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夫人媚眼如织,掩面娇笑:“别急,别挤。妾身保证诸位都有机会施展身手。”她的笑声不大,穿透力却极强,像细风吹过耳边,娇怯怯软绵绵的,挠得人心痒痒的。笑声未止,最先发问的男子倒下了,面皮青紫,已然昏厥过去。
“又来这一招!未央夫人,你什么意思?”有人问。
“妾身担心无用之辈太多,挤来挤去地伤了有才的人,好心替大家清场子。爷不会不领妾身的情吧?”
“未央夫人的情谁敢不领。那就多谢了。”
不断有人倒下,不断有人被抬着离开。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偌大的莲花台上就只剩七八人还面不改色地站着。仙门弟子也都没事,这一半是因为他们本身修为都不错,一半则有赖于悬挂在他们腰间的仙门信物,为他们挡去了部分大攻击。
谢轻云察觉到莫待的神色有异,以为他哪里不舒服,忙问:“怎么了?”
“我想看看木兰策长什么样。”莫待的笑容倦倦的。“我去凑个热闹。”
“木兰策无字,你拿到了也看不出所以然。这玩意有权有势还怕死的人最感兴趣,听说有人派出了大批秘侍,正四处寻找。你既不想长生不老,也不想号令武林,更不想统帅三军,要它何用?”
曲玲珑讥笑道:“哪个怕死的这么想不开?他不知道木兰策是催命符?得到它的人连安稳觉都睡不了?”
“我不怕睡不着觉,我怕我的好奇心得不到满足。”
梅染道:“按仙界的品级算,未央夫人很多年以前就已是上神之身。你现在还打不过她的,不如……”
“不如我去。”雪凌寒道,“打不过我可以智取,必不让你失望。”
“不用。我太久没跟人打架了,手痒得很,正好趁此机会磨磨皮,活动活动筋骨,看看这段时间功夫倒退了多少。”莫待迈步朝擂台走去,忽又回头冲雪凌寒笑了一笑,“我可能会喝酒,你别气。”
雪凌寒心头一松,便有了笑容:“无妨。醉了有我。”
许是莫待安闲的模样太过扎眼,他还没上台,未央夫人就已看见了他。待他站定,未央夫人笑问:“公子是何方人士?妾身瞧着眼生得紧。”
“江湖草莽,来混点银两买酒喝。”一问一答间,台上又多出一个人,竟是方星翊。莫待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顺便将那七八个衣着各异的男女也粗略打量了一遍。“着急的先上,在下收尾。”
未央夫人的目光从莫待的额头滑向他的腰间:“公子不用剑?”
“不用,嫌麻烦。不违规吧?”
“不违规,能赢就是本事。”未央夫人脸上那无时无刻不在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庄重与严肃。“阁下可是碧霄宫的莫待莫公子?”
“正是。夫人见过我?”
“未曾。只是听星魂说起过。”未央夫人整理好衣衫,深深一拜,行的竟是江湖中人感恩的大礼。“妾身多谢公子当日替星魂挡去一劫。”
莫待侧身闪过:“夫人弄错了。当日我救孟星魂并不是想和他攀交情,我是为了自己的心。我与他的比赛是你情我愿,公平合理。我学艺不精,受伤在所难免。我那么做只是为了不让别人事后戳我的脊梁骨,说我技不如人,还仗势欺人。”
未央夫人笑了:“公子快人快语,妾身喜欢。以前的事咱们不提了,先说眼前。公子也想要木兰策?”
“我想用木兰策换钱,很多很多的钱。”莫待一副财迷心窍的样子,“为了得到它,我整日里茶饭不思,神魂颠倒,别提多难受了。”
“公子缺钱?不应该呀!”未央夫人看了一眼雪凌寒,接着又看了旁边的梅染两眼,笑得意味深长,“那两位都是吝啬鬼?还是说,他俩已经穷得供不起公子的酒钱了?”
离了雪凌寒跟前,赶上莫待想胡说八道骗人的时候,他的嘴不但不比夜月灿的逊色,反倒要利索三分。他压低了声音,话里话外都透着心酸无奈:“岂止是吝啬,简直是抠门到家了。您瞧我这面黄肌瘦的,就靠兜里的一点小鱼干果腹了。夫人若是看不过眼,不妨赏我个万儿八千的,我这里先行谢过。”
未央夫人一改娇媚温婉的做派,大笑着朝莫待身上歪去,修长的双臂像菟丝草攀上他的肩膀:“不用谢……妾身愿意给公子钱花。”她的手伸向莫待的脖子,却在最后关头缩了回去,捏着绢帕掩嘴哧笑。
方星翊心想:这尺度!凌寒的醋应该够喝到明年秋天了。他见莫待嘻嘻笑着,没有推开未央夫人,又想:原是个不省心的主,估计也就只有你能让凌寒暴躁了。
夜月灿等人齐刷刷地看向雪凌寒,见他没有太多表情,都好生奇怪。
莫待一把抓住未央夫人的手,用暧昧的语气道:“夫人若是想摸我,尽管放开手脚,不必客气。只是有一点我要申明,我很贵,贵得离谱。夫人想好了再下手。”
“有多贵?公子开个价。我妖界最不缺的就是钱。”
“与夫人这样的美人在一起,谈钱未免太俗气了。不如……”莫待不轻不重地拧了未央夫人的腰一把,长眉一挑,眼中流转着万种风流。“不如今晚你我把酒话情,共度良宵,也不枉咱俩认识一场?”
未央夫人笑道:“好啊!妾身正有此意。只是,公子不怕你家那位雪公子不高兴么?”
“怕,当然怕。他要是闹起来,我可没好日子过。所以我得赢点拿得出手的东西回去哄他欢心。”莫待挑眉看向木兰策,笑问,“夫人能不能告诉我,这是哪儿得来的?是不是一位戴面具的先生给你的?”
未央夫人面不改色,娇笑道:“这是秘密,妾身不能告诉你。”
“那我换个问题,你们杀了他?”
“妾身不知。东西是别人给的。”
“明白了。麻烦夫人给孟星魂带句话,木兰策他可以留着,但一定要保证那位先生的安全。倘若他不按我说的做,我必定踏平碧云天,砸碎他的獠牙,用令狐云骁的皮毛做手套。”
未央夫人揉着莫待的耳垂,含笑嗔道:“小小年纪,说出来的话毒得跟刀子似的,也太伤人了!星魂肯定不乐意听见这话,妾身还是不说的好。”
“带不带话在你,听不听话在他,如何行事在我。夫人看着办。”
台下的人听不见他们的谈话内容,只看见两人没羞没臊地调情,都大为好奇。对木兰策没兴趣的,抱着膀子看热闹,说着荤话时不时起哄几句,图个乐子。势在必得的,一边紧张两人是否在密谋一场变故,一边催着赶紧开场,生怕耽误了夺宝进程。
谢轻云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他在想雪凌寒:刚才因为几句玩笑话差点跟曲玲珑翻脸的人,转眼就改性了?绝无可能。既无可能,为何他不生气?那未央夫人是个尤物,任由她对阿呆动手动脚,雪凌寒如何忍受得了?可他偏偏无动于衷。为何无动于衷?只有一种可能:阿呆是女子!两个女子说笑打闹,自然无伤大雅。女子?谢轻云被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到了!他的脑子至少有半袋烟的功夫是空白的!回想过往,他否定了这种想法:除了从不与人共浴,阿呆的言行举止比他还爷们!然而,只有在男子靠近他时,雪凌寒才会拈酸吃醋。而阿呆向来对女性温和周到,也不抗拒与她们近距离接触。就像那日在凤来客栈,他教秋嫣然和凌秋雁剑法,是手把手的。以他的性格,这相当反常。最反常的还是雪凌寒,他竟只是旁观,没有丝毫不悦。是啊,没必要不悦,因为他知道阿呆是女儿身!是了,是了,就是这样……想到此,谢轻云的心阵阵绞痛。你为什么把自己藏起来?你到底背负着怎样的命运?你一定很累很痛很孤独吧?我没用,不但给不了你保护还处处让你操心!热泪涌进眼眶,就要翻滚而出。谢轻云冲出结界,奔向被遗弃的陋巷。他已听不见夜月灿的喊声,看不见比赛场上的争斗,他只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哭一场。
小巷幽深,静寂无人。
谢轻云躲在一株盘根错节,爬满藤蔓的老树后放声大哭。他哭自己眼盲心拙,哭自己不够勇敢,哭自己错过,哭自己的无能为力。哭得更多的,还是为莫待。他想象不出,一个人要经历多少伤痛才可以将伪装得如此天衣无缝!他太心疼了!如果可以,他愿意为莫待承担所有的苦难!
雪凌波站在一棵树下,眼神哀伤。他刚到碧云天就看见谢轻云甩开众人独自离开,便一路跟了过来。他很难过,不是难过那些眼泪不是为他流,而是谢轻云哭了。等谢轻云哭得差不多了,他走上前递过去一方洁净的手帕,轻声道:“是因为莫公子么?”
谢轻云吓了一跳,这才发现面前多了个人:“你……你怎么来了?”他接过手帕捂住眼睛,闷声道:“我丢人了。”
“为心爱的人落泪,不丢人。”雪凌波坐进谢轻云的影子,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莫公子那样的人很难叫人不喜欢。他太耀眼了!你好眼光,挑中了一个光芒万丈的人!”
“你怎么知道我是为他,不是为别的人或事?”
雪凌波沉默了一阵后道:“那晚我们夜游琅寰山,每每提起他,你的声音里有一种别样的温情和欢喜。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你心悦他。”
“你……你听出来了?我表现得很明显?”谢轻云紧张地问,“是不是一眼就能看穿?”
“没有,你掩饰得非常好。”雪凌波忙道,“他们都忙着听热闹,哪里顾得上琢磨别人的心思。我……我是无意间发现的……你很怕别人知道你的心事?”
“从前我是不怕的。后来……后来我很怕!我怕我的这份心意影响他俩的感情,成为他的负担。”
“怎么会?你与莫公子是知交,你做什么他都能理解,他又怎会不理解你的心情。”
“他理解,未必别人也能理解,我是一丁点也不舍得让他为难的。我……”谢轻云苦笑道,“真希望自己有一颗慧心,能看破一切。”
“世间事,除了生死,唯情之一事最难看破,也最叫人难过。”雪凌波搓着手指,低声道,“看不破是因为爱。既然爱,就该坦然面对所有后果,不执着于得与失,悲与喜,好与坏也都一力承担。”
谢轻云略感诧异:“没想到你在感情上竟这样通透。你有喜欢的人了?”
雪凌波定定地看着脚下的落叶,良久后坚定地点了点头:“是。有了。”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温柔深情的人。”
“真好!改天我请你俩喝酒。”
“如果能出七星湖,我赴约。”
谢轻云审视着雪凌波,道:“你最近的变化很大。发生什么事了么?”
雪凌波不敢回望,只轻声道:“没有。我只是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这主意不错。若来日有暇,你也愿意的话,咱俩可同行。”
“我愿意!”雪凌波飞快地道,“我……我需要一个像你这样经验丰富的同伴。”
“那说好了。待江湖事了,你我结伴同行,游遍名山大川。”
雪凌波笑了:“嗯!一言为定!”
“手帕脏了,我洗干净了还你。”
“不用。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雪凌波拿过手帕收好,“回去吧,时间久了惹人疑心。咱们分开走。三叔不喜欢我与嫡系以外的人交往。若是被好事的说到他面前,我是没所谓的,早就习惯了他的各种说教。可你不一样。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谢轻云心中微暖:“你比我想象中的还细心。谢了!”
“别这么客气。回见。”雪凌波绕进另一条小道,绕远去往碧云天。
擂台上,已经只剩下方星翊与莫待了。未央夫人绕着两人转了一圈又一圈,似乎拿不定主意:“两位公子一直分不出高下,如何是好?”
方星翊道:“品酒分不出高下,不如你我比剑?”
莫待摇头:“比剑就算了,我犯懒,不想打架。而且凌玥上神的禁剑令昨天才到期,我今天就舞刀弄剑,显得我多等不及似的。”
半空中响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笑声过后,一身霓裳的雪千色拎着一坛酒出现在方星翊侧旁:“不比剑,那就还是品酒。这是我来的路上刚得的,特别好喝。不如你们就用它来比试?星翊哥哥,你一定要赢!”
方星翊微微笑道:“斗酒还是比剑,得未央夫人说了算。”
未央夫人拿过酒闻了闻,一脸沉醉地道:“确实是好酒,有资格被品鉴。那这次咱们换一个比法,谁给这酒取的名字最贴切,就算谁赢。”见莫待与方星翊都无异议,遂倒了两碗酒放在两人面前。