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面对自己干过的事情很难吗?”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女声,失去意识的复元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侧卧在一根空中钢索上,四周迷雾弥漫。
复元小心翼翼扶着,努力在这细如琴弦般的钢索上支起身子,两脚悬空。他向下望去,钢索之下就是万丈高楼,他现在居然悬在蒙州市的上空。一阵激烈的狂风从下方凛冽而来,呼得他差点失去平衡。拨了拨凌乱不堪的头发,狼狈的他迅速藏好了心中的恐惧,求生的本能使他重新在钢索上找回了平衡。这时,身体感觉到钢索上有什么东西在轻轻震荡。复元往旁边一看,还是那只黑猫,它站在钢索另一端正向它走过来,一人一猫就这样在蒙州市的云端之上进行着对峙。
此时,复元站了起来。黑猫这才有机会仔细观察了他一番。复元的个子中等,168mm上下,皮肤异常的白皙细腻,很少出门的样子,眼周和眉心有点蜡黄,额头黄里带点黝黑,有熬夜的习惯。他的右臂看上去严重萎缩,纤细无比,右边的袖子总是松松垮垮。他的背比较厚,身材中等偏壮,和母亲一样都有一些轻微的驼背。尽管复元因为右臂的疾病让他看上去比一般人孱弱,但从刚才这一系列反应律动来看,他的平衡感和反应力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复元带着戏谑地语气问着眼前那只猫:“你到底想知道些什么呢?”
“谁指使你杀的人?”
复元沉默了片刻,笑着摇摇头:“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呀,就是想杀个人,哼哼......”复元不怀好意地笑了笑,紧接着眼睛凝视着黑猫,开始讲述自己的回忆:四民巷37号住宅屋内,伍月琴赤身裸体倒在了床上,复元用手解开蒙在死者头部的夹克外套,外套已经被鲜血完全浸湿。她的眼睛微张,瞳孔已经放大,她的脖子除了猩红的勒痕,颈部还被搓开了一个很深的口子,伤势贯穿动脉。
“为什么选择她?”
“好骗。”
“怎么骗?”
“邮票,我说想收购她手里的邮票,钱放家里了。她信了。”复元的回忆里,那天夜晚的巷子口,他一边与伍月琴对谈,一边炫耀地摇晃着右手的金表。
“谁先发现了尸体?”
“我妈啊……。”回忆继续展开:闫母下班,推门而入,看见屋内的惨状,晃着复元的肩膀,质问起坐在地板上的复元,复元支吾了两句,哭了起来。闫母管不了太多,她收起刚刚的惊慌失措,转身收拾起杂乱的屋子,扔掉摔碎或者损坏的物品。她将尸体用床单包裹起来,翻出一张草席又包了一层,靠在床笫一侧。接着用清洁产品擦拭屋内残留的血迹。复元双手捂脸,那双白皙的双手之下是一双无比冷静的眸子,他入神地看着母亲为自己做的所有行为,并没注意到自己右手戴着那只表,玻璃已经裂开,表盘损坏。趁着夜色,闫母和闫本祥一起抬着尸体,二人坐在后面指挥复元踩着三轮车,一起将尸体运到了后山。之后暴雪的几天,复元一直躲在红钻楼宿舍里没有回家。
“我想问个问题,这里是哪里?我在哪里?”回忆结束,复元脸上挂着一抹浅笑。
“一个无聊的人,为了让人面对真实的自己,建立了一个虚假的现实。”
“不是为了分析我而抓住我?”
“我根本不需要为你的行为找理由。不幸的原生家庭很多,命运多舛的人物也很多,这都不是你的借口。不是所有孤独的人都会去犯罪,不是所有生性孤僻的人都会去杀人,哪怕是世界上有另一个跟你命运一模一样的人也不会像你一样去危害社会。你不过是一个一直在虚度光阴的巨婴罢了,盖着虚长的人皮,咗着奶嘴,包着尿布,以为只要保持嘤嘤嘤的状态就万事大吉了。”
“住嘴,你懂个屁!”阿一的话让复元暴跳如雷。他双眼通红,怒目圆瞪,额角的青筋暴起,几乎就在一瞬间,他从钢索上一跃而起,一把拗住黑猫的脖子,用劲了吃奶的力。怒风袭来,复元与猫一起摔下钢索,堕入城市的深渊……
F·D·I办公室中,成泉和谭也坐在原来的位置,等待阿一的下线。
“啊——————————!”阿一惊叫从轮椅上突然直起来,由于身体缺乏足够的支撑力,紧接着她直挺挺地向地面一头砸了下去。成泉反应及时,奔到阿一前方,用胳膊架住了她,自己的后背重重地撞到了桌沿,他差点没稳住一个踉跄,谭也紧跟了上来,稳住了成泉的重心。
“阿一,阿一。”此刻的阿一正处于半晕厥的状态,眼球在眼皮下快速地翻动着。成泉一边轻语试图唤醒失去意识的阿一,一边检查着她的生命体征,她的瞳孔活动,脉搏和气息一切正常。
谭也在旁边看着帮不上忙:“她怎么样了?为什么会这样?”
“都很好,应该是暂时的。”成泉说完将昏厥的阿一轻轻地平躺在会议室地上,把她的头歪向身体一侧。没等几秒,阿一突然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清醒了过来。
“哥!”清醒的阿一,第一时间居然看向的人是谭也,一开口就叫了哥。
“在。”谭也赶忙把身子凑过去。
他俩的对话,把成泉直接看懵了,这俩人是啥时候“桃园结义”的,我怎么不知道。
阿一瞪大眼睛看着谭也:“哥,我知道了,30年前还有一些证物至今都没有发现,因为那个凶手把重要的证物埋到山上了。”
“哪座山?”谭也追问。
“……。”阿一突然回答不上来,她回想自己以猫的身份跟踪凶手的时候,没注意具体的路牌和指引,她只好按记忆描述给成泉和谭也:“就是成泉口中说的那个锅炉房的后面,穿过一片竹林带,离竹林最近的那座山,叫什么山?”
“积凤山!我知道。”成泉抢答了阿一的问题:“现在的那边,已经不是30年前的样子了。”
阿一半卧在地上,用胳膊支起上半身,向成泉发出请求:“给我找纸和笔。”
纸笔到手,阿一趴在地上直接画了起来。成泉和谭也围在她身边看着。只见她在纸上画出了一座类似卫星视角全俯瞰状态的积凤山的轮廓,接着在山体西北角和正南方的山腰处,圈出两处地方,并写上了经纬度,递给了谭也。谭也接过纸条,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凌晨2点20分。他才发现三人在心流世界感觉呆了挺久的,实际上只过去了4个多钟头。
一周之后,如往常一样的某个夜里,阿一和成泉在F·D·I办公室里搞着研究。
“谭也有跟你说挖掘的情况吗?”阿一问成泉。
成泉双手弹着键盘,操作着屏幕上的心流数据:“有,他说积凤山现在被一个商业乐园圈地,围起来了,那里明年开始盖一座世界级游乐场。那里现在是一座废山,植被刚被推平,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什么,但是已经在挖掘了。”
“后来呢?有结果吗?”阿一迫不及待地追问,关切的态度让成泉觉得好奇。
“后面的是警察的事情了,谭也不方便跟我透露太多。再等阵子吧。”成泉停顿了一下,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疑惑:“嗯?我怎么觉得你比警察还在意凶手抓没抓到呢?”
阿一撇了个嘴:“哎呦,不是嘛,我这是在确认「心流」的准确度。看有没有需要迭代和改进的地方。「心流」可是F·D·I的核心技术呀。它都靠不住的话,那我们俩可以原地解散了好嘛?”阿一用领导的口吻,一本正经地解释自己关心案件进展的原因。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成泉双手交叉在胸前,带着些顽皮:“关于「心流」的改进方案,我倒是想提出一个我个人的看法。”
“展开说说。”
成泉换了一个姿势,又换了一副的表情,认真地开始表达他的想法:“谨代表个人观点,那个嫌疑因子的特效需要改进一下。”
“哈?什么?”
“阿一你是没有体会过我当时的感受。我在「心流」里被那个嫌疑人大爷追杀的时候,人没吓到我,我是被那个嫌疑因子的黑雾特效吓到腿软的,那个感官之惊悚简直太不友好了。我们又不是做恐怖游戏,不用这么Jump Scare吧?”
“噗嗤。”阿一憋笑,但没憋住:“哦,那你想个人定制一款什么样的嫌疑因子呢?我给你开个后门。小黄鸭?小爱心?网红表情包?还是说,AI换脸成你喜欢的女明星?哈哈哈......”
结束首次「心流」之旅的三个月后,谭也给成泉打了电话,三人相约再次在第一次碰头的咖啡馆见面。谭也远远看见咖啡店门外的二人,坐着轮椅的阿一和推着轮椅的成泉,赶忙跑出来帮忙。三人还是在上回的位子就座。
谭也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一坐下来就开门见山:“犯罪嫌疑人已经被移送起诉,现在就等法院开庭审理了。”
阿一的眼睛瞬间明亮起来:“是复元吗?”
谭也笑着点点头:“此人二十多年前就改名叫复栋林了。DNA比对结果,他就是凶手。这案子很多证据涉及到的其他嫌疑人,母亲闫贵琴,外公闫本祥,一查都已经不在人世。闫本祥在那个案子半年后就肺癌去世了。对了,讲个有趣的事情,我们一直忽略的一个线索......”谭也此处停顿了一下。
成泉伸长脖子:“啧,你倒是说啊,不要停。”
“我们一直忽略了他的父亲。当时我们在「心流」里看到的那张他父母的合影,你们知道他的父亲,复证言是谁吗?”
“谁?”
“上滨市曾经的首富,复正焱。他们父子后来都改过名字,是根据某风水大师根据什么五行改的。”
“嚯,杀人犯是首富的儿子。”成泉看向马路笑了笑,反讽道:“改名?是因为心虚吗?”
“这倒无从得知,大多是因为迷信玄学会保佑带来财运吧。”
阿一追问谭也:“所以30年前那块的手表是他父亲送给他的?”
“是的。还记得当时根据照片时间线推理出,6岁那年,复元双亲离异分居。原因是当时单身知青可以返乡。复证言是上滨人,想回归原籍,就先与原配离了婚,说服闫贵琴先安顿在蒙州,复婚的事情再从长计议。”
听到这里,阿一和成泉低头沉默,两人都知晓后续故事的走向。
谭也接着说道:“嗯。复证言回到上滨后,家里人安排他与另一个本地人结了婚,接着赶上了风口炒房的顺风车,赚了人生第一桶金,从万元户变成了百万元户,从此事业开挂,平步青云。自己的事业稳定后,由于他与二婚妻子多年都没有子嗣,他便想着把儿子复元,家族的独苗接到身边来抚养,那一年正是1996年。”
成泉接着谭也的话推测道:“所以复元,不,复栋林,后来是跟着父亲移居上滨?他知道自己的儿子体弱多病还带着人命吗?”
“复父后来还动用关系把复栋林送到了美国治病,还给他办理了留学移民。”
“WHAT?这不公平啊,居然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还有没有天理?”成泉愤愤不平地望天。
谭也笑了,冲成泉说道:“你急什么?我还没说完呢,你猜?后来怎么着?”
“别卖关子,行不?”成泉着急地催促着。阿一倒是不急不慌,默默坐在一旁等待谭也把故事讲完。
“复栋林没到美国多久,在加州公路上出了一场车祸,因为车祸导致猛烈撞击可能损伤到了他的反射神经。出院后,行动更加不便了,癫痫的病没好,还患了一种怪病,一受到刺激,唾液就会不停地不受控制的分泌。这使得他的社交大受影响。基本上丧失了作为人的基本正常社交生活,在美国当了几年的「资深宅男」,也找不到一份像样的工作,移民政策修改后,移民之事也没有成功。”
“二位口渴吗?我们坐下来半天,还没点东西喝呢?今天我请客吧。”阿一中途打断了谈话,接着看着成泉。三人点好餐,成泉主动去帮大家取餐。
在出餐台等候过程中,成泉看向三人就坐的位置。看到阿一和谭也有说有笑地谈话着,好像还拿起了手机互加了联络方式。成泉有些纳闷,这两人什么时候有共同语言了?但距离原因听不到也猜不到他们在谈论什么。
“谭警官,那后面的事就拜托您了。”成泉端着餐盘回来时,侧耳听到她俩的对话好像刚刚结束。
“你客气了,需要感谢的是你。其实一开始我对于你们的技术是怀疑的。但事已至此,我现在都想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原理?只能认为是纯粹的巧合。”
成泉假装听不懂二人的对话,选择不露声色。
天色渐晚,露台的温度有些凉,今年的冬天仿佛来得早了些。用餐结束,三人愉快地相互道别。成泉一如既往准备推着阿一的轮椅送她回家。没想阿一开口对成泉说道:“今天你把我放到地铁站就行了,我约了人。”
“呀,很少听说你有约会呢?”
阿一笑了:“不是约会好嘛?是我的一位女性朋友。喂!不要八卦!”
“嗯。”
二十分钟后,成泉把阿一推到地铁站门口,一位奇装异服,画着烟熏妆的少女早就等在了那里。她站在台阶上跟阿一微笑地招手,阿一也微笑地向那位少女打了个招呼。
没等成泉主动发问,少女先开了口盯着成泉打量起来:“啊,这位是?”说话的时候少女玩弄着自己的双马尾辫。
“这是我同事,成泉。”
“你好呀,初次见面,我叫黄小希,是一名占卜师。请多关照,啊对了!这是我的名片。”少女活泼地做起了自我介绍,她掏着蕾丝小挎包,递给成泉一张黑紫色的名片。她的性格看上去相当开朗,声音温柔舒服且动听:“阿一,我的车停在附近。”黄小希握着阿一轮椅上的把手,对成泉说:“你就把阿一放心地交给我吧。拜拜啦~!”黄小希推着阿一,走出没几米,又回头,向成泉再次挥手道别。
成泉目送她俩离去的背影,对阿一的疑惑又多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