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捎　信

却说宋元时节，又有个风俗，每逢七月七日的晚间，家家乞巧，都要供上一个泥娃娃。这个泥娃娃，有个胖胖的身子，圆圆的大脸，嘻着一张大嘴，分外逗人喜爱。论它的模样，好比如今无锡的“大阿福”；在当时，却只叫它作“魔合罗”。这魔合罗三字，是按着印度古文翻译而来，它原是一位尊神的名号。这位尊神，据佛家说，专为人间降喜降福的；它的神像，恰恰就是这个模样。——闲话表过不提。

再说在河南府南乡龙门镇，有一老汉，名叫高山。夫妻老两口儿，原靠务农为生。只因这老汉有一手塑像的好本领，塑出的泥人儿，男女老少，喜怒哀乐，都似活的一般。每年赶这个七月七日，总得塑上百十个魔合罗，挑到城中去卖。因他塑得好，往往不到正日，便卖得精光。今年却动手动得迟了，到了初七，还剩下好些个，不曾出脱。

这天，他挑了担子，直奔城内。离家之时，太阳高照，是大好的晴天；走到半路上，恰巧也遇上那场大雨。卖泥货的小贩，早就防着个“天有不测风云”，在那货筐里，带上了钉鞋、雨伞和油布。虽则权时免遭淋湿，只是雨下得太大，地上泞滑难行。走到五道将军庙时，他便也挑着担子，进去躲雨。

那高老汉刚刚进得庙门，忽听里面有人唤道：“老爹，救命啊！”高老汉走得匆忙，原不曾细看庙中有人无人，被这一声叫唤，倒是吃了一惊。定神急看时，看到了那边地上睡了一个汉子，身旁还有一副货担。他不知就里，就便问道：“你那厮怎么了：是挨了绿林中人的闷棍么？是寻短见又舍不得死么？是撞到了什么凶神恶煞么？”那人慢吞吞地说道：“都不是。我是远方回来，身得急病之人。”高老汉道：“方今暑热炎天，瘟疫可怕，我在这里，你休得传了我。——我还是远走为妙。”说着，就去拿扁担。只听那人又道：“我得的并非什么瘟疫之症，不过是暑湿风寒，老爹何必这般害怕！”高老汉道：“你便不是瘟疫，我也并非郎中，在这里，救你不得，还是枉然。”那人道：“我只求老爹给我寄一个口信进城，定当重谢。”高老汉道：“哥哥休怪。我平日有三桩戒愿：一不做媒，二不做保，三不与人寄信。这三桩事，我都是吃过苦来的，你怨我不得。”那人道：“老爹难道忍心看我这等病死荒郊么？常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老爹不肯为我寄信进城，我若有些好歹，就是老爹误了我的性命，我死了时，魂灵儿就钉住老爹你的身上。”

一则那高老汉原是个有善心的人，二则也被那人的言语打动了，这便说道：“你央人寄信，倒这般放刁呢。好吧，今日我破了戒，与你寄一遭儿。你且说与我名姓，把信儿寄与何人？”那人便说：“我叫李德昌，出外做买卖，如今得利百倍回来。我的妻子叫刘玉娘，孩儿叫佛留。我家住在城里醋务巷，住两间高瓦房。隔壁是个熟食店，对门是爿生药局。老爹只去寻找李德昌绒线铺，街坊们都会指点与老爹的。老爹到得那里，叫我妻子，快快觅一头牲口，前来接我回去。”高老汉应允了，却又吩咐他说：“如今世道不好，你休再把买卖得利之事，说与他人知道；谨防着‘财帛动人心’，你这病夫，抵挡不得，莫要误了大事。”李德昌满口子称谢道：“遵老爹之命，决不再向他人提起。”

此时雨住天晴。高老汉三步当作两步，快走如飞，直奔城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