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张主桌在最前面的中间位置,团圆饭方过一半,周遭的窃窃私语声已经越发大。
无非就是一些议论,如:
“婆婆还在陪少主闭关?”
“少主这次闭关快一年了吧?今年过年也不出来过年?”
“难为婆婆这么大年纪还要受累。”
主桌空了个家主右手边的位置,那是给家中辈分、地位最高之人留的,无可厚非就是尚在闭关的顾家婆婆之位。
小辈的主桌空出来的是主座,那是顾家小辈中地位最高的少主顾珩之座,主位左边的位也是空着,那是给顾家这一代中唯一的姑娘顾玥留着的。
“玥玥怎么到现在还未归家?”
“玥玥这次躲得实,听说门客至今都未寻到人。”
人海茫茫,门客们得了令,于君游县守了半月有余,迟迟未寻到自家姑娘就四散去其他城镇,殊不知他们所寻之人是在他们离开后,才慢慢吞吞地到了镇上。
这也是一种阴差阳错。
顾玥虽是病着,年还是要好好过,为了隐瞒受伤之事,每日用于包扎伤口的布条她都无法丢弃,只能跟着木炭一同成灰。
年三十那日,为图吉利,顾玥在郎中的允许下停了药,除了膳食还是以补血养气的为主外,苍枫也不在拦着她出去透气。
祭祀了一众神明,老丁头儿夫妻为主人家备好年夜饭就回家过年去了。临行前,他们同顾玥和苍枫说:“公子、姑娘,你们用过饭后碗筷就放桌上,老丁头儿和老太婆明日一早来收拾。”
餐厅的火炉烧的旺,褪去最外层的厚披风,两人相对而坐在不大的圆桌前也不冷。
桌上大鱼大肉的,都是两人常吃也爱吃的当地菜。
远在他乡要吃到最喜爱的家乡菜那是不可能的。
顾玥颇为怀念地说了句:“以往的年夜饭,我的面前总有阿娘煮的一碗白丸仔。”
顾家主母是梁家嫡女,一个依附水泽顾家而生的水灵师家族,和顾南浔是青梅竹马的日久生情,修的水灵也是受过顾家婆婆的指点,修为算不上顶尖,只能说是中规中矩。贵在性子温和谦逊很是讨喜,顾南浔一提要娶她为妻,家中长辈都未曾反对过。
团圆饭的那一碗白丸子是顾夫人为女儿开的小灶,本家的孩子都有独一无二的小灶。不管是她自己的孩子还是侄子,她记得每一个小辈儿喜好的口味,总在除夕的下午抽出一些时间分别为孩子们备好那么一份特殊的菜肴。
这是一种不动声色的温柔,润物无声般滋润了孩子们年幼的童年,不偏爱却让他们很是亲近。
苍枫是见过顾夫人的,顾家三兄妹或多或少都遗传了母亲身上的东西,性子不急不躁的顾珩、灵脉算不上顶尖的顾玖、还有笑起来嘴角总有一湾甜美乖巧的梨涡的顾玥。
“你想顾夫人了。”苍枫知晓这是小姑娘第一次在外过年,思亲在所难免,他也不例外,“年后我陪你回水泽吧,风之石并不好找,不急于一时。”
北方盛产烈酒,上桌前又温过,一杯下肚,暖身又暖心,只是舌尖辛辣,不是顾姑娘喜欢的味道,“我还想阿爹和大哥哥了。”心事太多,憋得难受,顾玥从不喜欢将杂七杂八的事情藏在心里,又不是什么难以言说的秘事,“你不想吗?苍家伯父和……”她费了点劲才想起苍家二公子的字,“……和路晏公子。”
苍松苍路晏,和顾家顾泽溪一样,因修灵天赋不算顶尖而被兄长光辉淹没,常被人忽略遗忘的世家公子。
“苍家人常于四方行走,不受束缚,思亲会有,却都习惯了。”
两人互敬一杯酒,顾玥竟也有些习惯了这种酒的刺激,“不喜欢被束缚?什么都束缚不了你吗?”
他望着女孩儿,酒在腹中烧,他又试图借由酒盏中的液体浇灭,“我不知道有什么东西是可以束缚住风的。”
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他修的是风灵,要想达到灵师的巅峰就必须将风领悟透彻,成为风,是苍枫的归宿。
风是自由的,随处可去,无拘无束,无物可缚。
顾玥突然意识到,即便他陪着她走过千山万水,看过云卷云舒,一起经历过雪落满头也依旧会离开。
就像风,可能眷恋过美好的事物,却永远不会停留。
就像风卷霜雪、卷残枝落叶,吹散沙泥,在离开时不会带走一丝一毫的留恋。
“海是世间唯一包容风的存在。”
顾玥想不起来这是哪位先祖的手札所写的,她至今不能理解,风无形无体无味无色,海该如何包容?
他们站在廊下共赏清冷的月光,月光洒在洁白的雪地上,远处巍峨的城墙上挂满了大红灯笼,喜庆的烛光连绵不绝,照亮了这座小小的县城,苍枫替顾玥拢过披风挡了寒风,他们谁都不再提先前的话题。
子时一过,新年伊始,“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震耳欲聋,烟火冲破云霄在半空中绽放,苍枫的手掌附在女孩儿的头顶,“新年快乐,阿、玥姑娘。”
顾玥笑着回应道:“苍枫新年喜乐!”
苍枫愣住了,自有表字后,外人都称他的字,名一向只有家中亲近之人才会称呼。
顾玥知自己失礼了,又补了一句:“新年喜乐,玄夜公子。”只是语气平静了许多。
飞廉冲着大门外叫唤了几声,顾玥回去取了鞭炮和仙女棒,她晃着手里点了星火的线香,笑得灿烂:“我们也去放鞭炮吧!”
“好!”
炫灿的烟花在头顶绽放,顾玥不敢放鞭炮,苍枫在鞭炮即将炸开的前一瞬丢出门外,小姑娘难得的抬手捂住双耳,震天的鞭炮声中夹杂着孩童稚气的嬉笑,浓重的烟雾被风吹散,几个年龄不大的孩子举着燃着的仙女棒奔跑着、欢笑着。
“他们真开心!”顾玥的手里也拿着仙女棒,是苍枫一早出门才买回来的,“我都不好意思玩了。”
毕竟她这个年龄的女孩儿换成普通人已经成亲了,实在是拉不下脸和这些孩子一样在大街上闹腾。
少年拉过少女顺带将院门合上,飞廉又对着木门叫唤着,显然还想见识外面的少有的夜晚热闹,“别闹!”苍枫呵斥着,并不严厉。
苍枫从女孩儿手中将那一把仙女棒接过,抽出一支对着香线点燃。星火四散着,像流星陨落天际般逐渐暗淡,那只绽放火星的仙女棒就在女孩儿的面前,苍枫说:“我们合上院门,除了我没有其他人能看见。”
嗯……
飞廉不是人。
灰烬落在洁白的雪上,有些脏,天上的礼花早已消停,院墙外的喧闹声也停下了,顾玥手中的最后一根仙女棒也已燃完,苍枫替小姑娘擦净双手,说:“夜深了,回去歇着吧。”
顾玥身上还有伤,刚玩的时候多有注意,也免不了拉扯到伤处,都让她不动声色地忍了下来,如今苍枫提了休息,她也就不拖着。
初一,老丁头儿夫妻来的稍微较往常迟一些,顾玥起身时早膳还未备好,她见着苍枫正在用红纸包银子,疑惑地问:“你在做什么?”
“给老丁头儿和丁婶儿包开年红包。”
这是一个习俗,在的一年东家给雇佣来的人包开年红包,每个地方都有,包多包少由东家而定,心意到了就好。
在水泽,这些事都是由顾家的主母来负责,顾玥偶尔会在一旁看着,却没有插过手,突然自己过年,不记得开门红这回事也在情理之中。
顾玥从来都不是个缺钱的主,这一年,这对夫妻各自收了两个红包,沉甸甸的,重量一致。
老丁头儿夫妻去打扫小院的狼藉,顾玥和苍枫正在用早膳,八宝粥入口甘甜,浓稠丝滑,温热驱散了体内的寒气。
“今天你教我藏匿之术吗?”顾玥的主意打的好,藏匿的本事学好了,遇上危险就不必解锁灵玉,伤敌八百自损一千这种事委实不划算,多来几次她的小命再硬也保不住。
“大年初一就修炼?”苍枫的粥喝的很快,“倒也不用这么勤快。”
打扫好卫生,苍枫就打发这对老夫妻回去过年了,又对顾玥道:“你去休息会,中午我们出去吃。”
住在客栈里时,他们会将当地特色的酒楼小摊浅尝过,来了君游县,雇了两个帮佣就几乎没有下过馆子,新的一年出去吃大餐才是真理。
出门前,飞廉绕着顾玥转上一圈,很反常地凑到顾玥的腰间嗅了又嗅,那是挂着百宝囊的地方,顾玥连忙抬手拦着,另一只手安抚着飞廉的脖颈道:“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