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居是永安邑内最好的食肆,只为修士服务,即便是俗世富豪能拿出足够灵石也不被允许来此用餐。
而徐国安用以接待徐清远的接风宴,正是在此仙音飘渺侍女如云宛如天上人间的环境举办。
此刻徐清远正端坐在一席蒲团上看着案几上摆满的餐点:灵田所种的能略微促进修为补充灵力的灵米、许国北云郡特产二阶妖兽‘踏云狐’所作的肉羹、以洛水郡第一道门赤霄宗驻地黄级灵脉所产灵泉为基底熬煮的汤水。
眼下,零零总总不下十道品项各异的佳肴美食正在徐清远眼前散发点点香气。
那群宗祠炼气子弟可真是下了血本,徐清远约略估计,他这一顿餐估计花费都快要价上百石灵石了。
一石下品灵石可供寻常炼气修士炼化一天灵气,徐清远担任巡察使所领的俸禄也不过每年五百石下品灵石罢了。
而百石下品灵石可兑换中品灵石,一石中品灵石可供寻常金丹真人炼化一天灵气,上品、极品灵石则以此类推对应通神、合道境大能炼化一天灵气。
当然,到了筑基境即便在宗族内也是中坚基石,除了任职的俸禄,只要累积足够功勋,宗族高层甚至可能赐予百亩灵田以供修士享用,而这便是所谓“食田”。
只不过这等食田并非世袭,一旦修士斗法陨落或寿元耗尽坐化,就会被宗族收回。
唯有成就金丹真人,替许国立下足够功勋,方才有机会获得开辟城邑的权利,率领同宗子弟开拓蛮荒之地,进而领有世袭封邑。
“诸位,清远贤弟乃是本宗嫡系,师父更是族内执法堂堂主,如今走马上任落日峰巡察使,正是需要诸位族人相助之际,各位还不尽快把握?”
此时脱去甲胄的徐国安,现在看来倒又象是世俗商贾了,甚至不惜如同那沿街叫卖的摊贩,对着同宗子弟们推销。
“据闻清远兄是二灵根天资?真乃我徐氏麒麟儿,天纵之才即便是金丹境也是指日可待!”
“哈,我看清远贤弟面像贵气逼人,莫说金丹真人,即便是元婴老祖也不再话下啊!”
“我倒觉得清远看来象是身负道体之人,也许清远兄将会是本族这百年来第一位不靠筑基丹突破筑基的炼气子弟!”
当这句阿谀谄媚的奉承话一出,原本热络无比的气氛忽然逆转,仿佛一道从外吹来的阴风将宴席间的热情之火给吹熄似的,各居其位的炼气弟子们象是商量好的样子,同时闭口不言。
筑基筑基——根筑道基,乍看之下不过是求道九境里毫不足道的第二境界,甚至被高阶修士看作是踏入修真的门槛,可上百炼气子弟中,真正能跨过这道门槛的也不到十位。
洛水徐氏所辖国人共有数百万之多,宗族修士也不过两三万人,而其中能踏过求道门槛享有两百寿元的筑基修士不足千人,求道之难,可见一斑。
以在座众人杂灵根的天资,除非另有机缘,否则多半是没有机会修炼到此境界,甚至只能一生在此终老,百年之后化为一杯黄土。
“诸位族兄实在谬赞了,不靠筑基丹筑基的炼气修士,除上古修真百艺尚未兴盛时,远古修士几近毫无外力可借外,在此世近乎绝迹。
即便是天灵根修炼到金丹前毫无瓶颈,无须借助筑基丹突破筑基几率便已超过五成这等天资卓越之辈,尚不敢冒陨落风险不靠筑基丹尝试筑基,何况在下这般平庸之人?”
沉默片刻,徐清远语气低沉的向在场众人说道。这段话并非他虚情假意逢场作戏,而是他真心诚意的感慨。
尽管二灵根的资质在常人眼里已算极佳,可如果放在整个宗族内却又称不上什么,至少若无筑基丹相助,他突破筑基期的几率也不过区区一成。
众所周知,没有筑基丹相助强行突破筑基,一旦不幸失败,十之八九会直接坐化,即使侥幸存活通常也是经脉断绝天资破灭苟延残喘于世罢了。
是以,哪怕天灵根修士不靠筑基丹强行突破成功几率将近一半,而不靠筑基丹突破筑基无论在法力、神识上都能远超同阶修士,堪称打遍同阶无敌手,甚至就连突破金丹、元婴的几率也会大幅提升,可真正愿意冒生命危险强行突破的炼气子弟总是寥寥无几。
即使修士自己愿意,可天灵根修士乃是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若是中途不陨落别说金丹,就连元婴都是指日可待。
哪怕是有通神、返虚境大能坐镇的超级大族,也不可能任由这群未来的宗族栋梁冒着生命危险强行突破筑基。
于是乎,修真界便产生了相当矛盾的现象,越是天资出众不依靠筑基丹便能突破筑基概率越高的修士,就越是不可能缺乏筑基丹,甚至不被宗族允许强行突破。
反倒是那些没有筑基丹相助终身无望筑基的杂灵根弟子,倒是有可能在明白自己不可能从宗族那获得筑基丹后,决定在六十岁前身体状态处于巅峰之际舍命一搏。
“求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似我等平庸之辈,莫说那金丹、元婴,即便是突破求道门槛筑基境都可谓千难万难...然天既不予,何必强求?
机缘机缘,其实最重于‘缘’字,生而为杂灵根,自代表我辈注定与大道无缘。
倘若天意如此,吾等自该今朝有酒今朝醉,繁华易逝,百年之后我等多半将化为黄土,何不珍惜眼下美酒佳肴,反倒去探索那虚无飘渺的所谓大道?”
正当宴席陷入一片愁云惨雾之际,徐国安忽然开口打破低沉的雰围,只见这位宴会召集人高举酒杯朝众人呼吁,带着半点愤慨半点无奈的高声大喊。
“说得对极了,既然已求道无望,我们何不珍惜当下?”
“相比连灵根都没有的凡人,我们已算幸运...”
在徐国安的安慰下,原先宴席弥漫的悲哀总算被稍稍冲淡,尽管徐清远仍可以从不少与会者的脸庞上看出些许哀愁,但至少他们已经回想起眼下这场宴席是要为他上任巡察使庆祝而非彼此相互自怨自艾。
“各位的难处在下已经知晓,小子不才却也愿为各位前辈尽几分心力。”
身为巡察使,依照族规规范他能招募两位炼气子弟充当差役,这些差役没有俸禄是以不算宗族正职。
但对于眼前这批前途黯淡无光,有可能终身得被困在此处的炼气子弟们来说,即使是这等差事也是弥足珍贵的。
“各位都知道,在下此番前来任职,乃为探查数月前陨落的本宗子弟,徐茂才不禄一事。
此案事关本宗尊严,自应竭尽全力,诸位皆在永安邑长居已久,在下在此恳请这位相助——若有人愿充当小子巡察使旗下差役者,在下自当投桃报李将诸位功绩传达给长老们知晓。”
图穷匕现,在经历一番波折后,徐清远总算说出自己特意前来赴宴的目的——寻找可靠的修士帮手。
今日在校场的演武,固然使得他得以挑选出一批良材美玉精兵悍将,只可惜,这群人都只是凡人。
凡人终究有其侷限性,尤其是涉及到修士死亡的案件更是如此。
哪怕徐清远在心里更加倾向那位徐茂才的死只是意外,可他毕竟不敢大意,正如师父所说的,在得知事实全貌前,绝不可自恃甚高的妄下定论。
高估敌人总比低估好,前者不过是带来更辉煌的胜利而后者却可能要了你的命。
“...”
宴席再次陷入一阵沉默,然而相比方才那种情绪低落下的难堪,徐清远很清楚的认识到,此刻的沉默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给同阶修士当下属固然有些丢脸,可在座的寻常炼气子弟们,早就已经丢过无数次的脸。
相比那表面上的体面,实实在在的实质好处——例如回归灵气充沛的宗族驻地,显然是后者更具吸引力。
也正是出于对他们心态的把握,此刻徐清远才得以稳坐钓鱼台一派从容的等待有人打破宁静率先开口。
“咳咳,巡察使大人,在下徐定元,目前暂居永安邑闾师一职,掌本邑税赋约莫十年之久,对本邑与周遭的环境可说相当熟悉,还望巡察使大人多加提拔。”
第一个率先开口的是位年约三十的彪形大汉,此人身材孔武有力身上的肌肉充满爆发力,看起来对炼体之道颇有几分心得,已经修炼到一定境界。
在他开口之后,整场宴会被一声声此起彼落的呼喊、介绍声给淹没,十数位炼气子弟不再维持原先的矜持,纷纷放下仅存的骄傲犹如在饑寒中看到粮食的流民般,拼了命的想要得到存活的机会。
靠着这群人为了获得巡察使旗下差役的职位,徐清远总算是对那位几月前离奇死亡的徐茂才有了几分了解。
那徐茂才乃是落日峰宗祠内一位平凡的看守修士,然而,大约在一年多前,永安邑邑宰突然召见此人,委托了一份任务。
就象眼前这群渴望离开此地的炼气子弟一样,徐茂才为了得到这渺茫的机会,毅然决然的执行永安邑宰凌武的命令——查探永安邑内近期国人失蹤案件。
“国人失蹤?”
徐清远回想起在宗祠大殿里,永安邑宰凌武亦曾提过此事。
当时徐清远并没有多想,只因永安邑实地处险要,对凡人而言那是危险至极,有国人失蹤实在是相当正常的事,可如今再被眼前的炼气子弟们提起——似乎此事并非他原先料想的那般单纯?
“稟巡察使大人,永安邑落座于这瘴气频繁之地,即便是我等炼气修士都不敢说在此地万无一失,何况凡人?我也曾看过记载此事的卷宗,可那失蹤的国人多半是在出城后失蹤的。虽说失蹤的人口对比往年的确略有提升,可那毕竟还在正常范围内——也许是城邑外的深山内多出一支兽群?”
听完某位修士的发言,尽管对方言之有理可徐清远却愈发觉得此事不太单纯。联想到徐茂才是在调查此事后意外陨落——难道国人失蹤与徐茂才之死有所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