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国治军

【原文】天子之义,必纯取法灭地,而观于先圣。士庶之义,必奉于父母而正于君长。故虽有明君,士不先教,不可用也。古之教民必立贵贱之伦经,使不相陵;德义不相腧;材技不相掩;勇力不相犯。故力同而意和也。

古者国容不入军,军容不入国,故德义不相腧。上贵不伐之士,不伐之士,上之器也,苟不伐则无求。无求则不争。国中之听,必得其情,军旅之听,必得其宜,故材技不相掩。从命为士上赏,犯命为士上戮,故勇力不相犯。

既致教其民,然后谨选而使之,事极修则百官给矣,教极省则民兴良矣,习贯成则民体俗矣,教化之至也。

师多务威则民诎,少威则民不胜。上使民不得其义,百姓不得其叙,技用不得其利,牛马不得其任,有司陵之,此渭多威.多威则民诎。上不尊德而任诈慝,不遵道而任勇力,不贵用命而贵犯命,不贵善行而贵暴行,陵之有司,此谓少威,少威则民不胜。军旅以舒为主,舒则民力足。虽交兵致刃,徒不趋,车不驰,逐奔不逾列,是以不乱。军旅之固,不失行列之政,不绝人马之力,迟速不过诫命。

古者,国容不入军,军容不入国。军容人国则民德废,国容入军则民德弱,故在国言文而浯温。在朝恭以逊,修己以待人,不召不至,不问不言,难进易退。在军抗而立,在行遂而果,介者不拜,兵车不式,城上不趋,危事不齿。故礼与法,表里也,文与武,左右也。

古者贤王明民之德,尽民之善,故无废德,无简民。赏无所生,罚无所试。有虞氏不赏不伐而民可用,至德也。夏赏而不罚,至教也。殷罚而不赏,至威也。周以赏罚,德衰也。赏不逾时,欲民速得为善之利也。罚不迁列,欲民速觏为不善之害也。大捷不赏,上下皆不伐善,上苟不伐善,则不骄矣;下苟不伐善,必亡等矣,上下不伐善若此,让之至也。大败不诛,上下皆以不善在己,上苟以不善在己,必悔其过,下苟以不善在已,必远其罪,上下分恶若此,让之至也。

古者戍兵三年不典,睹民之劳也。上下相报若此,知之至也。得意则凯歌,示喜也。伯灵台,答民之劳,示修也。

(《司马法•卷上》)

【译文大意】天子应奉天地之道,调合阴阳四时之气,顺应潮流,参酌先圣之法度,去争取民生乐利。士民们应从父母之教和君长之命,而为国家尽其义务。上下各尽天职还不够,还得教民能保国卫民。否则,即使有了贤明的君主,不先教会百姓保国保家,就不能依靠民众消除内乱抵御外患。

古代教民保国卫民,必须先立职位,使上下有序,各守分寸不相侵凌;分清什么是有得于心的德,什么是行为得其当的义,使能区别不相超越,认得谁是贤能的通才,谁只是专门技术人才,使能各展所长不相掩盖;知道谁处事勇敢果决,谁只是一个力士,使各种人才各尽所能不相冒犯。若能如此,就意志集中,力量一致了。

古代教民方法,治国以仁德,治军以勇德,不用治国方法治军,也不用治军方法治国,所以不会使之过刚或过柔。为上级的,要重视那些不自夸有功能的人,因为不自夸的人方是上等人才。假如他不自夸便不会有贪求,不贪求便和人无所争执。在国内听断事务必得百姓的实情。在军旅听断事务必能得到正当的处置,所以通才偏才都不会被埋没。服从命令列为军人的上等奖。赏,干犯违背命令列为军人的上等刑戮,所以勇士力士都会守纪律了。

已经尽心竭力地教化民众,然后再谨慎地选拔、谨慎地使用他们。军用各事,要极周到地由主管官整备。教育各项,要极简明地使受教育者有学习兴趣。制度已成习惯,要使民众很自然地当作时兴风俗,这样的教化算最好了。

军队过分重视威严,百姓则受不了,然忽视威严,百姓便又会看轻了军队,不服于制。在上位之人,使用百姓不得当,百姓之间无次第之分,那么有技能才用的人便得不到施展其长处的机会,牛马也使不上力量。官吏随意欺凌于民,百姓就会委曲难伸。在上位之人不尊重敦品励行的人,而信任奸诈邪恶的人;不尊重有智谋道法的人,而信任勇猛有力气的人;不上赏服从命令的人,而重视犯上抗命的人;不称赞救人救世的善良行为,而称赞残害别人的暴虐行为,如果这样地亵渎主管官的职权,就使得军队无威严,在百姓中没有威信。军队以宽舒平稳沉着为主要要求,只有以不过刚不过柔的沉着,才能充分发挥民力。即使在战场与敌交刃之时,也要步不急进,车不轻发,追击不超越战阵排列,沉着而不紊乱。以上所述,是使军队上下巩固的方法,着重在于有节制地确实掌握住成行成列的基本教练,不竭尽人马之力,于战场上进退迟速都不违背军队的训戒命令。

古代,不用治国的方法去治军,也不用治军的方法来治国。如果用治军的方法治国,那百姓的民权就会被剥夺,如果用抬国的方法治军,那百姓的民权仍然会没有保障。所以,作为国家,立意要文明华美,言谈要文雅,措词要温和。在计议政事的朝堂卜,为君王者要恭敬每个人的职位。态度谦和,修身以待人,自己所不愿做的事,不要强加到别人身上。为臣者要做到不受诏令不擅至君前,君不问不敢妄言国政,三揖而后进,一辞而即退,不为个人求前程发展。军中之士,则不讲求温文恭逊,说话对答高抗而直言,并站立不求礼节。作战时,行列之上要做到行事彻底,断事果决,着盔甲见尊者不需跪拜,乘兵车者不需抚车轼以示礼,在城上警戒者不急奔而恐吓百姓,遇危事不启齿而惑众。所以尚礼、尚法,乃是治国治军的两个不同方面,二者互为表里;文教,武力,则是保国,卫民的左右两手。

古代贤明的国君,宣扬百姓好的道德,尽量去做百姓们所喜爱的人和事,所以百姓们就没有享不到的福利,没有遭疏忽的意愿,奖赏事迹也就无由发生,惩罚手段也就无所试用了。虞舜为帝王的时代,不赏不罚,而百姓却乐为其用,那是最盛大的功德感召所致。夏代只行赏而不行罚小是最良好的教导化育功能。商代只罚而不赏,是最严格的威风逼迫。周代赏罚并用,是因为功德感召百姓的力量已很衰微了。行赏及时,可使士卒百姓速得为善的好处,行罚当场,可使士卒百姓速睹为恶的害处。如果大捷胜利不行赏,不归功于个别人员,那么上下都不会争夸自己的功劳。在上位者不争功不自夸,就不会骄纵放肆;在下位者不自夸,则无隔阂无等级之分。上下都不自矜夸争功,就可称是极好的谦让风气。战争大败不行杀戮以为罚,不委罪于个别成员,那么上下都会认为自己有罪过。在上位者若认为自己有罪过,必定悔改向善,在几位者如认为自己有罪过,必定远离罪恶。上下都这样分担大败的责任,也可称作是谦让的最高程度。

古代派遣戍卫边疆的兵,前三年不用查兵籍册,每年有人自觉更代。为国君者要亲跟看到和体会到士卒百姓的辛劳。百姓士卒为国而服劳役,国君了解百姓的艰辛,上下之间相互报施,才会有最牢的团结。战争胜利便凯旋归国,表示快慰振奋,回国后偃武修文,筑高台使国君登其上而答慰百姓的辛劳,并宣布应开始休养生息了。

【阐释】本文就治国治军两方面展开论述,既谈出了它们之间的根本区别,又谈出了各自的特点。“古者,国容不入军,军容不入国”,“军容人国则民德废,国容入军则民德弱。”这是说在治国治军的方法上有着很大的区别,不能用治国的方法去治理军队,也不能用治军的方法去治理国家。

治国要以礼为重,统治民众的关键在于教化上,民众只有进行教化之后方可使用。教化要使各级之间不相侵犯;有德行节义者以正道白守;有才能者各得以献艺,有勇气者不得逞强。百姓在教化之后才能够尽其义务,保家卫国。国内尚礼,除了以礼为重,注意教化百姓外,还反映在日常的一些礼节仪式上。它要求做到“在国言文而语温,在朝恭以逊,修已以待人,不召不至,不问不言,难进易退。”这是说治国时要讲文明,人与人之间要谦恭,君主要注意自身修养,尊重别人;臣民要不受诏令不上前,君不问不多言。显然,这里强调的是“礼”,国内尚礼,人们才能各就其位,各尽其责。

治军要严明赏罚,赏罚是维护军队纪律的一种手段。“从命为士上赏,犯命为士上戮。”军队必须赏罚严明,才能维护铁的纪律,保证命令的贯彻、执行。当年孙武杀了君王的宠妃,使宫女们明白了自己行为的准则,军队大振,成了一支有坚强战斗力的队伍。值得一提的是,文中还提到“大捷不赏”、“大败不沫”,意思是说,大胜时不赏,人人都不骄傲自满,就不会形成高低之分;大败时不罚,人人都检查自己的过错,吸取教训,应该说这是司马穰苴推崇的一种领导艺术,并不是和赏罚严明的观点相对立的。军队尚法不尚礼,违反军纪军令的事绝对不能做,但是平时它不讲究繁缛的礼节,要求将士言谈行为直言果决;戴盔甲的人见尊者不用跪拜;乘战车的人也不需行礼。

由此可见,本文阐述治国、治军的根本区别在于,治国尚礼,而治军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