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明清戏曲序跋纂笺10
- 郭英德 李志远纂笺
- 1870字
- 2021-11-04 10:04:14
合併西廂(周居易)
《合併西廂》,周居易編刻,輯錄《新刊合併董解元西廂記》(張雄飛校正)、《新刊合併王實甫西廂記》(屠隆校正)、《新刊合併李日華西廂記》(屠隆校正)、《新刊合併陸天池西廂記》(屠隆校正)四種,實爲明清時期彙刻《西廂記》之嚆矢。卷首有萬曆二十八年(一六〇〇)張鳳翼敍,故當輯刻於是年之後。現存傳本,一種爲《董西廂》單行,一種爲《董西廂》、《王西廂》合刊(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李西廂》、《陸西廂》亦單行。
周居易,字子平,號樂天,常熟(今屬江蘇)人。生平未詳。
新刻合併西廂敍[1]
張鳳翼
詞家之有傳奇也,《詩》之流委也;而傳奇之有《西廂》也,變風之濫觴也。吾夫子與顏氏子斟酌禮樂,旣矢口曰“放鄭聲”,而鄭衛之淫風,如所謂男悅女、女惑男之辭,較然布諸方策,與《三百篇》共著。余嘗覩逸詩之散見於雜帙中者,多微言警句,彼之是刪,而顧此之久存,何無倫耶?自古載籍極博,皆爲君子之畏聖言者設,不爲小人之侮聖言者爲宣淫導欲之資也。蓋善者感發善心,惡者懲創逸志。然惟君子爲能感發,亦惟君子爲能懲創。如《易》之“咸”,初咸拇,二咸腓,三咸股,伍咸脢,上六乃咸其輔頰舌。咸之言皆也,以人身取象。又少男少女,兩體相悅相應,自足至首,無不與皆,明示人以交感之象。然惟君子爲能觀象玩辭,知其如此則往吝,如此則居貞,如此則悔亡。若小人,則想像其形容,而求與之皆焉耳,惡知悔,惡知吝,又惡知有吉而屋之哉!知此道者,可與口《西廂》,目《西廂》,雖日日而口之、而目之,亦何害已?
《西廂》之記,爲崔、張交歡而作。然張爲惡,有先生據王性之辨證其事爲元微之之事,而傳奇亦卽微之所作。微之生於唐大曆己未,至貞元庚辰,年正廿二,旣與記中所稱吻合。而楊阜公讀微之所作《姨母鄭氏墓志》,則所云喪夫遭亂,與其所保護周旋者,無不備至,要皆微之自己實事。則其後之踰東家牆而適所欲者,其爲微之無疑也。獨微之後自娶韋,而崔亦竟適他人,與記中成婚還鄉者不同。然悲歡離合,傳奇不可缺一,其誣而合也,亦多矣,亦久矣,何足深辨?
余獨愛其詞旨婉麗,則開襟豁緒之傀儡也;音調諧適,則引商激羽之指南也;雅俗兼收,則援古證今之珠肆也;情興逸宕,則破拘摘攣之斧斤也。君子取節焉,可也。第其窮姸極態,則踰檢蕩制者將奮袂矣;鉤挑引攝,則穿穴隙窺者將攘臂矣;傳書遞簡,則驤蜂驟蝶者將塞途矣。此余所病其爲宣淫導欲之囮窟也。
雖然,有說焉。蕭寺非孀嫠寄迹之處,僧寓非佳冶藏身之所。臨圍無割愛之命,則頷珠弭覬覦之端;飲盟無共席之觴,則窺香杜目成之竇。木朽而蛀生之,罅不窒而堤防隨之,自古記之矣。然則攬《西廂》者宜奈何?覩佛殿之相逢,則琳宮梵宇,窈窕毋投足可也;戒食言之啓釁,則知輕諾詭盟,非防微杜漸之道也。懲杯酒之釀奸,則男女之分,慎不可以中表戚屬,而輕於聚會也;睇往來之情詞,則下婢之賤,慎不可以佻儇慧捷,而使得參貳於閨姝之側也。余謂惟君子爲能感發,亦惟君子爲能懲創,此之謂也。蓋以古人立教之意望人,而非直以傳奇爲傳奇也。
海虞周子①,鍾情歌曲,尤於《西廂》一集企慕之。一日手是編,謂予曰:“崔張奇傳,倡自元微之,宋王性之辨可證。然而是集有南北之分焉,董解元、王實甫演爲北調,李日華、陸天池演爲南調。此四君者,轄字束句,磨韻諧聲,能發微之所未發。其詞大都蹁躚婉麗,語意含蓄,才藻髙華,蓋缺一不可者。余見今之輕儇子弟,惟拾豔媚新詞,冀以炫耳目,娛心志,毫不諳作者勸懲大義,名流校正始末,徒以崔、張奇遇,侈爲美譚。詎知聖人刪詩,不廢淫風,則古人立教,常寓意於音聲外也。以故赤水屠先生②,爲當世博洽君子,亦於《西廂》訂證、批閱,蓋不以曲詞苴視之也。然訂正者非一人,張雄飛得董本而較③,金在衡④得實父本而較,梁少白得日華本而較。余以爲非直餖飣補掇,傳奇中之雅調也。觀者能會作者之意,則庶幾得古人立教之旨矣。此《西廂合併》也,校旣成矣,子其爲我序之。”因書此以弁諸首。
萬曆庚子仲秋十有六日,吳郡泠然居士張鳳翼伯起撰。嚴材伯梁書⑤[7]。
(明萬曆二十八年序周居易刻本《合併西廂》第一種《新刊合併董解元西廂記》卷首)
[1] 此文南京圖書館藏本完整,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本首有闕頁。此文又見中國藝術硏究院藏明刻本《西廂記考》。
① 海虞周子,明刻本《西廂記考》作“江東洵美”。
② “先生”二字後,明刻本《西廂記考》有“義仍湯先生均”六字。
③ “張雄飛得董本而較”八字,明刻本《西廂記考》無。
④ 金在衡,明刻本《西廂記考》作“又徐文長”。
⑤ 明刻本《西廂記考》僅署“吳郡張鳳翼伯起撰”。題署後有陰文方章二枚:“吳國男子”、“張伯起”。
[7] 嚴材:字伯梁,籍里、生平均未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