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澈的琥珀色液体在洁白如玉的酒碗里微漾，只看一眼就足以令人垂涎欲滴。莫待以指蘸酒尝了尝，眼里的神采比酒还要醉人：“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竟然还有比青梅瘦更清甜，比梨花醉更芬芳，比笑红尘更浓醇，比美人泪更销魂的酒。不如就叫它鹊桥仙？”说完一饮而尽。
方星翊喝完酒，嘴角浮起一丝浅淡的笑：“人与人之间，只有最为投契的灵魂才能灵犀相通，相知相许，共谱佳话。就如同这杯中物，总得要天时地利人和了方能酿出最美好的滋味。或许叫金风玉露也不错。”
未央夫人抿嘴笑道：“妾身看两位公子就很有灵犀，不然不会取的名字都这么隽永深刻，还这么寓意相似。这一轮，好像又打成平手了。”
雪千色道：“哪里是平手了？明明是我星翊哥哥更高一筹！”
方星翊道：“若真要论起来，鹊桥仙的含义更深远，也更适合作酒名。”
莫待笑道：“星翊上神过谦了。既然品酒没有结果，那就照刚才的提议，比剑。”
方星翊道：“望莫公子不吝赐教。”
“好说。”莫待拎起一大坛酒，不歇气地喝了个底朝天，抬手将酒坛抛到身后。“能与星翊上神过招，莫某三生有幸。请……”
话音未落，一团黑影以追风逐电的速度窜上台，直扑方星翊，惹得惊呼声四起！莫待飞速闪退一旁，做了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他又拎了一坛酒在手中，准备喝酒闲聊看热闹。雪千色着急了，嘴里叫骂着，就要出手相助。莫待笑道：“三公主别急，先看看再说。如果星翊上神都搞不定，咱俩上去也是白给。”
方星翊从不打没把握的架，更不会贸贸然出手。他左躲右闪，想弄清楚那黑影到底是何物：“阁下是何方神圣？不顾规矩，突下杀手，非好汉所为。”
黑影发出奇怪的声音，毫无征兆地改变方向奔着莫待去了。强大的灵力逼得莫待没有还手的余地，只得顺势退至方星翊近旁立定。不容他有喘息之机，一道寒彻肺腑的冷光从黑影中射出，直奔他眉间。
雪千色叫道：“不要脸的东西！就知道偷袭！”
莫待将酒坛抛向方星翊，笑道：“以酒换剑。”
方星翊腰间一轻，清霜就已到了莫待的手中。
雪千色顿足道：“这厮太无礼！竟敢摘星翊哥哥的佩剑！”
方星翊托着酒，盯着用清霜迎敌的莫待，温声道：“江湖救急，无妨。”
谢轻云等人及仙门弟子都绷紧了神经，看一黑一白杀得难分难解。你来我往间，莫待又转回方星翊面前。他抓过酒坛，用牙撕去封皮，仰头猛喝一气，直喝得两颊酡红，双眼亮如星辰。
雪千色急道：“你还有心情喝酒！别回头输给那东西！”
莫待仰天大笑，朗声道：“输了怎样？赢了又如何？不就是一壶酒，一腔血，一场梦的事么？值什么！”他挽出剑花，击退黑影的攻击，又道，“有好酒，有好剑，有好对手，人生何其幸！痛快，痛快，痛快！”他的衣服被冷光割破，胳膊上有一道很深的伤痕，流出的血已将清霜染红。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与黑影实力悬殊，他不是黑影的对手。他却好像没搞清状况，不知道随时有性命之忧，依旧谈笑风生，边出招边喝酒。台上台下，不论是谢轻云，还是雪凌寒，亦或是梅染或者别的人，都为他无惧生死，潇洒快活的模样所倾倒。在很多人看来，谢轻云的豪爽与洒脱已是世间难觅。可与这一刻的莫待比，谢轻云笑傲群豪的不羁与胆色中还差了些狂傲与孤勇，那是一个无数次出生入死的人才会有的气魄——王者的气魄！
众人的目光追着清霜，指天问地，绝地求生，胸中无不热血沸腾，豪情万丈！有那感情丰富的，回想起曾经走过的江湖岁月，不觉已热泪盈眶。
清亮的哨声响起，清霜化作捕食的灵蛇，将黑影死死缠住。此时，莫待已用上两成功力，依然有些吃力。就在他盘算着是将黑影斩于剑下，还是就这么继续缠斗下去时，方星翊的手已稳稳抵住他的后背，将一股强大的灵力送入他体内。他心中一惊，第一反应是将身体从方星翊掌下移开。方星翊也是一惊，因为他感觉不到莫待的灵力，一丝一毫也感觉不到。怎么这样？该不会……一个念头闪过，他迅速而坚决地否定了。不可能！修灵的人不可能没有灵力，何况这个人还天资绝伦！但莫待的反应证明了他的猜测是对的。难怪当初应战孟星魂和方启信时，他都提前约定只比剑不比灵。“别乱动，专心御敌！”他低声道，另一只手牢牢抓住莫待的肩膀，不让他溜走。
事已至此，莫待只得听之任之。顷刻间，清霜的剑气暴涨，剑招突变，一招一式皆可致命。不过十招，黑影便露了颓势。清霜立刻改守为攻，占尽上风。黑影见没了胜算，边打边退，寻找脱身之机。过了两招，黑影虚晃一拳，佯攻莫待的左肩，却中途收手向后翻滚，朝右边人少的地方飞去。清霜紧追不舍，莫待吹了声口哨，叉腰笑道：“你也不嫌累，见好就收吧！”
清霜停在空中，片刻后收了光芒，悄声入鞘。
眼看那黑影就要飞出莲花湖，一团白光平地而起，直直地将其射穿。黑影惨叫着，向地面坠去。随后响起的，是未央夫人动听的声音：“砸了我未央夫人的场子还想跑，有那么便宜的事？”
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想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竟如此厉害。方星翊也不例外，他在莫待开口道谢前离开，现已走到上下擂台的地方。雪千色跟在他身边，一边为莫待拔了清霜剑不满，一边追着问他为何不要木兰策。莫待没有看热闹的习惯，还站在原来的地方活动酸麻的胳膊，看向方星翊的目光阴晴不定。他知道方星翊出手的真正原因，却不知道如何开口请他为自己保守秘密。他有点懊恼，早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就该速战速决杀了那东西。可那样一来，将会暴露他的实力与手段，雪凌寒不会愿意看见那样的他。
方星翊此刻也很烦恼。他不是热心爱管闲事的人，与莫待也没有交情，就是看雪凌寒和梅染的面子，他也没打算帮手。可不知不觉中，他帮手了，尽管他的目的并不单纯。而莫待的秘密恰好印证了方清歌的担忧：这是个强大得可怕的对手！他该如何向方清歌汇报这件事？隐瞒还是如实禀报？他权衡着两者的利与弊，有些拿不定主意。
伴着乍起的秋风，一蓬细如牛毛的银针出现在莫待的视角盲区，以瞬时千里的速度神不知鬼不觉地向他袭去。等他察觉到异样时，银针已穿透他的身体消失在阳光之下。冰魄银针？梨花榆火？李晚煕？又一蓬银针射了过来，他强忍剧痛与眩晕，以脚跟为轴，如陀螺般连连旋转，堪堪躲开了攻击。就在他以为还有第三次攻击时，一名锦衣蒙面人飞身台上，将木兰策纳入掌中。
“暗箭伤人，无耻！”方星翊一拂衣袖将雪千色送到安全地带，左手揽住莫待的腰退到擂台一角，右手挥出一掌。锦衣人举手相抗。两人的灵力在半空中相遇，碰撞出一声巨响。
“仙和神就是不一样，星翊上神越发威武了。”锦衣人看着连吐几大口血的莫待，桀桀笑道：“猜猜看，你到底护不护得住他的性命？”
微香虫的气息？不是李晚熙，是那夜被江逾白截停的黑衣人！果然，魔族也不会放过这个凑热闹的机会。莫待没急着拆穿对方的身份，借着方星翊的搀扶调整呼吸。
方星翊惊觉四周已落下结界，将他与莫待困在了台上。一个尚未完工的香囊掉在花架旁，莫待弯腰拾起，仔细拍去灰尘装进日月乾坤袋。
第一蓬银针射向莫待时，梅染和雪凌寒等人的注意力都在未央夫人射落的黑影上。就是这一分神的功夫，谁也没看见莫待被暗算了。在莫待避开第二次攻击时，他们以为看见的是第一次。直到莫待的血染红了方星翊的衣衫，众人才明白过来。梅染的速度最快，瞬间就到了台前，却发现擂台已被结界包围，他想进去也得半盏茶的时间。很显然，对方算准了现场会有仙界的人在，有备而来。
莫待将两粒金珠装进方星翊袖中，离了他身前：“衣服钱和酒钱，两清。”
方星翊相当无语：“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这些，你是有多怕欠别人人情？”
“欠人情会让我死不瞑目。”灵犀化作长剑握在莫待手中。“逃过此劫我请你喝酒，逃不过就权当我没说过。”
方星翊沉默。这结界将里外的人完全隔绝，彼此看不见听不见。他只要袖手旁观，坐等锦衣人杀掉莫待就好。到时候，他再故意受伤，装作救护不力，愧疚一番也就是了。这样一来，方清歌交代的任务就完成了。
“逃过一劫？往哪里逃？”锦衣人纵声大笑，“你该不会以为方星翊会救你吧？告诉你，最想要你命的就是他。刚才他出手帮你，是因为当时他离你最近。你若死在他面前，海神门的这块招牌可就砸了。无论何时同道相助都是美德，他岂能错过装装样子就能赢得好名声的好机会？再者，雪凌寒看着，梅染看着，仙门弟子看着，天下人看着，没有十足的把握让你死得合乎情理，他不敢贸然行动，才不得已而为之。”
“分析得对。”莫待无所谓地道，“他确实想杀我，刚才他靠近我时身上有很浓的杀气。他帮我，是为了探我的虚实，看我的功夫修炼到了什么程度，以方便制定刺杀计划。”
锦衣人笑问：“你为何不觉得他想杀的不是你，而是那团黑影呢？”
“以他仙界上神的身手，当时的情形无论他站在哪里出手都能形成有效攻击，不用非站我身后不可。”莫待咳出一口血，语气冷淡。“我一没打算活着出去，二没打算有人来救我。我只想先杀你解气，再杀他陪葬。”
方星翊皱眉道：“你想杀我？”
“我不配，是么？你的好姑妈给你任务时，没说我是头狼崽子？在我断气之前，只要我想，就能弄死你。”莫待抓起近旁的酒坛喝了口酒，笑了笑，“收一收你的小心思，这结界里的人用不了灵力。”
方星翊翻腕凝气，当真凝不出一丝灵力：“你怎么知道？”
莫待剑指锦衣人，眼里闪着冰冷的光：“看他这不急不慌，坐等鸭子慢慢熟的悠闲样子我就猜到了。不然，有梅先生在，他这结界不就成了瞎子的灯笼？你的心思都用来考虑如何置我于死地还不惹凌寒他们怀疑，没注意到这一点很正常。”
方星翊叹道：“太聪明的人，当真不讨喜。”
莫待点头：“多亏有结界，凌寒听不见我的话。”
锦衣人嘎嘎笑道：“你就要毒发身亡了，猜到了又能怎样？”
“大概就是这样。”莫待双手结出一道符咒，“这个结界对魔族的人无效，我这符咒会不会也对你无效？我很想知道答案呢！”
锦衣人忙后退几步，如临大敌：“你……你哪来的灵力？”
“井底之蛙。谁告诉你符咒术一定要灵力才能操控？”莫待想起红衣女子的教导，心中好生感激。“你也猜猜，是我的符咒术厉害，还是你厉害？”
“少吓唬人！你学符咒术的时间不长，且学的都是基础，根本结不出厉害的印。”
“厉不厉害试一下不就清楚了？猜猜看嘛，是你厉害还是我这半生不熟的符咒术厉害？”
方星翊道：“我赌一壶千年美酒，你的符咒比他厉害。在你的毒再次发作前，孟婆的汤会先进他的嘴。”
莫待大笑：“多谢信任，我必不叫你失望。”若不看他苍白的脸颊和额上的汗珠，他完全没有身受重伤，生命垂危的迹象，像是和友人吃茶聊天那么自在。
“莫公子，你已是强弩之末，就别死撑了吧！”锦衣人不愿以命相搏，左右避闪不让那符咒近身。他知道莫待已支撑不了多久，便采取拖延战术，想等莫待自己倒下。“老夫一点都不想杀你，不如咱俩坐下来谈谈，做笔交易？”
莫待清楚他的目的，奈何已没力气撑下去，内力一泄，符咒随之消失。锦衣人岂会错过此等良机，立即执剑扑了过去。莫待躲闪不及，剑穿透他的左肩，拔出时带起一片血光。清霜剑嗡嗡作响，方星翊没有动作，只是握剑的手越发用力了。眨眼间，锦衣人的第二剑又到了。来不及细想，莫待本能地举手去挡。剑砍在手链上，火光迸溅。一股莫名的力量将剑紧紧缠住，刺不进去一分，也收不回一毫，犹如卷进风暴的小船，只能等风浪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