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枫的情绪逐渐由焦躁转为狂躁时,顾玥幽幽转醒,她下意识得触碰着苍枫的手指,“我好像听到了龙吟。”
顾玥轻微的声音带着些许沙哑。
“阿玥你终于醒了。”苍枫惊喜着,“有哪里不舒服吗?”他顾不上什么龙吟不龙吟的。
顾玥双眼迷离,苍枫就在她的眼前,可顾玥的瞳孔里却未曾映照出任何人的影子。
恍惚间,在顾玥的眼里,青年一分为二,又化作四人,继而继续分裂成更多的人,当中有男人,也有女人,有老人,也有青年。甚至还有一位看上去极其年轻的出家人,就站在房间的角落里。
顾玥不会认错的,眼前的是她在水泽顾家岛上别院的卧房。
“阿玥,你到底怎么了?”苍枫才放下一半的心又提了起来,“哪里不舒服?告诉我。”
人影层层叠叠,顾玥认出了房中众多人影都是她的至亲们,而她想叫他们,却发不出声。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看着房里的父母兄长们愁云惨淡,没有平日里的一点儿悠闲从容。
“阿玥!”苍枫托着顾玥的后背,帮助其坐起,他的手掌承受着顾玥上半身的所有重量,他与她平视着,试图从妻子漆黑的眸里找到点儿光亮。
顾玥眼中的人影开始合并,最终融合成眼前这个成熟许多的苍玄夜,而所处的房间摆设也变作完全陌生的。
“苍、玄、夜?”顾玥迟疑着,忽然间,她觉得眼前这个相伴相守了十一年的青年竟有些许眼生。
“是我。”额头相抵,苍枫的鼻尖贴着她的,一呼一吸间尽是对方的味道,“是我。”他疲惫的语气中尽是宽心。
他的爱妻终于有反应了。
顾玥担忧着问:“你还有哪里疼吗?”
“没有了。”顾玥心有余悸。
那漫长的,皮肉被利刃割开搬的剧痛恍如真实存在过一般。
剥皮抽筋也不过与此。
顾玥将整个脑袋都钻进青年的怀里。
苍枫的胸膛算不得特别的宽厚,却足够令她安心。
她几近贪懒地吸着丈夫身上散发着自由的清香。
就好像过了今日就再没有机会嗅到一般。
苍枫忧心爱妻再度发生那夜般疼痛不止的情况,推迟了前往下一个地方居住的时间,与妻儿又在这个小村落里住了一段日子。
说来也是不巧,他收到来自渊岭的急信那天,小亦夙发起了高烧,迟迟未退,顾玥不停地为儿子替换着湿毛巾,小小的脸庞泛着红晕,小孩子还未长开的五官,已有了两三分苍枫的影子,。
相柳尤其懂事,软趴趴得压着毛巾,充当冰块来帮助小主人降温。
“信里说了什么?”顾玥手忙脚乱的照顾着孩子,用余光瞥了眼丈夫攥在手中的信笺,“亦夙这里有我,要紧事耽误不得的。”
那信筒上刻着特殊的卷风纹,是苍家独有的标志,每次收到的信笺用带这个纹路的信筒装,往往都代表着紧急情况,苍枫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赶往。
苍枫轻触着孩子细腻娇嫩的肌肤,烫的厉害,“你前段时间才病了,现在儿子又这样,让我怎么放心留下你们母子二人?”
“没什么不放心的,这些天我都没再痛过,以后也不会了。”顾玥仰头,用唇瓣碰了碰苍枫的,她有预感,以后她都不会再感受到痛不欲生了,“我能照顾好我们的孩子,你离开以后,我会加强院子里的灵阵,保证化神修为以下的灵师都无法踏入我们的家,不会有人能够威胁到我们母子,你可以放心吗?”
苍枫进退两难,他无法安心地将病中的儿子和才大病初愈的妻子留在离他十万八千之远的地方,亦无法枉顾家族的急招。
最终他只能留下飞廉,让他的灵伴灵兽来代替他,陪在家人身边。
苍枫为孩子最后换了一块用以降温的毛巾,就在顾玥的目送下远去。
顾玥并没回屋,拿着斜依在墙边的木棍在地上划动着,改变着院子地面原有的凹痕走向。
灵阵的加固宜早不宜迟,
她才划动几下,就听到极轻的脚步声,顾玥心下一颤,只恐是盯梢了她们一家许久的魔修趁苍枫离开,打她们母子二人的主意。
“相柳!”她唤的不重,九头蛇与她是有契约羁绊的能听得到,扭曲着腰身趴在门槛之上,眼神凶狠地直视着院外。顾玥这才抬了头蜿蜒的小路尽头,有人影从绕过弯道,不急不慢的走出,距离很远,看不清容貌,她却不会认错那道身形,这真是意外之喜:“是忘了带什么东西吗?”
突然返回的丈夫有些不太对劲,苍家独有的发诀风驰电掣发动,苍枫几乎是迫不及待般闪现至顾玥面前,一言不发地直接搂着顾玥的腰,一用力,顾玥就撞进他的怀里。
“苍枫?”顾玥迷茫着,她侧头靠着丈夫的肩头,这才反应过来不同在何处,“你怎么换了一身衣衫?”
从苍枫身上散发出的熟悉的清香,在刚成亲的那阵子让顾玥不安到心颤,如今她却能够心安理得的依赖了。
“别说话。”苍枫的嗓音有些嘶哑,像是经历过什么特别痛苦的事儿,脆弱不堪,“让我抱会,好吗?”他另一手扣着对方的后背,埋首在爱妻的肩颈间用力地吸着,带着些许茉莉芬芳,还有来自大海深处的不是令人难受的潮湿感,反而心旷神怡的清淡。
顾玥只用了一眨眼的时间犹豫,抬起双手环过苍枫的腰,她很乖巧地依偎在苍枫的怀里,说着:“你再不走就耽误事了。”她还惦记着那封收在刻有卷风纹的信筒里的信件。
那是苍家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用的信筒。
苍枫抬眸看着相柳缓缓退回房间,这才再次开口:“根本没有什么紧急事。”
头被按着,顾玥根本抬不起来,苍枫也看不到她满是错愕的表情。
顾玥问:“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苍枫松手的速度极慢,在恋恋不舍的诀别着,“那封信是我送来的。”
“为……为什么?”
“因为……”他闭上了眼,深呼吸着,万籁俱寂中,他说的话很响:“我是来接你回家的。”
风云变色,狂风席卷着,周遭的树枝承受不住断裂,风沙迷人眼,两人的长发被带起,纠缠着,难分难舍。
“轰!”
是木屋轰然倒塌。
“亦夙!”
撕心裂肺响彻天地。
苍枫拽着顾玥的手腕不让她冲进倒塌的房子。
顾玥挣扎着……
癫狂着……
嘶喊着……
只是无论如何她都摆脱不了苍枫的桎梏,只能对着那一地的废墟泪流满面。
屋子里有相柳、飞廉还有他们的孩子苍亦夙。
“阿玥。”
熟悉的呼唤又陌生到至极。
明明很温柔,落在她的心间又是那么的冰冷。
像是成百上千根针扎在心口。
又像是整颗心都被冰封,感觉不到跳动。
冷得彻骨,痛得窒息。
“为什么?”顾玥泣不成声,“你为什么要杀了我们的孩子!”
“亦夙才五岁!”她歇斯底里,“你是看着他长这么大的!”
顾玥不傻,那阵折断了粗壮树干、掀翻木屋的风是苍枫招来的。
“你怎么舍得?”
“他才五岁啊!”
“你怎么下得去手!”
她无法靠近废墟,只能回身不断地去捶打着苍枫的胸膛。
苍枫没有动,就这么受着,顾玥打的很重,他也不吭声,蜷缩起手指,闭上了眼,眼帘微颤。
打久了,手也痛,她站不住蹲坐在地,埋首在膝窝之间,整个人缩成一团。
“阿玥。”他抚着顾玥的头顶。
“你也杀了我吧……”她明明就在那,说的话却虚无缥缈的,像隔了很远很远。
“阿玥。”苍枫呢喃着,“亦夙真的存在吗?”
顾玥不予理会他的这个问题,只剩万念俱灰:“你杀了我吧!”
“顾玥。”苍枫从未这么称呼过她,这是第一次,也是最认真的一次:“这世上真的有苍亦夙吗?”
顾玥嘶吼着:“那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
“我们真的经历过那十个月吗?”苍枫质问着,“这共同抚养孩子的五年,我们的大婚,是真的发生过吗?”
“你真的认为,这是真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