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三公主,我哪句话说错了?是你尊贵的母后大人没想着赶尽杀绝,还是说她本是虚怀若谷从谏如流的人?三公主动不动就骂这个无礼那个不敬,自己就敬贤礼士了?在场这么多德高望重的掌门人和功勋卓著的文武百官,他们都没有说话,你一个没官职没功绩没建树的公主,凭什么在这里大吼大叫?论官阶和品级,梅先生的侍药师可比你的位分高。还请你自重!”莫待的嘴角撇出一丝轻蔑,眼神也少见的尖酸刻薄。“说到底,你与我,与泱泱众生的差别在于:你运气好,会投胎,生来就是仙界金尊玉贵的公主,靠爹娘的名气就可以锦衣玉食,恣意妄为。而我等庶民再怎么力争上游,再如何矜贫救厄,也很难为自己挣下一份好前程。抛开身份赋予你的价值不谈,你,到底比我们强在哪?”
除了方清歌的追随者,众人无不用热烈的眼神看着莫待。雪凌玥的心中竟生出了几分不合时宜的欢喜:好口才,好胆识!真不愧是我雪凌玥的关门弟子啊!
“小小药童也敢冒充侍药师!还敢对本公主出言不逊!”雪千色又羞又气,冲过去就是一掌。“看本公主不打得你满地找牙!”
莫待脚下轻滑,抬手间便已将锁魂簪抵在雪千色胸口:“三公主,被人捧久了,是不是真以为这世间就数你最厉害?别仗着有人撑腰就无法无天。人还是要有一点自知之明的,不然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平日里我是看在凌寒的面子上懒得搭理你,不是怕你,你可千万别会错了意。既然你已经说我无礼了,那我不妨就让再你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无礼。”
“没教养的东西,竟敢对我动手动脚!还不松手!”
“瞧瞧,什么叫恶人先告状。明明是你先动手,却要骂我这个正当防卫的人。这就是仙门公主的教养?那委实不怎么好。”
方清歌气得快要炸了,喝道:“放开千色!你若敢伤她分毫,本宫饶不了你!”
众人的表情一言难尽,却都没有说话,更没有出手阻止。
“不放又如何?”莫待笑问,“有没有人想跟我比手快?看看是我先锁了这暴虐公主的魂,还是你们先杀了我?”
“锁魂簪能锁魂?谁告诉你的?”方清歌惊道,“本宫闻所未闻!”
“闻所未闻就对了,不然你怎么舍得给我。”锁魂簪刺入皮肤些许,雪千色的脸就扭曲得变了色。莫待还未有下一步动作,雪凌寒已抢上一步,大声道:“别伤害千色!看在我的份上,别伤害她!我就这么一个妹妹!”
莫待怔了怔,将雪千色推离身前,收了锁魂簪:“我只是吓唬她而已。”他原本神采奕奕的双眸顷刻间装满了失魂落魄的黯然,看得谢轻云的心翻江倒海的难受。
方星翊低头看着清霜,有片刻的愣神。
“来人,送三公主回倚云殿。”方清歌恶言厉色拒绝了雪千色的抗议,回头笑道,“莫待,本宫思量再三,决定采纳你的意见。请吧!”
“且等一等!”雪凌玥默默叹了口气,去到莫待面前,“我替你去掉飞花令,你下山去吧!咱清白无罪,不受这鞭刑!”
莫待咧嘴笑了,眼底有光。指尖轻轻碰了碰莲华,他眨巴着眼问:“您不要我了?”
“是我没福气。”雪凌玥的难过与不舍都藏在他皱起又松开的眉头里。“听说凤梧城的景致很美,以后我一定拖家带口常去玩耍。有缘遇上了,你请我喝酒,我教你练功,咱们两不相欠。”
莫待笑着摇摇头:“您有所不知。我这人生来倔强,我不愿意舍弃的东西谁也不能逼我舍弃。这顿鞭刑虽然来得冤枉,不过我愿意承受,因为您信我,也因为我想名正言顺地跟在您身边学习。”
雪凌玥红了眼,伸手揉了揉莫待的头顶:“你这傻孩子!”他将莫待揽到身后,再次拜倒在方清歌面前,“上次我平乱归来,母后问我想要什么奖赏,我说若将来碧霄宫的弟子犯错,希望母后酌情处理,从轻发落。当时母后是当着众仙的面满口答应了的。那么,请母后兑现承诺,留莫待一命。”
“你!你……”方清歌的脸上顿时阴云密布,片瞬之后又阳光灿烂。“本宫说过的话当然作数。只是,他从来没叫过你师父,算不得你的弟子。”
“不管他认不认我这个师父,在我心里,他都是我的关门弟子!”
“好一个关门弟子!好!很好!只是你只有认了还不行,得庄羽也肯认。这是仙界的规矩,得不到大师兄的认可,没资格入门。”
庄羽闻言立马出列,对着方清歌磕了三个响头:“仙后,莫待小师弟虽然不喜言辞不善结交,但赤诚坦荡,耿直豪爽,绝非那阴险歹毒之人。芳菲林的事卑职也听说了,若不是心肠柔善,他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韪,做那种吃力不讨好,还极有可能丢性命的事?恳请仙后看在他救人有功的份上,饶他不死!庄羽愿肝脑涂地,报答仙后的活命之恩!”
方清歌气笑了:“凌玥,你的徒弟果然都像你!行,既然庄羽也认了他,那他姑且就算是碧霄宫的弟子。本宫兑现承诺,饶他这一次。这鞭刑嘛,自然也就只能换人来执行了。不然专职的行刑官两鞭子抽下去,恐怕他就灰飞烟灭了。”
“随便。”莫待知道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不愿雪凌玥再与方清歌起争执,便抢在他前面开了口。“希望仙后说话算数。”
“鞭刑之后,你得在屠魔台待够七日。这七日内,你不能吃,不能喝,不能睡觉,不能疗伤,不许任何人私下探视,更不许谁再向本宫求情。若违反其中任何一条,立即处死!”
“依你。”
“且慢!我有话说。”雪凌寒拦住莫待,握着他的双肩道:“那些人不畏生死前来帮忙,说明你们是有着过命交情的朋友。我相信你不会与魔族为友,也相信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救人。既然不是魔族,便没什么好避讳的。不如你坦白告诉母后他们的来历,免得加深彼此间的误会。只要他们与魔族无关,是清白之躯,我相信母后会秉公处理,不会冤枉好人。”
“好人就不能有不想让别人知道的秘密?好人就必须将隐私摊开给别人看?作为朋友,我有义务守护他们的秘密。再者,他们的秘密又不会伤害无辜,你们为什么要揪着不放?”
“不是揪着不放。母后想要真相,而我则是不希望你卷入其中,惹上麻烦。”
“他们冒死救人都不怕麻烦,我不过遵守做人的道德,不对朋友的秘密说三道四,指手画脚而已,哪里就麻烦了?”莫待后退两步,尽量保持表情的平和,“不必为我担心。我说过了,我会为我的选择负责。”
雪凌寒心烦意乱,狂躁的情绪一波高过一波:“你负得了责么?你可知屠魔台上无生还!你还未修成仙身,根本扛不住那种刑罚!你若有事我怎么办?哪怕只偶尔一次,你把我放在心上,多为我考虑一些不行么?就当是我求你!”
莫待一愣:“你的意思是我从未替你考虑,从未替你着想?”
“难道我说错了么?你的心里总是有那么多无关紧要的人!”
莫待看了雪凌寒半晌,笑了:“很抱歉,是我疏忽了。如果我能活着走下屠魔台,以后我会学着只想你,不想别人。”
“你……你能不能别跟我赌气别这么倔!听我一次,就这一次!”雪凌寒恨不得踹翻屠魔台,抱了莫待就跑。他见过上屠魔台的人,当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惨得不忍直视。他不敢想象,鞭刑下的莫待会变成何种模样。他不要看到那样的情景,那会让他疯掉!“从古至今,水火不相容,正邪不两立!若他们中真有人出自魔族,你根本就没必要袒护!诛邪除魔乃修仙人的本分,不是么?”
莫待心里抽痛,喃喃道:“凌寒,你不信我!你居然不信我!”
“我相信你有什么用!得他们,得坐在这里的人相信你才行!”
“他们?”莫待冰冷的目光在众人身上徘徊,没有半点情绪,“他们是我的什么人?他们信我,我感恩铭记;他们不信,我也不怨不恨。说到底,我在乎的根本不是他们如何看我,而是你!凌寒,你当真不明白么?我只在乎你信不信我!”
“可是,我的信任救不了你的命!告诉我,那些人是何来路,竟值得你以命相护?”
“既然你不信我,我说什么你都会疑心,又何必再浪费唇舌做无谓的争执?”莫待闭眼默立,片刻后跳上屠魔台,将手脚放进锁灵环。“诸位,看在咱们相识一场的份上,麻烦哪位给方文远老将军带句话,就说他儿子方启信是被自己人所杀。若要问这个人是谁,如果我不死,我就告诉他。”
事情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雪凌寒本欲同上屠魔台,却在莫待冷淡得令他无所适从的目光下退缩了。他愿意与莫待同担苦难,同背罪责,甚至同赴黄泉,可他不愿被心爱的人误解,冷漠相待。很显然,莫待反感他的话,摆明了拒他于千里之外。他气自己的苦心与苦楚不被理解,气莫待的倔强与不知轻重,更气自己的一筹莫展与无计可施。找不出理由为莫待脱罪,又不能替他承担鞭刑,他只能眼睁睁地看莫待被锁,心里如油煎火燎地疼痛。他隐隐感到:从这一刻起,他与莫待将不复从前,不复初相见。他们之间多了一道裂痕——一道犹如屠魔台上那刀凿斧砍的裂痕,抹不平,消不掉,神仙难平。他咽下眼泪,祈祷莫待能扛过这一劫,祈祷两人还能活着再见。
“再敢妖言惑众,罪加一等!”
“仙后别生气,我不说就是。”
“谁来行刑?行刑者,不管是何出身来历,本宫都将破格擢升为碧霄宫的三等侍卫,守卫碧霄宫大门。这可是许多人修习数千年也很难修来的荣耀!”方清歌连问三遍,也没人说话。她意味深长的目光扫过仙门弟子的脸,满意地笑了。有她那脑子慢半拍的追随者跃跃欲试的,被她尖锐的眼神吓退了。“怎么,你们都怕得罪人?”
莫待笑道:“各位,机会难得,切莫错过。”
方清歌很是为难:“本宫顾及梅先生的脸面,原不想让行刑人对你动手。可看眼下这光景,怕是没人敢揽这活。这如何是好?总不能本宫亲自上场吧?”
“我虽住在草堂,却不是姻缘殿的弟子。仙后罚我就罚我,莫攀扯先生。”
“你都这么说了,那本宫也就只好勉为其难地使唤行刑人了。”
“我来。”谢轻云提步向前,每一步都从容坚定。“我来。”他又说了一遍,似乎很怕有人跟他抢功。
众人不同程度地吃惊了!季晓棠倏地睁开眼,沉声道:“轻云,别胡闹!回去!”
“师父,我没有胡闹,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谢轻云推开死命拽他的夜月灿,继续向前。“我与他本是兄弟。他犯错,做兄弟的有责任敦促他改正。”
夜月灿叫道:“他哪里有错!全都是些欲加之罪!”
“不能证明清白,又没有话语权,对也是错,是也是非。”
“没错就是没错,没错的人凭什么要被罚?”夜月灿见拦不住谢轻云,吼道,“谢轻云,睁大你的双眼看清楚台上那人是谁!他救过你的命,救过你兄长的命,你岂能这般对他?”
“救命之恩我铭刻在心。待来日我飞黄腾达后再图报答。”
“卑鄙,无耻,小人!再敢上前一步,我宰了你!”夜月灿的剑顶在谢轻云腰间,满面恨色。“我夜月灿真是瞎了眼了,竟拿你这样见利忘义的混账玩意当手足兄弟!”
“以你的本事,你杀得了我?”谢轻云满面嘲讽,“你与人花前月下,郎情妾意时我可都在刻苦练功。你要试试么?”
“试试就试试,谁怕你!”
“夜月,别拦他。”莫待淡淡地道,看向谢轻云的眼神无波无澜。“是他还是别人,对我来说结果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