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老外婆走了

上周三:我亲家母的妈妈(老外婆),晚期癌症,撒手走了,享年87岁。

儿媳的老外婆,我没有见过,看过照片,干净、清秀、善良、小家碧玉类的雅致,没有文化。只要儿媳回来,就经常跟我说她的外婆的故事。老外婆健在的时候,我在儿媳面前称呼她(小姐外婆),因为她的出身就是地主家的小姐。

小姐外婆,亲家母的妈妈,爱珍,出生在苏北的一个边远的山区,那是一个穷的土疙瘩都掉渣的小山村,那里的农民日夜耕作,仍旧吃不饱肚子。可是爱珍不一样,出生嘴里就含着金汤匙,她是这个地区、这个小村子的一个有名的地主的最小的一个女儿,因为是父母手心掌上的一颗珍珠,取名叫爱珍。

爱珍从小被父母宠爱着,由于地区落后,由于地主的重男轻女,没有给自己最爱的这个小女儿爱珍进学堂什么的,其他的哥哥姐姐都有不同程度的学习,大多都认识几个字,而爱珍一个大字也不认识,只知道在她的闺楼里转转悠悠,享受她的一片宁静和富贵,做做自己的女红,还没有成年的小姑娘,又有那么多爱她的人,父母认为,爱珍认不认字并不重要,将来嫁个好人家就行。

有一天,村子来一支军人小分队,村子里的人,也不知道这支军人小分队是什么军队?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没有见识的村民也懒得问,管你什么军队,只要不碍咱的事情,只要不在咱村子里放枪,只要不抢咱村民的东西,那就是不碍咱的事情,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这支小部队在村里呆了几天,相安无事。后来听村子里有些包打听的村民回来说,这支部队说是在这里借宿住几天,其实就是来筹措粮食的。村民们听说过一些抢粮的土匪,可没听说过筹措粮食的军队?什么叫筹措粮食啊?

那个年代,这里的村民哪一家不是穷得叮当响,村民的米缸没有见过粮食,孩子们都瘦的皮包骨。稍微有点玉米棒子挂在屋檐下的村民都赶紧把玉米棒子收藏起来,生怕被军人抢走了。

据说那几天,这支小分队在当地转悠了好几天,走遍了周围的好几个村子。附近几个村子基本都是一样的贫穷,村民炕上的破絮,冰冷的锅灶,衣服褴褛的孩子们。军需用粮上哪儿去筹集??

这天,小分队在几位村民的带领下,走进了这个小村子唯一的一家,家底还算殷实的地主家,也就是爱珍的家。听说爱珍的父母祖上是靠跑单帮发家致富的小商人。爱珍的爷爷跑单帮挣了一些银子以后,选中并定居苏北这块地方、这个个小村子,并在这个穷地方,置办了一些田地,圈了方圆几百亩的农田,雇了十几个长工、短工,带着一家人过起了小日子。

爱珍的爷爷辈带着爱珍的父母来到苏北这块地方,认为凭着自己一些才学和经营租赁土地的发家之道,是可以在这块穷地方扎下根来的。

据说,后来爱珍家在当地确实发展成为实力较强的有钱人(划为地主)。

当这支小分队走进爱珍的家,爱珍的爷爷笑面相迎,他们一家都是经过大场面的商人,一听军人来意,军队需要粮食,需要筹措一些军粮带回部队,军人说得很清楚,是买他家的粮食。

爱珍的爷爷是聪明人,二话没说,给了军人很合理很优惠的价格,谈好价格后,快速准备粮食交给小分队军人,还帮军人用自家的马车和组织了村里几辆马车,帮助军人送粮到他们部队的目的地。

浩浩荡荡的送粮队伍出发了,隔了好几天,赶马车送粮的几位村民回来了,他们带回来一个消息,说,村头老刘家的三柱子跟着大部队走了,到前线打仗去了。这个臭小子肯定没命了。

村头的老刘家,有三个儿子,大柱、二柱、三柱。加上老刘四个男子汉,四个大劳力,一家七口人(爷爷奶奶、老刘夫妇、三个儿子),日子过得紧紧巴巴。老刘家为了攒些钱能给大儿子说个儿媳妇,想攒够彩礼钱,比登天还难。

三柱子是这家的小儿子,头脑灵光,会来事儿,家中没有钱给他读书,但这不妨碍三柱子的思考,三柱子的头脑不会闲着,三柱子会想一些谁也想不明白的事儿。三柱子总是想着,我们一家辛辛苦苦的种田,为什么连饭都不吃饱,我为什么还和两个哥哥轮流合穿裤子,两条裤子三个人轮流穿。

每天白天兄弟仨为了该轮到谁穿裤子而吵架不休,每天晚上兄弟仨为了不挨冻互相牵扯着被角,扯来扯去的还是吵架不休。为什么呢?

这个三柱子家的故事,是我听着最多的、形容穷的不着地的故事。因为这家的三柱子就是我儿媳妇的外公。我儿媳妇总是说,我的外公家那真叫穷啊,穷的兄弟们都没有自己像样的衣服,裤子都是轮流穿的。谁相信这是真的?

终于在送粮的这一天,三柱子在神不知鬼不觉的这一天,三柱子偷偷地跟着军人送粮的马车,就再也没有回来。有人说,三柱子当兵上前线去了,送死去了。三柱子说的,死在战场比穷在家里没有裤子穿要强一百倍。

村民们一个个地叹息:这个傻三柱,你干啥不好,去当兵,去送死??

三柱子的妈妈为三柱子的离去、打仗、送死,哭瞎了眼。

1948年,中国人民解放军以势如破竹之势,相继在各个战场上取得胜利。

这一年,三柱子作为我们党的南下干部被派到自己的家乡,为新开辟党的新解放区组建新的政府机构。三柱子回来了,穿着军装,是个什么官没人懂。

那时候,三柱子作为军队干部随军进入他自己家乡的当地政府,建立新的地方政府机构,然后再将新政权移交给当地政府。当三柱子完成自己家乡的基层框架结构的组织建设以后,又被派往新的地区。

三柱子这辈子牢牢地掌握了他自己的两个人生的重要转折点:第一,就是在小分队进入自己的小村子筹措粮食的时机,抓住这个机会跟着小分队去参加了大部队,成长为一名军人。第二件事情就是,三柱子作为南下干部完成自己的工作,在离开自己的家乡前夕,找到爱珍,简单明了一句话:“你跟不跟我走?”那时候没有什么爱情一说。

三柱子从小就喜欢美丽善良的地主家的那个最小的小女儿爱珍,他们相差10来岁。三柱子当兵走的时候,爱珍还是个不懂事的少女。这次回来,三柱子已经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军官了,而爱珍已经出落成了美丽的大姑娘了。

三柱子找到爱珍,军人的几句表白:“我很快就要离开这里,回归大部队接受新的任务,我喜欢你,你跟不跟我走?”

爱珍又惊又喜,惊的是三柱子要带她私奔,是那种不经过父母同意的私奔。喜的是三柱子有出息了,三柱子毫不遮掩地表白,三柱子喜欢着自己。

至于三柱子和爱珍的爱情故事(儿媳的外公外婆),我的儿媳妇讲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故事情节完全可以写本书,每次说起爱珍义怎么无反顾地跟随三柱子私奔,爱珍的父母不见了他们最爱的小女儿,爱珍的父母怎么都哭断了肠。

就是在那一天,神不知鬼不觉的一天,爱珍不见了。

三柱子带着自己的小娇妻回到部队,部队谁也不知道三柱子带回来的这位小娇妻是个地主的女儿,谁也不知道这位小娇妻是跟着三柱子私奔来的。

若干年后,这位小女人、小娇妻爱珍,浑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躲过好了几场政治运动。爱珍因为没有文化,只知道自己一辈子静静地躺在三柱子的怀里,一辈子享受着她那小女人、小娇妻的幸福。

结婚后的爱珍不会做家务,只会生孩子。三柱子全包了家务,即当官又做家务的三柱子,这是很少见的官场现象。可三柱子不在乎,一辈子爱着他的小娇妻。三柱子只要求爱珍做一个贤惠、善良、爱他的小娇妻就可以了,爱珍不负此命,贤惠温柔,为三柱子生了五个孩子,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其中的大女儿就是我儿子的丈母娘,我的亲家母,我儿媳的妈妈。

爱珍一辈子不会做饭,三柱子不要求小娇妻会做饭,他自己全包。两个女儿长大以后,三柱子首先教会两个女儿两件事:一是喝酒;二是做家务。

三柱子的两个女儿在三柱子的调教下,都是管家的一把好手,更是喝酒的一把好手。这两个女儿一辈子都在协助爸爸三柱子管理这个大家庭,两个女儿结婚以后,带着夫婿仍旧住在父母三柱子爱珍的家里,帮助三柱子管理家政。

她们的妈妈——爱珍,一辈子尽享小女人、小娇妻的角色。对子女的爱是无私的伟大的,爱珍宠爱着自己的5个子女,而5个子女更是受命于爸爸三柱子的指令,全部都那么地爱着自己的妈妈,像爸爸三柱子一样的宠爱着妈妈,爱珍幸福了一辈子。我的亲家母说起自己的妈妈,那是一脸的幸福,说她妈妈真是一辈子幸福,没有女人会像她的妈妈这一辈子,妈妈在爸爸的宠爱下,一辈子不用做饭、洗衣、教育子女,这些是女人一辈子的事业全部都是由三柱子来完成的。

三柱子在职期间,身居要职,军人作风,德高望重,口碑俱佳,离休以后一直享受高干待遇,生病期间长期居住高干病房,并且有保姆津贴。三柱子一直都是由两个女儿悉心照顾,高干病房养病十几年如一日,爱珍始终一步不离地陪伴在三柱子身边,直到2014年年底,三柱子去世,享年96岁。

三柱子走了以后,没有几个月的时间,爱珍就生病了,并且不久严重痴呆了。爱珍住进了小女儿家里,痴呆的爱珍还是由两个女儿悉心地照顾着,直到去年爱珍发现癌症,已经晚期,子女们一致同意保守治疗。

上周三,爱珍去寻找那样爱她的三柱子去了,爱珍享年87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