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昏黄的路灯下,空气中慵懒地飘着绵绵尘雨,阴冷而湿润。黑猫来到四民巷37号,跃上后院的矮墙蹲了下来,这个位置刚好可以看到屋内。它看见屋里墙上的时钟,现在的指针在十点二十分的位置。此时家里一片漆黑,屋中的陈列与之前成泉的记忆中的那个版本仍然一模一样,可见目前为止没有人回来过。
黑猫伸出前脚,逆时针舔起自己的爪爪。时钟的指针飞速倒转,带动整个世界的时间也跟着一起进入了倒退的模式。尘雨上扬,路灯熄灭,栖鸟倒飞,路人退行,打烊的小店亮灯营业,天边重新出现了夕阳,一轮红日从西边升起,红彤彤的城市逐渐亮堂起来。
时间倒退至当日下午四点左右,黑猫停止舔爪,时间顺行。小成泉和运蜂窝煤的大爷倒踩三轮车,倒行退回了37号住宅的后院,二人交谈时,黑猫暂停时间,它记下了大爷的长相。接着,成泉倒行仰面撞地摔了一跤,“噗。”看到被墙角的大爷吓了一跳后站了起来的成泉,黑猫笑了一下,继续舔爪。成泉浑然不知,继续在后院窥探屋内的动静,在墙角偷偷观察一会儿的大爷退回到三轮车上,倒踩着三轮车离开37号住宅。接下来,成泉退行院子里那片湿滑地带,屁股撞地,又摔了一跤。黑猫忍不住将此段落来回看了两遍,再度噗嗤出声。
时间继续倒退至早上八点十五,一个年轻的男人开门推门走进后院。黑猫之前在相簿上见过他的照片,此人正是复元。此时的后院显得有些脏乱,打湿的杂草与落叶黏在地钻上,里面还夹杂着零星的泥土。复元拿起后院墙跟下的扫帚,开始打扫院子。没过多久,复元脚下一滑重重地摔在了下午成泉摔倒的那个位置,这一跤导致复元的癫痫发作,他整个身子哆哆嗦嗦地趟在地上不断抽动着。一个手里拿着衣服的女人从屋内探出头,从之前的照片可以辨认出此人是复元的母亲,闫贵琴。她看到儿子在院子里倒地不起浑身抽搐,惊吓地撇下手中的衣物,飞也似地从屋里奔出来。她一心只想保护好儿子,她抢下儿子手中的扫把,扔到远处,接着她想找一个柔软的东西塞进儿子的嘴里,避免他失控咬到自己的舌头,但没有找到合适的。情急之下,她小心托住复元的头部,将自己的手腕伸进复元的口中,让儿子咬住并且大声呼救。黑猫看到这一幕不禁有些感慨。
指针接着倒转至凌晨三点半,世界再度回到漆黑一片,气温突然骤降,天空开始飘起零零星星的雪点子。黑猫两爪往胸前一揣,四只脚压在腹部下方取暖,它半眯着双眼,静静等待着四民巷37号的故事顺时上演。
大约十分钟后,复元蹬着运煤的三轮车出现在路口,他的身后载着一车蜂窝煤,高高地摞起一块整齐的黑色方块。他轻手轻脚把车停在37号后院门口,上好安全阀,贼眉鼠眼地左右观察了一番,接着蹑手蹑脚地从37号后院进了屋。进屋后他没开灯,屋里一直漆黑一片。
没过多久,屋里有人推门出来,紧接着后院出现了两男一女。没有意外,这三人正是复元、闫贵琴母子和那位大爷。黑猫心想:“原来是一伙的。”
复元看着院外停放的三轮车,接着在母亲的耳部低语了一阵。黑猫半咪着眼睛将一切看在眼里。闫母来到三轮车旁,开始一点点挪动中间部位的煤组到车外,黑猫这才注意到推车上的煤堆是中空结构的,里面藏着些东西。黑猫隐约看见“煤穴”里面藏着一个蛇皮编织袋和其他几个深色的“包裹”,这点正如之前成泉推测那般。当闫母从三轮车后侧拎出一个黑色双肩包和手提包,黑猫才确定,那两件物品正是在公园和铁轨旁发现了两袋罪证。从闫母拿起时的重力感推断,里面都装着“东西”。
复元此时已经翻起后院的一整片地砖,蹲在地上用手刨着土,大爷见状从后院里拿着一根铁锹过来想帮忙,被复元打了个停止的手势,并口型示意声音太大容易吵到邻居。接着复元从土坑里刨出一包用布料扎好的物体,抖了抖上面的土,放在了一旁。接下来,他将土壤和地表以最快的速度恢复原样,松过土的地方又多搬了几盆花掩盖痕迹。最后,他回屋,不一会儿手里拿着一个痰盂,把里面的排泄物浇在花圃和周围来掩盖气味。整个过程十分安静,没发出什么声响。
凌晨四点,夜色凝晨露,积雪初始融,体感温度更低了。三个人围在三轮车旁边,小声低语了一会儿。闫母背上背包,拿着手提袋,步行往四民巷以北的公交站方向走去。大爷将蜂窝煤重新摆放回平时的位置,三轮车往四民巷下坡方向一颠一颠地骑走。路过几户人家停下车换煤的他,在夜色掩护下看起来如此普通,谁能想到蛇皮袋就这样完美隐藏在蜂窝煤堆之中运进了校园。
四点十分,复元手持铁锹,提着刚才从土里翻出的那包东西,往来时的方向返回。路过四民巷那处野生垃圾堆时,他拍了拍布包的余土,从里面掏出一包带着棕色污渍的东西,随手抛了出去。黑猫尾随在复元的身后不远处,跟着他一路慢慢步行回了锅炉房的竹林宿舍楼。复元将铁锹放在宿舍楼一楼墙根下,上了楼。不一会儿,宿舍二楼某个房间亮了起来,没过多久又熄灭。再次从宿舍楼出来的复元后背上背了一个更大的包袱,他重新拿起铁锹,绕过竹林,往后山走去。
一月的寒冬,凌晨五时左右,白雾笼罩下的山野里飘荡着袅袅寒气,一层层逐渐渗透骨髓。由于山林植被覆盖率高,人烟稀少,这里的湿度比城市里更高,体感温度比市区来得更加寒冷。爬山的黑猫,皮毛上已经覆盖了一层凝结的雪露。它跟着复元黑色的背影来到一处山腰的丛林深处。他停了下来,放下铲子,脱下包袱,不一会儿传来了铁锹刨土的声音,铿锵铿锵地让这片死寂的黑色山林增添了一抹诡异之音。快到黎明前夕,环境慢慢暗了下来,越来越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喵——嗷——!黑猫冲挖坑的那个人嚎叫嘶吼起来,吸引了挖坑人的回眸,那人停了下来。漆黑一片之中,隐隐约约闪现出两只发射着绿色幽光的猫眼,黑猫嚎叫着接近那人,只见它身子伏地,前爪匍匐,后腿蹬起,跃入空中,瞄准了那人的胸口撞了过去,嫌疑因子瞬间包裹并吞噬了挖坑人的全身。
嗡———————!一阵悠长刺耳的耳鸣声。
片刻之后,挖坑人睁开双眼,此时的他环视四周,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中,“我不是应该在山上吗?”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双手是白色的,再看着自己的身体也是白色的,这诡异的未知感让他感到不安,现在的他从手指到发丝,全身通体雪白如石膏,摸上去质感如蜡像,与周围这个无限的白色世界几乎融为一体。他往自己的脚下一看,找不到自己的影子,他在这个世界没有影子。“我在哪儿?我不存在了?这是怎么回事?”眼前的一切让这尊“蜡人”感到前所未有的不安。
“我…难道…在做梦?”蜡人按捺住心中的恐惧和疑惑,抬头看到不远的地方有一扇虚掩的门,门缝里透出黄色的温暖的光。“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蜡人朝着那唯一的选择走了过去,推开门,里面是一个房间。
这里是一间温暖的屋子,一台烧煤老式的取暖器正在屋子的中央工作着,炉子旁边有一个老爷椅微微摇晃着,刚才那只黑色的猫就坐在老爷椅上。这间屋子让蜡人感到熟悉而亲切,因为布置的氛围和空气里的味道与四民巷37号的前厅非常接近。但蜡人的理智告诉自己,警惕!这不是我的家。
蜡人踏进屋子的第一脚,房间靠墙五斗柜上的老式收音机,突然播放起一条广播:插播一条寻人启事,失踪者名叫伍月琴,女,身高1.65上下,于昨日22点22分左右在蒙州大学附近失踪,失踪时身穿……。
“来了。”屋内回荡起一个女声,正是阿一的声音。这个声音对蜡人来说非常的陌生,他被惊了一下,猛地停住前进的脚步。
“找个地方坐吧。”那个声音再次发话了。
蜡人再度环视检查了整间屋子,屋里分明只有一只猫。他还是无法放松警惕,一边机警地盯着眼前的黑猫,一边踱步进屋子。当他经过大衣柜前,上面有一扇竖长的镜子,镜子上贴着一张张邮票,蜡人看着那些邮票,前几日的某段回忆情不自禁地浮现出来。
「心流」同步读取了这段记忆:一个女孩坐在书桌前,她正借着酒精灯上不断蒸馏出的水蒸气熏着信封上的邮票。一个黑影出现在她的身后,那人左手握着一个台灯,捋着上面连着的电线,接着吭地一声,酒精灯翻倒熄灭,书桌上的书推了一地,女孩的手在空中失控地挥舞,她的手指几乎以超乎常人的扭曲姿态拨动着自己被死死勒住的脖颈,一块金属光泽的物体在腕间晃动着被挣扎的女孩扯住。屋里的一切仿佛都在不安地剧烈晃动,翻滚,旋转,她的挣扎丝毫起不到任何作用,混乱戛然而止,回归一片死寂,整间屋子早已凌乱不堪。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回过神时,蜡人瞄了一眼镜子,镜子里他终于看到了自己的样子。
“你好啊,知道自己是谁吗?”阿一向这尊蜡像发问。
蜡人融化,镜子里反射出的是复元的母亲,闫贵琴的面貌。刚才夜色太暗,黑猫没有仔细观察过闫母的样貌。现在眼前的闫贵琴面露疲态,仿佛几夜没合眼,眼周和眉心有严重的暗沉,皱纹里刻满了生活的艰辛。她中等身高,160公分左右,有点轻微的驼背让她看起来比实际身高矮一些。闫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抬起手顺了一下额前的碎发,她的脸上突然挂上了一丝狡黠的神态,同时她的手紧紧抓了一下裤子,这一切被黑猫观察在眼里。接着,闫母扫视了整间屋子,当她再次确认了这里没有别人,只有一只猫时,她用沙哑的声音问:“你又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阿一继续发问:“你儿子杀人了对吗?”
闫母没有立即作答,戏谑的表情从脸上逐渐消失:“他没杀人。他身体不好,患有癫痫,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右臂肌肉就开始萎缩,现在基本就是个残疾。他怎么可能杀得了人呢?”接着闫母的手拍在胸口上说:“是,我,杀,的。那个女大学生偷了他的表,被我当场发现了还不承认。我们扭打在一起…然后…等我反应过来,她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人已经没气了。我害怕极了,我只好找来......”
闫母的话还没说完。“指甲上提取到的样本属于男性?”阿一没想多跟闫母周旋,直接抛出了问题关键。闫母愣住了,她一言不发,瞳孔左右转动,接着她用一个冷漠的表情回答:“我......我记不清了!那女人偷东西是她不对。”
“那就可以杀人?”
“我不知道,我记不清了!”
“你刚才不是想起来了吗?”阿一很清楚在「心流」世界里谎言是无处遁形的。
“……”闫母再度陷入呆滞:“可是他真的没有错啊,这是个苦命的孩子,今年高考失利,已经是第四年了,他也就是一时嫉妒,怨恨,冲动杀人......”
“「他」是谁?”
“我儿子,复元。”
“你刚才说他没有能力杀人。”
闫母摊着双手,再次重申道:“对,人不是他杀的,是我干的。这件事跟他没有关系的呀。”她的情绪有些激动,耳后的发丝晃落下来,在她抖动的面庞上不断摩擦。
“那男性DNA又是谁的呢?”
“他姥爷,闫本祥。”闫母没多想,直接供出了另一个人:“他以前在部队杀过猪,尸体也是他肢解的,我跟他姥爷两人一起抛的......”
阿一不想多说废话,黑猫的眸子里发着幽光:“「他」为什么不亲自出来回答我呢?躲在这副马甲人皮之下几个意思?”
“我……我不太明白......”闫母瞪着眼睛,头歪向一边,嘴角抽动了一下,身子微微后倾,往书桌退后了半步靠在桌角上,她回头看到了书桌架着的椭圆镜。镜子里反射出那位大爷的面容。
闫母的形象已经消失,眼前站着的是那个运煤的大爷。闫本祥,他的体格比较健壮,170左右的个头。头发半白,留着一头板寸。大爷看着眼前的黑猫,笑了笑,牵动着眼角一道道皱纹和颧骨上的褶子。他已经知道了目前经历的诡异的一切都与这只黑猫脱不了干系。他面容黝黑,脸上长了大片的日晒斑,一片接着一片从鼻梁、颧骨再到额头,长年累月的运煤工作让他前额和脖颈的色差严重不均。他自首道:“我叫闫本祥,一切都是我干的,尸体是我拖到后山分解的,我以前在部队里杀过猪,整件事情跟我外孙没有关系。”
黑猫不想再与眼前这位新出现的“马甲”多费口舌,跟上次一样,它伏地身子,瞄准了马甲的胸口就是一撞,“马甲”的身体被黑雾状的嫌疑因子再度吞噬。
嗡——————————!又是一阵长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