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得 病

且说那李德昌,带着货物,离开河南府,一路南行,数月之后,来到了江西南昌。只因贪图利息,不免多耽搁了一些时日,约莫一年左右,才做回家之计。却喜的是买卖顺利,赚了大把银子,比当初的本钱,高了百倍。这一天,你看他,精神抖擞,喜气洋洋,挑着一副担子,健步如飞,出了南昌城,直往北去。

你道李德昌,当初出门之时,原挑着一担货物;今日既然得了百倍利息,为何还只是货物一担呢?——其中有个原故:当初他挑出来的那一担,无非绫罗布匹,日用杂货;今日挑回去的这一担,却尽是些金珠财宝。看起来,一担仍然是一担;论起价钱,这一担比那一担,可就大大不同了。

你又道,李德昌既然这般富有了,上路之时,为何不买头牲口坐乘,为何不觅个人力代挑行囊,还要自己吃那般的辛苦呢?——这也有个原故:做买卖的人,全靠会算计,才能赚得钱财,原没个满足处的;他把少花一文,看作是多赚一文,省吃减用,尽量啬刻,怎肯破费买牲口的钱?又兼道路之上,有许多险恶,他挑着值钱的货物,遮掩隐瞒,唯恐被别人知道;如若觅人代挑,又怎么放心得下呢!

李德昌出外过久,归心似箭,这次上路,不曾计较,赶上个酷热的暑天。出门的人,十分劳累,饮食又欠些清洁,因此他在半途之间,染了一病。起初但觉腰酸背疼,头昏眼花,也还不甚介意,只是带病趱行。七月初间,行近了河南地界,道声:“惭愧!这病儿吓不倒我。到得这里,我便是爬也爬得到家的了!”

这日是七月初七。李德昌行至河南府城外二十来里处,眼望就要进城了,不料忽然间,天上阴云四合,雷声隆隆,接着就下起暴雨来。这一段路,前不巴村,后不巴店,是一片旷野荒郊。只因他在河南府土居已久,记得离此不远,有座“五道将军”的古庙,但愿早到那里,找个躲雨藏身之所,也可权且歇歇腿脚。他这就冒着雨,深一脚,浅一脚,拖泥带水地直向前去。

那“五道将军庙”,原不甚远,只因李德昌是有病之人,行走缓慢,好半晌才赶到那里。进得庙来,放下担子,先去检点财物,却喜遮盖得紧,不会沾湿分毫。这时反转觉得身上冰凉;连忙脱下衣服,使劲拧干,再行披上。看看天上,大雨还似倾盆泼瓮一般,全无略住之意,他接连打了两个呵欠,便横下身来,把头倒在神龛前拜垫之上,权时歇息。

李德昌的意思:“这雨一时难住,且小睡片刻,换一口气,候雨住再行。”谁知他是走乏了的人,适才间被急雨一阵冲淋,不歇下时犹自可,这一歇下来,新病引起了旧病,在那酷热的天气,他却打着寒噤,身上发冷,好像落在冰窖里。

他自己不知是病,只认作得罪了神灵。——原来古时候神话:有个天神叫作“东岳大帝”,他有无上的权威。这东岳大帝面前有几名神将,其中专管人间生死的,便是这庙里供的五道将军。元朝人极其迷信这个神道,谁也不敢将他得罪。这里虽是一座古庙,屋宇坍败,无有僧人;但那五道将军的威灵,久在人心,还是不小的。——这时李德昌想起:“进庙匆忙,不曾向神道顶礼;行囊之中,或许有什么腥臊臭秽,将神道触犯;因此被神道怪罪下来。”想到这里,他就勉力挣扎,爬将起来,跪向神像,一面拜,一面喃喃祷告道:“弟子有甚触犯之处,只望神圣饶恕!爷爷护佑弟子,回返家中,定当备办香烛三牲,前来还愿。”

他话犹未了,却更觉着增寒发热,难受万分:胸中闷胀,好似火块烘烧着肝肠;一颗脑袋,疼得直待开裂。趴在那里,休想抬起身来。这时他才理会到是得了凶猛的恶疾。所幸身子虽则动弹不得,心下却还不甚糊涂,睁着一双大眼,只盼有个过路行人,经由到此,也好托他捎个口信,带到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