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徐清远踏入校场高台上时,这座占地极广布满沙坑的椭圆形广场内已站立着一道道全副武装的身影。
徐清远出身修士世家,从小便生长在修士成群灵气充沛的灵脉之地,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过如此之多的凡人。
他的亲戚有朋中并非没有凡人,然而那些并无修炼资质的同族子弟,通常在年满十岁后就会被送回俗世,甚至无法记录于宗族祠堂,相当于不被视作真正徐氏子孙。
由于与修士沾亲带故,他们在世俗多半能在修士庇护下无忧无虑生活,这种制度一方面是出于对同族子弟的照顾,一方面也是源于现实需求。
三服之内有亲属是修士的国人们,尽管血统不如修士,可彼此结合生出带有灵根后代的几率也远比普通野人高。
以永安邑国人来说,平均几百个新生儿中,就能诞生一位身负灵根的幸运儿。虽说这群人十之八九都是终身无望突破筑基的杂灵根资质,可这也远比一般万中选一的野人高得多。
而修士数量对于宗族自然至关重要,故而无论是出于对同族的照顾或是为了更好的得到新鲜血液补充,洛水徐氏一直以庇护境内国人为己任。
“诸武卒听令!本官族弟落日峰巡察使即日起将驻扎本邑办案,为配合办案各武卒依序评比对练以供巡察使挑选人手,夺魁者本官赏银百两!”
彭!
随着城尉徐国安一声令下,这群身披铠甲手持武器的凡人们纷纷在校场中彼此对练,徐清远从这群人中认出不久前接待自己的名叫徐墨的武卒,只见徐墨正左跳右闪,来来回回在三位对练者团团包围下飞速闪躲。
铿!
徐墨手持细剑,架住其中一位以长枪突刺对练者的快攻,然而与此同时另两位对练者却左右包抄向徐墨展开凌厉的攻势。
正当徐清远以为徐墨将陷于危急之际,却看到徐墨不慌不忙的随后纵身一跃,整个人几息内便离地数丈之高。当前来包抄的两位武卒互相出招那一刻,徐墨瞬间由上朝下挥舞细剑。
啪啪!
两位武卒手上的兵器在随着徐墨细剑碰撞从两人手中一飞,撞击到广场沙坑里扬起阵阵沙尘。
“好!”
看到徐墨这身功夫,驻足于高台之上的徐清远情不自禁的开口叫好,虽说他也知晓不能修行的凡人也可化几分天地灵气为己用。
但相比身据灵根可直接炼化灵气的修士,凡人想炼化灵气可谓千难万难,纵使排除万难有所收获,也只是将灵气化为威力十不存一的内家真气。
话虽如此,徐墨这身轻身功夫仍然可谓惊人,因为徐墨方才的跳跃固然运用了些许内家真气,可对比灵气术法威力简直小的可怜。
在如此艰难地条件下,徐墨却凭借对自身肉体的控制、对时机精准的把握,达到堪比基础术法“轻身术”相当的效果。
若是以同样的能力套用在修士驾驭灵气上...
可惜,徐墨只是没有灵根的凡人。
当然,对于尚未褪去凡胎的炼气修士而言,凡人武功依然不能轻忽。
徐清远的师父便曾提过有位宗族修士仗着自己筑基修为,居然连灵气护盾都不开,直接沖入敌族凡人军阵中,结果却被某位躲藏于乱阵中的凡人先天武者刺杀,憋屈的死于他曾瞧不起的凡人手里,甚至死后还得论为宗族教育晚辈的教材。
“如何,愚兄调教的武卒们还可堪一用吧?”
换上一身甲胄的徐国安看起来身姿更加挺拔了些,虽然皱折的肌肤使得旁人一眼可看出他年纪已然不小,可褪去原先的华美衣袍后的他,整个人的精神气却提振不少,至少光从外貌来看与徐国安城尉的身份还是挺匹配的。
“这批军士武艺非凡,若结成战阵即便面对炼气修士也并非没有一战之力,族兄对此厥功甚伟,小弟拜服。”
“哈哈,贤弟你就不用这般客套啦。别的炼气修士暂且不提,但这等凡人武卒对贤弟你而言可就起不了什么作用了。”
摇了摇头,徐国安意味深长的望了徐清远一眼,然后继续将目光放回校场上的众人。
随着时间流逝,继续在校场中央战斗的武卒一个个减少,直到最后,徐墨不出所料的成为最后仍站在校场上的夺魁之人。
以功力而论,徐墨并非校场武卒中最高的,可是靠着一身高超的轻功与炉火纯青的技法,他却一路过关斩将打败数个劲敌。
“夺魁者果然是你,不错,来人啊,赏银百两!”
百两白银在修士眼里豪不足道,可对凡人而言却也弥足珍贵。
世俗凡人几乎不可能接触灵石,是以他们的交易媒介便是这银两,据徐清远所知,百两白银足够满足一家四口在永安邑安安稳稳一年所需的吃穿用度。
“谢大人!”
徐墨单膝跪地向徐国安道谢,从徐墨那激动的表情来看,他应该是对徐国安相当感激的。
想到这,徐清远不经想起自己初遇徐国安时,还曾因对方略微轻佻的言行举止而把他视作不求上进的平庸之辈。
可现在看来,能够训练出眼下这批精兵悍将得到武卒们的敬佩,固然占了修士身份的便宜,可也能由此观之徐国安绝非自己原以为的等闲之辈。
这种反差使他回忆起师父曾对他耳提面命过多次的教训——绝不可以貌取人,自以为是对不了解的人事物妄下定论。
“贤弟方才上任巡察使,又只身一人前来赴职,手上没有相衬得人手想必有所不便吧?这样好了,既然邑宰有言得相助贤弟办案,为兄这就向你举荐眼下我们城邑武卒中最出众的一位——今日演武魁首徐墨。”
“既然族兄有这番心意,那请恕在下就不客气了。”
没有犹豫的,徐清远直接点头接受徐国安的举荐。
从眼下情况分析,这位徐墨与徐国安的关系应该相当密切,以这点来说,徐清远似乎不该接受徐国安用意不明的举荐。
但一来他估计徐国安此番举荐多半是为讨好自己而刻意挑出手下最优秀的人才,二来倘若徐国安真心怀不轨,他更不应该直言拒绝以免打草惊蛇。
在他看来,那位在此地任职于宗祠因故身陨的同宗炼气修士,多半只是运气不佳遇上半途经过心怀不轨的散修打劫。
炼气弟子毕竟比不上筑基修士,何况那死去的炼气子弟还是终身无望筑基前途黯淡的旁系子弟?也许那散修便是想到这点心存侥幸而悍然出手打家劫舍。
只可惜,那位散修显然是低估洛水徐氏对自身宗族子弟的关注,若是一般凡人也就罢了,堂堂修士——即使是炼气子弟,那也是洛水徐氏正式宗族成员。
除非是在在公正的比斗、合乎礼法的义战又或是在封国之外的蛮荒险地,那等宗族势力所能触及范围之外,否则天水徐氏可不会坐视不管。
当然说是重视,还是有差别的。
即便都是炼气修士,天赋较佳的嫡系子弟死亡于外,金丹族老都有可能过问。而如果死的是筑基修士如徐清远父母?那么惊动元婴老祖也不是不可能。
可反过来说,如果死的只是在落日峰任职毫无前途可言的旁系子弟呢?那么通常也就是筑基期巡察使甚至徐清远这种炼气子弟来办案了。
“贤弟不必多礼,举荐徐墨固然是为完成邑宰之令,但在下也有检件事得劳烦贤弟帮忙。”
这是要提条件了?
“喔,那不知族兄有何事需要在下相助?”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宗祠里的几位看守杂役想与族兄结识一番罢了。”
看守杂役虽说和徐清远担任玄水真人的杂役有几分相似,但其实两者真实地位却是天差地别。
看守杂役说白了,就是如徐国安先前所云,不过是替宗族先辈们看坟罢了,除了宗族每年发放的补贴可以说是毫无报酬。
而金丹真人的杂役弟子那可是另一回事,金丹真人随手予以的奖赏对炼气弟子来说都可能无价珍宝。
更何况万一表现优越得到金丹真人的赏识,还有那么几种可能被收为记名弟子甚至真传弟子?
而无论是出于对巡察使一职的尊敬,又或是看重徐清远身为玄水真人——宗祠所有看守修士顶头上司杂役弟子的身份,都足够让这群前途黯淡的炼气子弟们讨好了。
作为落日峰巡察使手中自然有招募下属的名额,若是徐清远愿意出手提拔,那他们多半可以脱离宗族任务的苦海,获得返回宗族驻地享受充沛灵气的机会。
徐清远毕竟不是筑基修士,哪怕位居巡察使,宗族驻地里那些地位即使不如徐清远但也相差不大的同阶子弟不太可能愿意屈居其下担任差役。
所以只能独自一人孤身赴任的徐清远,手下那空缺的差役名额,更是让不少一心想着离开落日峰的炼气子弟们眼馋。
“原来如此...”
徐清远没有马上应答,而是仔细思考权衡利弊。
作为今日才第一次踏足落日峰的外来人,他对落日峰上上下下各方人物都可谓两一眼抹黑。在这情况下想要尽速查清案情,自然是难上加难。
可如果有当地修士相助,那情况自然大不相同。
“既然族兄如此热情相邀,在下若是拒绝也未免不近人情...”
若是凭自己个人好恶,徐清远自然对这种送往迎来没有半点兴趣,但师父关于心境所提的尊尊教诲仍言尤在耳,再加上为了执行宗族任务也实在需要同宗子弟帮助,于是乎,徐清远最后还是同意了徐国安的热情相邀。
“如此甚好,正所谓劳逸结合,我辈修士所求者为何?无他,但求逍遥自在尔!若是一心苦修而不问世事,那才是本末倒置,纵有万般修为也如世俗斤斤计较的土财主般空有财富而无一用!”
总结了一番心得,徐国安双眼迸发出年轻的色彩,就连原先颇为苍老的面庞,在此刻也宛如被注入了更多寿元般显得格外精神焕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