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惊　座

再说那戏台之下，全花厅摆上了十多桌筵席。近在台口居中的一席，乃是抚台陪着那位头品官儿；其余各席，都是些要员和一群文学之士。台上做着戏，台下吃着酒。吃着喝着，说着笑着，更无片刻停息的时候。

项梁出场，做了一会儿，抚台即忙问着那头品官儿道：“老大人看他做得如何？”

那头品官儿道：“在京城之外，有这等角色，也就难为他了。”

抚台一所此言，觉得那头品官儿，眼界甚高；这便不与他谈戏，只请他吃菜吃酒。那头品官儿却也有趣，一面举箸，一面只是说道：“苏州真的是鱼米之乡，这样活蹦乱跳的虾，这样新鲜可口的鱼，京城里的人，再也没有这个口福的。”

抚台见他意在菜而不在戏，只好陪着谈菜。谁知那头品官儿，谈上了菜，眼睛就只看着那杯盘碗碟，再也不掉头去看戏台。

上头菜了，大盆的红烧鱼翅，按着规矩，主人客人，一齐起立，主人敬一个揖，客人答一个揖。然后坐下，主人举箸奉请。这抚台衙中，酒席做得好，鱼翅尤其烧得出色。那头品官儿，刚吃得一箸，便连声赞美道：“把鱼翅烧得如此酥腴入味，真叫难得，兄弟吃到这样的菜，这次苏州之行，便算不虚了。”

他才说罢这两句话，却听得台上锣鼓震天价响了起来，不免抬头看上一眼。这一看，可就被“起霸”的楚霸王，把他吸住了。不但没有再吃第二箸鱼翅，就连那抚台和他说了话不曾，他都不知道。

岂只是那头品官儿一个，全花厅里面，一应主客，都痴痴地望着楚霸王，被楚霸王的威风慑住了。不但没有一个人敢吃菜的，也没有一个人敢说话的，甚而好似没有一个人敢呼吸的。大家的眼睛，注视着楚霸王的身段；大家的耳朵，倾听着楚霸王的歌声。谁都像真有那么样的楚霸王矗立在自己面前，忘了那里是一座戏台，忘了那是在做戏了。

从楚霸王出场起，大家出神静听，花厅里别无一点音响。

一直等到这“起霸”一折戏做完，这才哄堂叫好，每个桌上都嘁嘁喳喳，欢笑嗟叹。人人认作，像这样的楚霸王，真是做绝了。

那头品官儿，望着楚霸王下场之后，回过头，向那抚台说道：“兄弟看戏已经三四十年，也算不得外行了，只是这样的楚霸王，还是初次见到。像刚才项梁之类的人才，京城里尽有的是；这样的楚霸王，却是哪个班子也没有的。如果要依兄弟说，他竟是前无古人，首屈一指哩！”说着不算，还连连竖起大拇指，比划样子。

那抚台闻言之下，不免受宠若惊，只是客气道：“这也没有什么了不起，老大人过于夸奖了。”

那头品官儿正颜厉色地回答：“兄弟向不轻许人的。在京城里那梨园子弟，凡是经过兄弟品题的，虽不敢说就能声价十倍；至少，兄弟的话，还能被人认作是公允的。如果兄弟喜欢随口奉承人，也就不会有那样的威望了！”

抚台没料到那头品官儿如此认真，这时赶忙用一些言语呵捧。那头品官儿也就转露笑容，举杯吃了一大口酒，再仔细地看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