样大的工程呢？”“我不准你反抗，”后母尖声叫道。“你既然能用有洞的瓢来掏干那池塘，你一定也能造城堡。我今天就要这城堡，倘使其中缺少一件东西，即使是厨房或地下室里的一件小东西，你知道你将遭到什么！”她便把女郎赶出去。女郎走到山谷里，那里有许多岩石，一块一块地堆积着；她即使用尽气力，也不能搬动其中最小的一块。她坐下来哭泣，希望老婆婆再来帮助她。不久老婆婆就来了；她安慰她，说道：“你到阴凉的地方去躺着休息吧，我将立刻替你造起城堡来。倘使你喜欢它，你可以自己住在这城堡里。”女郎去了之后，老婆婆摸摸那些灰色的岩石，岩石便升起来，聚集拢来，造成了城墙，这城墙仿佛是巨人们所造成的；接着房子造起来了，仿佛有无数的看不见的手在那里工作，在那里把石头一块一块地叠起来。地上发出沉重的响声；高高的柱子自动地立起来，自动按顺序排列起来。瓦片自动地、整齐地盖在屋顶上。到了中午，一个很大的风标已经在塔尖上转动，好像一个金色的女郎穿着飘飘的衣服。将近傍晚的时候，城堡内部的一切都已经完成了。那老婆婆是怎样办这事的，我可不知道，但见房间的墙壁上挂着丝绸和天鹅绒；房间里有绣花的椅子，和装饰得很富丽的安乐椅，放在大理石桌子的旁边；水晶的枝形灯台从天花板上挂下来，它们的倒影在光滑的地板中映出来；绿色的鹦鹉停在涂金的笼中，还有好些奇怪的鸟，唱歌唱得很好听。室内各处富丽堂皇，仿佛将有一个国王来住在那里似的。当太阳落山的时候，女郎醒了；千百盏灯的光照耀在她的脸上。她连忙走向城堡去，从开着的门里走进去。阶石上铺着红毡子，金色的栏杆旁边围着开花的树。她看见房间这样富丽，便站在那里不走，仿佛变成了石头一般。要不是她记起了那后母，她在那地方不知要站多久呢！“唉！”她对自己说，“但愿她终于满足了，不再和我为难了。”女郎便跑去告诉后母：城堡已经造好了。“我立刻要搬进去，”她说，便站起来。当她们走进城堡的时候，后母不得不用手遮住眼睛，因为一切东西都很光辉，使得她耀目。“你看，”她对女郎说，“你做这工作，多么容易啊！我应该叫你做一件更困难的事。”她走过所有的房间，检点每一个角落，看有没有什么东西缺少或不好，但是她找不出缺点来。“现在我们要到下面去看看，”她说，一面用恶意的眼光看看那女郎。“厨房和地下室也要检查一下；如果你遗忘了一件东西，你就逃不过你的惩罚。”但是火在灶里燃烧着，锅子里正在煮肉，火钳和铲子靠着墙壁放着，辉煌的黄铜器皿都摆出着。一件东西也不缺少，连一只煤箱和一只水桶也不缺少。“到地下室去是从哪里走的？”她叫道。“要是地下室里不放满酒桶，你就要遭到祸殃。”她亲自拉起那扇门来，走下去；但是她还没有走两步，那扇沉重的活门因为被开开后没有支稳，盖了下来。女郎听见一个尖锐的叫声，她连忙把那扇门拉起来，想去救她，但是她已经掉下去了；女郎跑下去，看见她躺在楼梯底下，已经死了。

现在，这壮丽的城堡归女郎一人所有了。她最初不知道怎样接受她的好运道。衣橱里挂着美丽的衣服，箱子里满装着金子和银子，或者珍珠和宝石；她有无论什么愿望，都能够满足。不久，这女郎的美貌和富裕的名声传遍了全世界。每天有求婚者来到，但是没有一个人中她的意。最后，国王的儿子来了，他懂得怎样感动她的心，她就爱上了他，和他订了婚。在城堡的花园里有一株菩提树，有一天他们两人坐在这株树下面，他对她说：“我将回家去，请求我父亲同意我们的婚姻。请你在这株菩提树底下等候我，几个钟头之后我就要回到你这里来的。”女郎吻了他的右颊，说道：“请你对我忠实，决不让别人吻你这个颊。我将在这菩提树底下等候你回来。”

女郎坐在菩提树底下，一直等到太阳下山，但是他并没有回来。她在那里坐了三天，从早晨到黄昏，等候他，但是枉然。第四天他还不回来，她就说：“他一定遭逢到什么事故了。我要去寻找他，找不到他决不回来。”她包好了她的最美丽的三件衣服，第一件是绣着明亮的星的，第二件是绣着银色的月亮的，第三件是绣着金色的太阳的；她又在手帕里包了一把宝石，然后出发了。她到处探问她的爱人，但是没有一个人看见他；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消息。她在世界上流浪，走到辽远的地方，但是找不到他。最后，她替一个农夫当牧牛人；她把她的衣服和宝石藏在一块石头底下。

现在，她过牧牛女郎的生活了。她看守她的牛群；她很悲哀，十分渴望她的爱人。她有一头小牛，她教导它，使它认识她；她亲手喂食物给它吃。如果她说：

“小牛，小牛，跪在我的身旁，

不要忘记你的牧牛女郎，

像那王子忘记他的新娘——

她坐在菩提树底下盼望。”

那小牛便跪下来，她就抚摸它。

她这样孤独地、忧愁地生活了两年之后，有一天，这国内到处宣传，说国王的女儿要举行婚礼了。到城里去的路经过女郎所住的村庄。有一次，当女郎正在赶她的牛群出门去的时候，那新郎经过那地方。他骄傲地骑在马上，绝不向周围看看。但是女郎看见了他，认识他便是她的爱人，这仿佛一把尖刀刺入她的心里一样。“啊！”她说，“我相信他对我忠实，但是他已经忘记我了。”

下一天，他又从这条路上走过。当他走近她的时候，她对小牛说：

“小牛，小牛，跪在我的身旁，

不要忘记你的牧牛女郎，

像那王子忘记他的新娘——

她坐在菩提树底下盼望。”

他听到了这声音，便向下面看看，勒住了马。他看看女郎的脸，然后把手放在他的眼睛前，仿佛在回忆什么事情；但是他立刻便向前走去，看不见了。“啊！”她说，“他不认识我了！”于是她更悲哀了。

这以后不久，国王的宫廷里将开一个三天的大宴会，全国的人都被邀请去参加。

“现在我要作最后的一次尝试了，”女郎想。到了晚上，她走到她藏宝物的石头那里去。她取出了那件绣着金色的太阳的衣服，穿上了，又佩戴了宝石。她放下了她的头发（她一直用手帕包掩着它们），这些头发形成长的涡鬈而垂下在她的身旁。她这样地打扮了，走进城里去；在黑暗中，没有人注意到她。当她走进皇宫的灯烛辉煌的大厅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吃惊地向她注视，但是没有一个人知道她是谁。王子来迎接她，可是他不认识她。他和她跳舞，很为她的美所迷，不再想起他的新娘了。宴会散了之后，她隐没在人丛中走了，在天亮之前赶回村庄里，又穿上了她的牧人衣服。

下一天晚上，她取出那件绣着银色的月亮的衣服来，把一个用宝石制成的新月戴在头发上了。当她出现在宴会上的时候，所有的眼睛都转向她，国王的儿子立刻来迎接她；他满心地爱她，只和她一个人跳舞，对其他任何人看都不看一眼了。在她离去之前，王子一定要她答允在最后一晚再来参加这宴会。

当她第三次出现的时候，她穿着那件绣着明亮的星的衣服；她每走一步，这些星便闪闪发光；她头发上用的缎带上和她的腰带上都装饰着宝石制的星。王子已经等了她很久了，他连忙挤出来迎接她。“请告诉我你是谁，”他说，“我觉得我似乎认识你已经很久了。”“你不知道你离开我的时候我做什么事么？”于是她走向他去，吻他的左颊；在这瞬间，仿佛他的眼睛上脱去了一层鳞似的，他认识了他的真正的新娘。“来，”他对她说，“我不要再住在这里了，”便拉了她的手，带她走出去，上了马车。马车飞速地奔向那由魔法变出来的城堡，仿佛是由风驾着的一般。灯火照明的窗子已经远远地看得见了。当他们的车子开过那株菩提树的时候，他们看见无数的萤火虫聚集在树的周围。树摇动它的枝条，使枝条的香气散播出来。阶石上开着许多花，房间里有许多珍奇的鸟唱着歌；在大厅里，朝廷的群臣都聚集着，牧师正在等候新郎和真正的新娘来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